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回】

癡情女設溫柔阱 天罡墓結今世緣

忽然間,一串歡騰的鈴聲叫醒了酣眠中的小符兒,眉眼一睜,嘴角一翹,下巴一抬,憋了好久的憨笑傾盆而出,甚至帶有一絲壯年男子的豪氣。

“中了,中了中了!”一邊念念有詞,一邊麻利地解下綁在發際的彩鈴發帶,忍不住吻了吻這串時常給她帶來幸運的小玩意兒,像頭小鹿般一蹦一跳地往陷阱跑去。

這柴榮糊裏糊塗地掉進這麽個駭人大坑裏,心裏好不生氣,怎奈此坑且算高深,仰頭竟未能見一葉一樹,又敞闊,幾能陷下整輛馬車。阱身奇特,非圓非矩,乃呈瓦缸型,右一石壁堅如金磚,質料甚好,且呈現出排列有致凹凸刻印之奇字。左接弧狀砂質土壁,若緩鑿則可攀援直上。

柴榮乃思慮之人,一來對這石壁上的物什兒頗有興致,二來則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對柴某這般待遇,索性不急於脫身,反倒研究起壁上之風物來。

少時,頭頂一抹輕黑,一顆圓餅狀的孩子頭在坑沿上晃動,由於背著光,著實看不清那孩童的臉龐,隻有一雙圓睜著的大眼睛使勁地在尋找著什麽。

柴榮一聲喝住:“小孩兒,快去尋大人,救我上來!”

那孩子先是一愣,然後立馬縮頭,不見蹤影。緊著,遠處傳來一陣沙沙聲。

突然,阱口複被遮掩起來。柴榮這下有些急了,心頭打鼓嘴裏含槍地罵道:“你這小破孩子,看我上來不收拾你!”一邊用腳尖在弧形沙壁上高高低低地鑿下幾個洞。鑿著鑿著,頓時恍然大悟起來,覺著那孩子正是這坑的頑主。柴榮不服,思忖著反戈。

小符兒拍拍手上的泥土,得意地走遠去。

這時,耳畔傳來一波悠揚的口哨聲,五音清澈、律動清晰、抑揚有致、緩急有序,婉轉如梵音,嫋嫋如炊煙,四步一隔,八步一換,竟悠悠然將小符兒回轉至陷阱坑邊兒來。

符兒好奇地掀開蕉葉一隅,朝著洞子裏的人問道:“你吹的什麽稀罕物兒,借我瞧瞧!”

“你把手伸下來,給你看一眼。”正當符兒捋起左臂寬口蝴蝶袖伸手入洞之時,底下猛地躥出一隻黑手,將小符兒連手帶人拉扯下來,起好兒落在柴榮結實的胸膛上。

黑洞子裏靜得嚇人。小符兒緊張地翻身團坐在坑底,回過神來撅著嘴道:“你騙人!”遂舉著小拳頭朝著身旁的陌生人揮去,卻被早有準備的柴榮一把將其玉臂穩穩地握住。

借著洞口的一縷微光,柴榮細細端詳著眼前如花蕾般綻放的孩童,“哈,原來是個女孩兒。”符兒一嘴上前狠狠地咬住柴榮的右手指節,卻不曾聽其哼哈一聲,遂心有不忍地鬆了口。

“哈哈,原來是個會咬人的女孩兒。”柴榮受傷的手輕輕地撫著小符兒的頭。

霹靂啪啦——哐啷呲咵——幾聲嗷叫伴著一陣崩塌,坑裏忽地敞亮起來,一隻白狼翻滾著落入坑中,被埋在厚厚的蕉葉堆裏,待掙紮起身,竟朝著小符兒撲騰而來,張著大嘴似乎可以輕而易舉地吞掉小符兒的腦袋。

柴榮一個趔趄將符兒攬入左懷,右拳澆在白狼燈籠似的青光眼上,順勢把小符兒反手推向身後,再一記左橫拳砸在白狼的太陽穴上,白狼瞬時翻倒在地。

柴榮本想再補上一拳好讓白狼無力起身,卻被符兒緊緊抱住,口裏念到:“住手,快住手,不要欺負白狼了!”旋即躥上前去,用彩鈴發帶熟練地綁住白狼的腿腳,係了個漂亮的流星結,隨手摟了摟白狼的脖子,親昵地在其額頭吻上一口,輕聲念到:“終於抓到你了,要乖乖地哦,別再逃跑了”。

看到白狼服服帖帖地被這小姑娘隨意捆住而不再掙紮,柴榮大悟道:“哦——你設這陷阱就是為了抓白狼!”

“嗯,姑姑算過,在這裏設陷,準能活捉白狼。”

榮一聽便有了興致,“你姑姑是誰,竟會掐指神算?捉白狼做什麽?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兒?”

“你的問題太多了!我隻能告訴你,我叫符兒,兵符的符。你呢?你叫什麽名字?”符兒反問道。

柴榮滿心歡喜地瞅著這個始齔之年的黃毛丫頭,笑著說:“我叫柴榮,邢州人士,欲往洛陽投奔親戚去。這不,都怪你,將我陷到這坑裏來,才耽誤了趕路。”

符兒撅著小嘴不服地說:“怎麽能怪我呢,隻能怪你眼睛長在天上!”

柴榮也不惱,覺著這孩子挺有意思,隻好說:“好吧,符兒,你到我肩上來,我把你馱上去!”接著,柴榮做了一個蹲起的動作,輕鬆地將符兒和白狼托舉上去,自己也徒手攀爬了上來。

回到地麵,符兒見著如此高俊之柴榮,頓感光豔風暖,一改先前頑劣,仰頭略帶些恭敬地說:“你應當就是‘吉士’,謝過了。符兒今日任務已完成,得盡快把白狼帶回去。”

“不行,今天我救你一命,按禮說你得報答我!”柴榮心裏打著小算盤故意犯渾到。

“那你想怎麽報答?可不能傷天害理!”

柴榮見魚已上鉤,一本正經地言:“你可曾瞧見坑底石壁上稀罕的圖文?柴某乃讀書之人,想拓印一幅回去研讀,這可不傷天害理。今日你且回家準備紙硯,明日午時還在這裏相見,可好?”

符兒猶豫片刻,想起獵戶家應有紙硯等物,又算了算姑姑於後日方能回返,便爽利地應承下來道:“好吧,權當報答吉士之恩,再會。”

“再會,符兒!”柴榮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不覺有些留戀起來。

翌日,小符兒準時趕赴拓壁之約,遠遠地望見吉士背影,便攜著紙硯輕跳過去。

柴榮聽見一串銀鈴摩擦碰撞之聲,心頭微微有些快感,迫不及待地轉過身來,見符兒上身著蓮花白交領振袖紗衣,下身穿沁綠織紗襦裙,中腰束石青色腰帶並綰了個大大的蝴蝶結,映襯著雪白晶瑩的柔嫩肌膚,盈盈美好,灼灼可愛,忍不住有心攀談幾句。

見符兒一心直奔石壁而去,便也跟隨前來,兩人細細地清掃著覆掩之泥土,左右漸顯出兩句古文書寫之聯句,右起:一人孤守二人同眠人人世間種無心之花。左雲:一花獨立雙花並蒂花花世界待有緣之人。中間石壁紛繁排布各式圖文,約莫百字,絕少重複,有似熊熊燃燒之烈火,亦有穀粒飽滿之黍粟,或有結繩記事之術數,甚有周易乾坤之卦象,布局如斜織棋盤,間距相隔,橫豎成行。待塵土皆去,拓印乃成,遂現每字旁皆有大小均勻指眼一枚。

符兒見這些指眼便呈欣喜狀,迫不及待地拉住柴榮道:“吉士,我曾在姑姑的密室前見過,隻要知其解法,動動指頭便能開此門!”

柴榮越發來了興趣,央著符兒多說些姑姑密室指眼的事。符兒本有些猶豫,仍記著仙姑臨走時的告誡,卻實難抵擋英氣勃發的柴榮排山倒海似的追問,便由著自己的心慢慢敞開,細細陳述著:“自我記事起便由姑姑教養,居西北方之黛眉山,姑姑不喜外人,便於峰下設業障,峰前散迷霧,峰間立小屋,符兒便在小屋裏住。峰後有一小路通密室,姑姑不許符兒靠近,但符兒偷偷瞧見過姑姑將拇指、食指和尾指分別嵌入其中三個指眼,石門即開。”

柴榮聽聞符兒說到此處,細細揣摩著壁上字跡,雖大致能識得些許小字,卻未有絲毫頭緒,於是便隨意問起符兒姑姑的容貌體態脾氣喜好來。

小符兒這麽多年皆未曾離開過神山,從未有人問及神山神女事宜,如今與這般英氣少年近身接觸,且這少年對神山之事如此癡迷,符兒悸動的內心便如山間泉水汩汩流淌,自是侃侃而談:“姑姑總是戴著麵紗,待人嚴厲卻反複無常,符兒常常不知緣起就遭了杖罰,於是,便將彩鈴發帶偷

係姑姑權杖上,鈴鐺一響,便知曉往外處快跑。”

“那你可是每次都能逃脫?”

“沒有,每次都跑不遠,還被打得生疼。”符兒低下頭,委屈地說著,“可我知道姑姑待我好,教我術數,還授我推演之理,不然,符兒哪能知道昨日會套白狼,今日會與木頭吉士拓壁呢?”

柴榮真是既驚又喜既可氣又好笑:“家父姓柴,賜名曰榮,字舍林,號憑空,怎麽就成了木頭吉士了呢?還有,你可以叫我‘公子’,叫‘吉士’很像古書裏的感覺,怪怪的。”

“好吧,公子!你看呀,柴字底下一個木,榮字底下一個木,還不成是木頭?”符兒得意地比劃著。

正說著,柴榮與小符兒同時想起“一人獨守二人同眠”之聯句,符兒依此格對之“一木獨樹雙木成林”,柴榮望著石壁揣摩著,偶然發現石壁上有象形之“木”字和“林”字,像是尋著寶藏般驚喜,抱起小符兒,在其額頭上重重地吻了一口,正如昨日符兒親吻白狼時的樣子。符兒竟然臉紅得像個粉粉的蘋果。

柴榮為解尷尬,隨即接著話題道:“上天既賜予我一木獨樹雙木成林,且都能找到對應之字,這樣看來我於這石壁是有緣之人了。但若真的依照你姑姑密室石門的解法,理應還有一個字格得找到才行。”

柴榮一邊說著,心裏也在想:其實按此推論本不難,應是三木壘成之‘森’字最妥,怎可奈命裏隻有兩木,難不成尚有一木在符兒處。於是便接著問:“對了,符兒你姓什麽?”。

小符兒疑惑地搖著頭道:“不清楚,本以為自己姓符,可神珠告訴我不是,不過,如果你真心覺著是‘森’字,那就認定我就是你命裏所缺的那棵小木頭吧。”兩人相視一笑,很容易地在石壁上找到繪有三棵樹之“森”字,發現三者恰好畫成個正三角。

柴榮先將左右食指分別插進“木”字和“林”字格指眼,符兒也高舉著左手,小心翼翼地碰觸著“森”字格指眼。

霎時,轟地一聲巨響,石壁均勻上提,現出一條下沉墓道。未等柴榮緩過神來,符兒一把推著他往前好幾步,卻又一隻手緊緊攥著柴榮下衿。

複行數十步,墓道盡黑,不見東西,遂現一星點狀綠光螢石置上壁。

榮哥兒單手抱起小符兒,托至螢石處。符兒輕取一塊,射出一道熒光,速刨去覆之土石,熒光愈亮愈滿。

觀此墓室呈“甲”字形,期間穿有過洞,四壁成弧形,皆繪唐彩壁畫:有侍女簪花,山石寫意;有大夢駝鈴,箜篌琵琶;有君臣上朝,農耕田畝;有沙場征戰,狩獵賽馬。每一幅畫皆配有一詩一語,或悼念或歎婉或悲吟或嗔言。

墓室前置八具木棺,皆以釘頭封之,後室設有兩具廡殿石槨,且槨蓋側傾,並無葬他人。但見其中躺放一幻彩人麵金箔,柴榮遂拾起遮麵以逗趣符兒:“據說前朝君王者皆掩麵金箔,符兒見我可有帝王相,索性為朕妃,何如?”

小符兒一臉認真道:“姑姑常言:身為帝王命,豈能為人妃?你且嫁於符兒為妾罷!”

柴榮先是一怔,料想符兒真乃奇女子也,後複大笑:“好你個符兒,看朕收了你!”

兩人且圍著棺槨嬉鬧躲閃。

玩鬧多時,忽覺胸悶難耐,兩人相扶速往墓門逃去,出其門,石壁轟然以斷下。待體力恢複,攀爬至上,稍息,隻覺墓中時光飛逝,轉眼間,當空已灑星輝。

“暮色已至,符兒應回等姑姑去。”正說著,便急匆匆往來時路上飛奔而去。

柴榮尚未盡興,但見符兒匆匆歸去也不便挽留,自語道:“明日可與符兒再探究竟。”

木魚子曰:一人孤守二人同眠三人成眾芸芸眾生緣起緣滅緣定三生有幸,一木獨樹雙木成林三木壘森萬象森羅命裏命外命斷九世輪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