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八回】

黑姑姑作惡造善 南吳國風雲突變

且說這天下諸事,怎一個“巧”字了得:後唐亡國之日,亦為南唐建國之時。

南唐之前,南吳占據江寧屬地,太祖楊行密采納開國功臣徐溫“選賢守令、勸課農桑”之諫,讓江淮地區公私富庶,也為楊吳政權奠穩固之基。太祖薨後不久,徐溫,這位楊吳太祖昔日之“親信”,便取得了一係列權力鬥爭的勝利,漸握吳國實權。

世事皆輪回,周而即複始。徐溫死後,其養子徐知誥繼任金陵府尹,又踏上了謀劃奪權之路。他采納謀士宋齊丘的建議,欲將楊吳遷都金陵,以金陵府為西都,原楊吳都城廣陵府為東都。徐知誥處心積慮地表麵接受著楊吳皇帝的冊封,卻在暗地裏意圖操縱楊吳政權。

時南吳天祚三年(937年)七月,篡位之變一觸即發,徐知誥立召其長子徐景通及其親信周宗回守西都金陵,待時機成熟,立即舉旗謀反。

七月初七,正趕上乞巧節,金陵城內張燈結彩,人頭攢動。市街上擺放著諸多造型別致的乞巧果子,有如持笏捧物之門神,號“果食將軍”,亦如飛天起舞之仙女,稱“果食巧姐”,另有精巧女紅,家具玩物,可口花瓜,仙藥丸子等,十分應景。

逛街男女皆以“牛郎”、“織女”相稱,各家“織女”出門且精心妝扮,塗抹脂粉,以至於十裏花街盡是漫天飄香。而未有“牛郎”所伴之“織女”者,競相登至七彩危樓,於台頂向七姐獻祭,祈求自己手巧心靈,能夠賽巧奪魁。拜仙後,“織女”十人一組,手執已備之銅體七孔細針,將五彩絲線對月迎風穿過,先完者得巧,遲完者輸巧,將親手所製之工藝玩物贈與得巧之人以示友愛。

就在此時,城中乞巧之人皆能清楚地看到兩顆流星並肩劃過天際,於金陵城東南方向傾斜,雙雙落地生花,著實耀眼。隨即,周宗與徐景通府上一前一後傳來弄瓦弄璋之喜訊,朝中得訊之各位大臣紛紛前來賀喜。

是日,徐知誥器重之謀士宋齊丘適逢駐守金陵,聽聞此消息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決定迎合送喜。行至周宗府上,見院內庭下之石凳上早已坐滿了金陵朝中同僚,石桌上巧果、湯餅、紅菱、花瓜等也食之所剩無幾。

忽聞內室傳來一聲高喊:“名娥皇,甚好!”繼而又起一陣雀躍。

宋齊丘已年過半百,於此類生兒育女之事已見之不少,進至院中時本想望之即出,未曾想聽聞這一呼,乃知確是“馮撒人”在乍呼,便倒要湊往內府中瞧個究竟。

宋齊丘口中之“馮撒人”者,便是自號“廣陵散人”而被譽為“吳中第一文臣”的馮延巳。

說那話時,一群人正圍著繈褓中的周家長女逗樂玩笑,有人誇讚她膚白勝雪,有人稱讚其唇似櫻桃,江都判官馮延魯著意其眉心紅暈,言之有湘女娥皇之相,隨即建言可贈其乳名“娥皇”,馮延巳則接過話頭高喊名娥皇甚好雲雲,隨即當場覓得長短句一則曰【長命女】題贈娥皇。

宋齊丘當入時正聽其緩緩念來:“鵲橋仙,乞巧一旬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父母千歲,二願情郎相伴,三願吾國風雨順,家樂永團圓。”眾人皆捧。

及其出,滿麵春風地與宋齊丘打了個照麵,言道:“喲,子嵩大夫也來湊這熱鬧,實屬少見啊!”

宋齊丘不客氣道:“少見多怪罷!不才無學,比不過您信口成文,瞧見便走。”

馮延巳道:“都說文人相輕,宋大夫不過是容不下後生的文才罷,罷了罷了,我緊著要去徐府道

喜,不如一同前往,這次讓您老也顯顯身手?”

宋齊丘哭笑不得,想著本也打算移步徐府,便姑且應承著:“去便去。”

二人隨行數百步,同往徐景通府上來。見其子生得豐額駢齒,一目重瞳,得知已賜名從嘉,馮延巳便唯恐天下不亂般攛掇著宋齊丘道:“宋大夫德高望重且文采斐然,請賜予此童可憐之名罷!”

眾人深表讚同,皆覷向宋齊丘,看得他站立不安,乃思考良久,謹慎言道:“重光,可好?”

馮延巳讚曰:“重光二字既取重瞳之義,又承盛德輝光之形,極佳!”讚畢,複又使其眼色極力邀詩。

宋齊丘索性當仁不讓地賦詩一首:“仲尼推仁聖,虞舜乃讓賢。重耳成霸業,武王伐紂艱。駢齒帝之相,重光耀不凡。騰蛟以為賀,願得上青天。”

馮延巳接言道:“相傳孔聖、武王皆為駢齒,虞舜、重耳亦皆重瞳,小重光若能采其文武,我叔輩定能沐其光輝!”眾人盛讚,皆言馮大夫解得好,文才高。宋齊丘甚為不悅,本也無心久留,便穿離人潮拂袖而去。

是夕,烏梅仙姑如期來至金陵城下,正設法以盜嬰,卻探得徐、周兩府皆由重兵把守,就連原本駐守東都廣陵之部分頭目,把守要塞之各路將領亦雲集於兩府,然府間隻隔一街之遙。觀此陣仗,金陵腹地各處幾乎人滿為患,若想於眾目睽睽下將兩嬰帶走,恐非易事。仙姑隻好暫隱於市,伺機行事。

七月初九,東都廣陵傳來聖諭,詔曰:“時逢七夕,飛星傳喜,重華以降,瀟湘如臨,天之授意,朕之為欣。今遣特使,護返東京,令達而下,以謝天蔭。”

徐景通接過聖旨,聯合周宗一道立即回稟其父徐知誥。

待徐翁揣摩聖意後大罵道:“楊溥小兒,竟遣韓、徐之輩從六品文官便想將我孫兒擄走以為人質,虧我當初擁立其為儲,欺我太甚!”

徐景通乃言:“此即楊溥君狗急跳牆、貓急上房之舉,還請父親示下,是否不予理會?”徐知誥思忖半晌,言問之周宗,乃答曰:“今大局未定,大事未了,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若置之不理,恐東都輿論動蕩。莫不如順其意而行,一則表麵安撫,以顯我順天承運之襟懷,二則順勢拖延,以待年末軍陣輪換之機,三則裏外照應,早年曾委屈徐翁之女嫁與無能太子為妃常待東宮,今若有一雙兒女相伴亦可聊表安慰。況東都雖文臣聚守卻武將難尋,量其不敢造次。待羽翼大成,伸佐彌眾,舉天下事可成。”

徐知誥聽罷讚曰:“君太忍痛割愛,事事以大局為重,得此賢才,實乃徐某之幸!” 徐景通乃上言:“馬仁裕將軍勇武,乃為護送之上上人選。”

徐知誥言:“楊溥既遣秘書郎韓熙載、校書郎徐鉉二位文臣前來奉旨,我朝以宋齊丘、馮延巳二才子左右護送是為妥帖。況此去廣陵不遠,皆我朝本土,何須勞師馬將軍是也。”隨即傳人口令,安排乳母侍女仆從家丁百餘人隨行。

八月月半,奉天送子儀仗行至徐陵地界,與東都廣陵城已成隔江相望之勢。傍晚將近,廣陵使臣韓熙載以思念家人為由催促儀仗及時渡江連夜回城,而金陵使臣宋齊丘則覺得不妥,言之當下應安頓車馬,翌日早起渡江即可。馮延巳、徐鉉乃從中調停,終以停頓為果。

忽然,江風驟起,漁火晃滅,一團烏黑風卷於西南端渦聚,迅速往北推進,刹那間席卷整個儀仗,呼嘯著一掠而過,往東南方向移去。

風過沙塵散,儀仗眾人如同大夢初醒般漸漸恢複了知覺,下

人們趕緊撣掉渾身的沙土,官員們速速撿起被風吹落的帽子,又是吹氣又是擦拭,小心翼翼地維護了一番。

突然一具馬車裏傳來乳母驚叫之聲:“孩子,孩子呢?”

緊著,另一具馬車上也同樣慌亂起來。

同行一群官員士卒婢女仆役皆趴在沙石河灘上滿地找尋,遠遠看去就像百姓口中熱鍋上的螞蟻。一會兒又分散至各處灘石水泊,乃至回尋一二裏,下搜三四茬,除了一江東去之水,竟無人跡之蹤。

在幾乎確定雙嬰被大風卷走後,想到這可是殺頭乃至株九族之罪,眾人皆嚎啕大哭起來。

韓熙載這回子跳出來指著宋齊丘大鬧:“這廝殺千刀,不聽我者言,牽連眾家,罪之首矣!”

徐鉉皺緊眉頭,厲聲道:“怪罪無用,得盡快尋解決之法。”

宋齊丘此時也沒了聲音,馮延巳便將其拉至一旁道:“失子之罪,重矣。若此時回稟,必遭西都定罪,且不談官名,就連性命恐也不保。然東都勢微,西都勢大,策反之心早已有之,此次送子渡江也不過權宜之計,拖延舉旗自立之日罷。今吾有一計,既可保我等之命,又能揚我等之名。”遂踮起腳,湊近宋齊丘耳邊言起私語來。眼見宋齊丘這塊硬骨頭也不得不默許,馮延巳更加堅定了此計可行,便拉攏徐鉉、韓熙載一道,四人合力籌謀。

原來,這“馮撒子”之計一言以蔽之,曰:“拖”。

是日失嬰後,儀仗隊之四頭目便達成一致,聽憑馮延巳安排:據估算,儀仗大隊從西都金陵出發,按大禮之製緩行至東都廣陵,正常行進需三四十日可到達,而目前所到之徐陵已用去整三十天,因此,該計之關鍵則在於兩點:一是時間節點的掐算,二是派遣人員的嚴格執行。

首先,立即由宋齊丘、徐鉉二人帶領儀仗隊眾人在徐陵城郊安置且暫不渡河,務必保證無一人造勢,無一人多口舌。同時,馮延巳立即啟程,以最快之速回返金陵,伺機參與策反。

其次,十日後,由宋齊丘從西都儀仗隊挑選可靠之仆數名,交由韓熙載帶領渡江回至東都廣陵,告稟吳主儀仗隊遭遇惡劣天氣受阻之事,誓言送子儀仗隨行且將至,務必安撫,並暗中搜尋粉額、駢齒之嬰以作好替嬰準備。

二十日後,由宋齊丘、徐鉉再帶領眾人渡江,在廣陵城外駐紮而不入。

三十日後,即九月半,送子儀仗大隊與韓熙載匯合,浩浩蕩蕩開進廣陵城府,將替代之嬰孩送呈其上。若未被揭穿,則以為萬幸;若為之遭斥,則馮延巳早已回至西都躁動東都故作棄嬰而又代嬰之事,定激得徐翁興事以代吳。各人皆依計行動,萬不敢有半點差池,隻求上天垂憐,保得卿卿性命。

是年十月初五,西都權臣徐知誥聯合南北兩黨羽翼提前舉事,廢黜楊溥,代南吳稱帝,改金陵府為江寧府,以府治為宮,以城為都。為附會已滅之唐朝,遂改國號為唐,史稱南唐。

此後,韓熙載仍授秘書郎之職,徐鉉則擢為知製誥,宋齊丘任兵部侍郎,至於馮延巳,曆任元帥府掌書記、翰林學士承旨,於保大四年(946年)登上南唐國宰相之位。

回頭追問那雙嬰孩的下落,因妖風作法盜嬰乃烏梅仙姑慣用之計,不難猜測定是那黑衣黑袍黑麵紗的黑姑姑抱走以為神山之嗣去了。

木魚子曰:月落烏啼霜滿天,織女許下三般願。牛郎偷走神仙豆,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千裏姻緣一線牽。郎騎竹馬何處去,夜半鍾聲到客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