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八回】

是可忍孰不可忍 道不同不相為謀

“靜雲軒的新婦們趕緊起,韓尚宮已在中正殿等候!”天未明,夜未央,催起尚宮便已蹲守軒門外。符兒帶著濃濃的倦艱難地從被窩裏爬起來,和同眾宮娃一道迅速綰上發髻,匆匆往外行。

剛一出軒,遠遠地瞧見芊娘自慈雲軒走來,兩人默契地並排而行,低聲交談。芊娘道:“妙采可知今日你軒門中人將被派任押解新晉王秀入丞相張業府中事?”妙采微微搖頭道:“尚不知。”

芊娘告誡道:“這張丞相是已故老將軍李仁罕的外甥。李仁罕當年隨高祖明孝皇帝南征北戰打下這西蜀江山,後因驕橫恣肆,被孟昶帝斬首。孟昶為穩定局勢,便封其手握重兵的小外甥張業為宰相,使得張業更加得意忘形,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裏,入則幹預朝政,出則魚肉百姓。”

符兒不解地問:“這孟昶帝就任由其胡作非為,竟連後宮王秀也要拱手相送?”芊娘道:“孟昶帝少年老成,恐是在韜光養晦以掩人耳目,忍氣吞聲以等待時機,直到忍無可忍之時便會有所動作罷!”符兒一路跟一路聽著,知會地點點頭。

行至轉角處,芊娘囑咐道:“姑娘若是有機會碰到妙心等可代為轉告,讓妹妹們於宮中不必擔驚,我已上下打點好一切。”符兒告別道:“姐姐保重。”

果不其然,符兒等靜雲軒宮娃剛至中正殿便接尚宮之令,立即前往南雁軒領排位於前十二之新秀入丞相府中。去往之路上,南雁軒做事的小太監提著褲襠一路小跑而來,慌張道:“姑姑們快去南雁軒瞧瞧吧,排首的陽氏瘋啦!”

符兒等連忙趕去,隻見那瘋癲的陽氏正往自己頭上扣太監們的屎盆子,一邊舔著手指頭一邊傻笑道:“鳥弓長,鳥弓長,鳥弓長了王八狂;王八狂,王八狂,王八狂了屎殼郎;屎殼郎,屎殼郎,屎殼聞了百花香;百花香,百花香,花香沒有狗屎香……”

符兒見妙心也在場,便於心裏問道:“這陽氏怎麽就瘋了?”

妙心遞語道:“昨晚秀女們得知自己將會被送去伺候張丞相,整宿都沒睡著,心裏弱些的想著想著便得了這失心瘋。”說完又補了一句:“也不知是真瘋還是假瘋。”

符兒歎道:“無論如何,想必是心有不甘吧。”

此時,圍觀之人漸漸多起來,陽氏鬧騰得越發厲害,引得在場宮娃們一陣惡心,跺著腳指使小太監道:“還不趕緊將屎盆子搶過來!”太監們隻得試著湊了上去,卻叫陽氏嘴裏的汙物吐了一身,哭爹喊娘地跑出門去。

“大,大,大事不妙!”太監們又慌裏慌張地四處稟報:“栗,栗氏給吊死了!”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眾人趕緊往栗氏起居處湧去。雖說符兒也曾親眼見過死人,但這吊死鬼兒還是生平頭一次見著:屍身尚未僵硬,舌頭卻是長長地露著。宮娃們說栗氏活著時有人喚其“長舌婦”,這回子死了算是“名副其實”了。

符兒眉頭凝皺,脫口而出:“不好!靜雲軒的快隨我來。”眾婦正看得起勁,一時半會兒未反應過來,但符兒秀選時排位靠前,宮娃們權且跟著入王秀們的內室來。

“秀女姐姐,煩請借之剃刀一用。”符兒向妙心禮求著。得刀之際,沉吸一口氣,對鏡將好看之娥眉生生剃了去。賈宮娃驚恐道:“符宮娃這是作甚,莫要想不開呀!”符兒道:“諸位姐妹,我等奉命送十二王秀入相府,此間一死一瘋僅剩十人,保不齊丞相執拗,就近拉我等替身。”

妙心附言道:“妹妹說得有理!娥眉剃了還能重生,小命丟了可不值當。”耿宮娃頻頻點頭,接過剃刀,果斷剃了個幹淨。

眾婦紛紛效仿,僅有任宮娃與奎宮娃心有不舍未曾下刀。

巳時,符兒一行領前十王秀小心翼翼地穿過會同殿前寬闊的空地與台階,行至張丞相在皇城內之“行宮”天王殿。隻見殿前獅子披紅掛彩,九龍照壁硬被換成了《十二仙女沐浴圖

》。庭院十分寬敞,已呈一字排好十二把鳳紋朱漆鏤雕闊臂交椅,虛位以待新來的女主人。

“都給我站好了,丞相馬上要親自探望。”老太監陳公公告誡著。十位秀女戰戰兢兢地立在交椅前,一動也不敢動。符兒等宮娃們便在一旁列位,隻等丞相探視方才好做交接。

晨陽之暉灑向金殿之內,將那體形矮胖的張丞相拉長了身影。在眾朝官的簇擁下威風八麵地自台階而下,來至秀女們身前。

“說,你叫什麽?”張業問右手排頭的第一位王秀道。“回丞相,賤妾姓姬。”

張業抬起姬氏下巴,左右端詳了下,回頭向眾朝官道:“哈哈,是夠賤的!”又走向第二位趙氏,伸手便摟其腰身,嚇得趙氏渾身一顫。張業砸吧嘴道:“且算柔軟,但不知夠不夠韌!”這年愈四十的張丞相一路前行,一路用手試探秀女們身體各自獨到處,直至審視第十位秀女時,竟於眾目睽睽下以虎狼之爪貪婪地襲擊著秀女高聳的雙峰,秀女羞愧不已,癱坐在交椅上掩麵而泣。

“欸?如何空了兩位?”張業問道。

陳公公支支吾吾道:“宮女兒們隻送來了十位美人!”

張業怒道:“我是說還有兩位美人何在?”

陳公公傳話於宮娃道:“問你們呢,兩位美人哪兒去了?”眾婦皆不敢輕易答語。

符兒排在最前頭,隻得謹慎答道:“回稟丞相大人,一位美人因水土不服染了疾患,不幸傳給了同屋另一美人,自二者不能前來。”

張業眉峰一挑,自言自語道:“本相興致正濃,已準備好十二把交椅與美人共度良辰,如此這般太不好!”遂背著手疾步向宮娃們走來。

符兒領首,隻覺心頭緊促,於左手衣袖中悄悄地握住元符尚木枝。不想立於身後的任宮娃突然腿軟跪地,惹得張業掠過符兒快步上前將其扶住,順勢拉扯而起,讓太監們抬了去補充第十一把交椅。

張業繼續打量著,質問道:“怎的這些新來的小宮女們一個比一個醜,居然都沒有眉毛!難道是故意所為?”

符兒連忙釋解道:“回丞相,奴家出身貧苦,自小上山當了尼姑。托丞相洪福,方能還俗入選宮中侍奉。”

“哼,原來都是些姑子!晦氣!”張業一邊念著,正欲轉身,撇見末位的奎宮娃眉眼俱全,隨心一指道:“就你吧,還算全乎。”其餘宮娃心裏皆鬆了口氣,見過禮便要退出門去。

突然,張業走了又回了頭,喝道:“慢著!其餘的可以散了,方才答話的留下!”符兒止住了腳步,心想橫豎一死,若是張業不敬便也隻好拚了。

時下,朝臣們皆圍聚而來,諂言獻媚,有稱其眼光獨具,亦有讚其洪福齊天。忽地,有人認出符兒乃“五仙”之一,伸手欲來撫其臉頰。

符兒於袖子底下抽出尚木枝一截,思忖著來個魚死網破。

“慢——著——!”人群裏懶洋洋地穿透出一聲野鴨般的喊聲。朝官們尋聲一看,原是大漢國王子“劉城牆”。

“張丞相,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誰不知這姑娘早已是本王的人?當丫頭使喚使喚便罷了,怎的還想奪人所好呢?”劉逢慢吞吞地質問著。

張業雖然跋扈,對這外來的王子倒也有三分畏懼,隻是這一介宮娃如何成了大漢王子的人,張業卻是想弄個明白,遂試探道:“既然是王子殿下的人,張某自然不敢怠慢,卻不知這位姑娘怎麽稱呼?”

符兒心想:“糟了,這劉城牆雖於燈謎會上見我旋舞了一回,卻也不知我的名號,想救我於水火的心是有的,怕是在張業麵前露了怯。”

“柔柔,她叫柔柔,本王卻總愛喚作‘肉肉’,便是這心頭之肉,本王可要帶回大漢王國為妃的!”劉逢亦真亦假地說著,一把摟住符兒的腰,旋進自己的臂彎裏來。

“原來是王子殿下之故人,失敬,失敬!誤會一場,我這十二把交椅早就人滿

為患,隻是留這善言的宮娃作一番感謝罷了。來人,賞黃金十兩,外賜鳳鳥朝祥霞帔一套。”張業故作慷慨地吩咐著。

符兒接了禮,言謝後便匆忙離開,一路疾走回至靜雲軒,把那十兩黃金分了眾人,又將鳳鳥霞帔往角落裏一扔,三杯茶水猛灌下肚,符兒乃覺著心頭好受一些,任憑宮娃們七嘴八舌地詢問著,符兒也不願開口應承。

正煩心時,妙音通靈語至:“妙采可安好?”

符兒回道:“算是活著。”

妙音又道:“妹妹能否替我去給於闐國主李聖天帶個信,就說我妙音深陷危難,有求於他。”符兒被妙音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中有一萬個為什麽卻無從下口。妙音知其顧慮,隻是道:“妹妹快去,途中細說了來。”

“這蜀宮中一刻也不讓人喘息。”符兒歎氣道,還是起身按著妙音的提示偷偷潛入李聖天所居之良玉殿。

“我認得,你是那日旋舞的白衣姑娘。”李聖天見著孤身擅闖的符兒驚訝地道。符兒回著:“國主在上,在下隻是個尋常宮人,不足掛齒。隻是為妙音姑娘捎個口信,求聖君移步漪蘭宮柴房,救妙音於水火。”

“漪蘭宮?那不是蜀王寵嬪李豔娘的居所,妙音姑娘如何去的?還是被困柴房!難道得罪了這李昭容?”李聖天不解地道。

符兒亦無奈地搖了搖頭,歎息著:“我亦不知,妙音隻道是請君前往,其餘的一概不予告知。”

符兒本以為李聖天這救兵是不好搬的,卻不料堂堂一國之君卻為了妙音一語便立刻前往漪蘭宮。遠望著李聖天入宮,符兒隻能在宮門外守候。

“見過國主!請國主恕罪,豔娘久居深宮,不通事務,有失遠迎!不知此番到訪所為何事?”李豔娘確實美豔動人,肌膚瑩瑩若春雪,眸眼汪汪似深潭,額頭飽滿像玉壘,發髻高聳如山巒,體若風拂柳,宛若淩波仙。

李聖天謙恭道:“昭容娘娘有禮!今日冒昧造訪,本屬在下失禮,還望見諒。隻有一事,盼娘娘開方便之門,通融洽之事。”

“竟是何事,勞煩聖主親自前來?”李昭容相問。

李聖天直言道:“旦聞在下之故友誤困於娘娘後室柴房,還望通融釋放。”

“哦?有這事!聖主稍息,待我問來。”說罷,李昭容便喚之尚宮垂詢。

半刻,昭容笑顏而出道:“聖主莫怪,原是我宮中三名小太監胡鬧之行為,此刻已將聖主故友送出宮門!”李聖天聽聞至此,又與李昭容客套一番,方才出宮尋人。

“姐姐怎的這般胡鬧!方才我聽宮人們說是你夥同三名小太監私下博戲被人拿住,可是真的?”遠遠地便聽到符兒與妙音於牆角處對質。

妙音故作輕鬆道:“不就是玩個遊戲嘛!妹妹若是有興致,改天我親自教你幾手!”符兒見妙音一副不知悔改的樣子失望道:“若不是今日被捉捅了簍子,姐姐還想瞞我到什麽時候?”

此時,李聖天走進前來戲言道:“妙音姑娘好生貪玩!此後玩這遊戲可還得叫上我?”妙音埋頭聽著,嘴裏咕噥道:“明明是那幾個小太監無賴,在七寶樓時欠了我一萬兩銀子,躲在宮裏一直不敢出來。若不是我上門討債,他們豈不是賴上癮了!”

見妙音這般,符兒隻覺心裏堵得慌,生氣道:“原來姐姐在七寶樓裏整天就是忙這個,怪不得總見你心不在焉的樣子。姐姐難道不知這博戲費時、費心且費財,小賭怡情,若是沉湎於此便是非禮非智之舉。符兒早就勸過姐姐們離開七寶樓,你卻不聽!”

妙音不耐煩道:“好了好了,我自然曉得利害,此後不玩便是。妹妹可別光說我,妙思還不知現在如何了!”符兒急著問:“妙思姐姐又怎麽了?”

木魚子曰:虎口脫逃歎之幸,貴人相助感之命,求之而不得,不求卻偏至,萬事皆因一“緣”字矣。命裏無時莫強求,命裏有時,恭敬,不如從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