第一卷，長樂_第十七章，回程
他轉過身去，拿起桌上金絲楠的鎮紙把玩，修長的手指在木頭上慢慢摩梭——林淺月似乎都能聞到木頭被把玩之後散出的淡淡香氣。
朱高煦沉吟了好半天，才再度開口：“我並不是有意瞞你。”
林淺月微微一怔，突的明白過來，他大抵指的是“漢王”的身份。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來，他好像完全沒有必要和自己解釋。
不過既然他已經說了，自己也不能裝作不知道。
林淺月想了想，開口道：“我，”她頓了頓，換了個稱呼，“民女早就猜到殿下並非尋常人，殿下風華氣度天下無雙，隻是沒想到竟然是漢王殿下。”
朱高煦看過來。
狹長的鳳眼微眯，明明臉上帶著笑，卻讓人感覺出一股肅殺之意，林淺月甚至覺得房間裏似乎冷了些。
“漢王如何？”他的聲音比起剛剛來，顯得生硬許多，像是……不高興了。
林淺月心頭一驚，想到“漢王”在京中的名聲，立時知道怕是自己剛剛的話給他造成誤解了。心中不由得懊惱，明明是想誇他……她悶聲道：“漢王是皇子啊……”林淺月抬了頭，視線與他目光撞在一起，眼神坦蕩，並沒有半點回避的意思，“民女在南京城裏都沒遇到過一個皇子，卻在這長樂港……”
朱高煦聽她這麽一說，臉上緊繃的神色頓時好看了許多：“皇子又不是白菜，我……以後不用自稱民女了，兩個字說得哪有一個字快。我們還和以前一樣，你叫我朱高煦，我叫你淺月。可好？”他說著往前走了一步，“剛剛有大夫來看過了，你是因為受了太大的驚嚇所以才燒起來的。吃兩貼藥就沒事了，明日讓小顧準備些東西……我們後天一大早就走。”
林淺月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突然想到小顧之前說的話，不由急追了一句：“小顧能跟著我？”
“嗯。”朱高煦奇怪地看她一眼，“小顧是你的丫頭，不跟著你難道跟著我？”
一邊兒站著的小顧臉上頓時露出歡喜的神色來，朱高煦瞥了她一眼，她頓時像是看到貓的老鼠一樣，縮在那兒動都不敢動了。
“回頭多收拾些細軟。”朱高煦不知道想到什麽，轉頭吩咐小顧，“給娘子在貼身的小衣裏，多放兩張銀票。”
這吩咐有些奇怪。
林淺月皺了眉頭，還沒來及問，就見朱高煦又讓小顧好好照料自己，轉身出去了。
一直到朱高煦出了門，小顧才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
看見林淺月還在望著門口發呆，小顧連聲道：“娘子，你不怕祝公……漢王殿下嗎？”
“怕？”林淺月咀嚼了一下這個字，搖了搖頭，“我為什麽要怕他？我是個普通的商戶女，他是高高在上的漢王。而且，我的命都是他救的，我為什麽要怕他？”
小顧點頭：“說是這樣說，但是……每次祝公子一來，我都覺得好緊張。”她偏著頭想了想，“他身上殺氣很重的，我感覺靠近他三尺以內，我的汗毛就會立起來……以前我一直以為他是江湖人士，沒想到他居然是漢王。”
說著她居然擼了袖子，
林淺月看得清楚，她手臂上的汗毛居然真的根根直立，簡直像隻炸毛的貓。
她一下子沒忍住笑了出來。
小顧憋紅了臉，轉身不知道在摸索什麽，悉悉索索的，好一會兒才轉過來。林淺月嚇了一跳，隻見她不知道從哪翻出來一摞銀票，上頭第一張就是一百兩。
“明天早上您換件裏衣。”小顧把銀票放在一邊兒，又從邊上的櫃子裏取了件淺藍色的裏衣，“這是特製的，把這些銀票都放進去都沒問題。”
林淺月看了一眼那衣服，見針腳細密，料子也是上好的……剛剛朱高煦才說過，小顧就能拿出來，看樣子是早有準備……她想了想，開口道：“為什麽要放銀票？”
小顧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實說了：“昨天，就是您昏過去以後，主子和漢王說，回去的路上，恐怕不大安全。”她停了一停，“主子的意思，是讓漢王殿下先走。他送您回南京。漢王殿下沒同意，隻讓奴婢準備了這些衣裳……”
林淺月也沒明白為什麽漢王會不同意。
思來想去，自己恐怕隻得林家大小姐這一個身份得他青眼，他堅持要自己與他一同回南京……隻是，這兩年哥哥不在了，林家的生意已經一落千丈。
若是原來的林家，恐怕還能讓人看在眼裏。
而如今的林家……
林淺月微微歎了口氣。
隻因為她是女人，以往那些合作的商家便報了十分的懷疑，甚至有的坐地起價，貨物的價格生生拔高了三成。
若非如此，她又何必親自跑上一趟。
林淺月下意識地撫上了腕間的鐲子。
金鐲子和她的皮膚貼在一起，微微還覺得有些暖意，並不像放著的黃金那樣冰涼。倒是上頭的鬆石仍舊涼涼的，摸上去那種涼意頓時從指尖蔓延到心底。
無論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她這條命都是朱高煦救回來的，她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腦子裏想著事情，睡得便不安穩。
明明困倦得要死，卻總是睡不沉，好像不停的有人在眼前走來走去，迷迷糊糊又夢見哥哥。他站在那裏，望著自己笑。又像是哭……總教人看不清。
林淺月本想走進一些，可剛走一步，腳下的地便塌了。
整個人頓時向著驚濤駭浪的大海裏掉。
“娘子，娘子！”好像是小顧的聲音……她滿頭大汗的醒過來，卻真的是小顧。林淺月剛要說話，小顧卻又開了口，“您醒啦。剛怎麽叫您都叫不醒。”
“嗯……”林淺月剛應了一聲，卻見小顧轉身擰了帕子來幫她擦臉。
她抬頭看了一下，窗外仍舊漆黑一片。
唯獨一顆高掛在空中的啟明星閃爍著明亮的光芒。應該是天快亮了，卻還沒有亮的那會兒……卻是一夜之中最黑的時候。
“咱們得快點兒，晚了讓漢王殿下他們等久了就不好了。”小顧一麵幫著她擦臉，一麵開口道，“衣服都給您準備好了。在外麵可能不方便，所以換了男裝。”
林淺月看著她拿過來的衣服，的確是一套男裝。
她微微怔了怔，開口道：“不是說……後天才走？”說歸說，她還是很配合的把那件裝滿了銀票的裏衣給換上了。
小顧動作十分麻利，不到半刻，已經幫她把衣裳全部換好，漱洗完畢，拉著她出了門。外麵還是極黑。回廊上的氣死風卻都沒點著，隻聽到夜風中有燈籠在晃動的聲音。
小顧扶著她，輕聲道：“娘子注意腳下。”
兩人就這麽摸黑往前走，多虧林淺月記憶力算好，回廊上幾處台階她都記得清楚，腳下這才沒磕絆。走了片刻，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這才走得快了些。
等一路出了大門，隻見大門外早已經停了三輛馬車，朱高煦和蕭成站在車前，不知道在說什麽說得極是專心，她和小顧過來那兩人都沒有注意到。
小顧本想過去，卻被林淺月拉了一把。
“娘子？”小顧抬頭看她，目光中有些不大明白。
林淺月也沒多解釋，隻輕聲道：“漢王與你家主子都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果然，她和小顧剛一出聲，那兩人就看了過來。
“林娘子。”看到她蕭成似乎很是高興，趕著往前走了兩步，“林娘子身體可好些了？”他臉上帶了一抹歉意，“本應該再晚兩天走的，隻是……”
林淺月連忙道：“蕭公子客氣了。本就是淺月占了二位的便宜……二位如此照顧，淺月實在是心有不安。隻盼著沒給你們帶來麻煩就好。”
“你們兩個這樣客氣來客氣去，有什麽意思？”朱高煦也跟著過來，盯著林淺月看了幾眼，淡淡道，“大恩不言報，懂？”
林淺月原本要出口的話全堵在喉嚨裏。
隻能默默的點了點頭。
“趕緊上車吧。趁這會兒天還黑，我們趕緊走。”朱高煦往四周看了看，目光中似乎帶了一絲……焦慮？
隻是這情緒轉瞬即逝，林淺月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等到車前，她才看清楚這車的樣子。
和之前出門的車子完全不同，先前出去的車子寬敞大氣，裝飾極盡奢華，車身上還有明顯的印記。而眼前的這三輛小車不要說印記，看上去都極是普通，就像是路上經常看到的那種，半點也不引人注意。
想必是為了掩人耳目。
林淺月靠在車廂上，閉了眼睛。
為什麽……要掩人耳目呢？總歸不可能是因為自己……雖然長樂港的林家已經被人把控住了，那冒牌貨估計也很是想要自己的命……但是還不致於讓漢王殿下連夜離開。
思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那天的吳總兵。
雖然他已經被抓了……但膽敢謀反，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而且……林淺月透過車窗往外看了看。
朱高煦的車在前麵慢慢的前行，車輪發出吱嘎的聲音，在夜裏有些明顯。她收回目光，心中越發奇怪，漢王……他怎麽會來長樂港？是知道有人謀反嗎？
在這小小的長樂港謀反……不是說笑嗎？要人沒人，要糧沒糧的，能成什麽事？
還要這麽連夜就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