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回】

神仙神女鬧神山 夢裏夢外遊夢園

雙女為妖道擄掠後,符彥卿一直耿耿於懷,多次派人四處打聽,前往找尋。無奈妖道自得逞後便杳無蹤跡,令符府上下毫無頭緒。

次年,符彥卿奉詔鎮守北烏侖山口,是以招降黨項各部,遂舉家北遷。

原來,此妖道自號烏梅仙姑,居洛陽西北郊之黛眉神山。

山頂開闊平坦,林蔥木茂,花草叢生,為腹中聖地。仙姑在此修殿築閣,為日常起居之所,名曰“長生殿”。又於殿後辟土插花,植各式草藥,為精心養護之圃,名曰“夢園”。

四圍聚十六峰,疊嶂聳翠,霧靄升騰。諸峰皆亦修葺台閣,且風格迥異。諸如白頭峰頂立“報恩塔”,潔白其身,清新如玉;或如鳳凰嶺上築“鳳凰台”,因其終年雲海出沒,佛光四射,若於高台上舞蹈便如置身仙境般如夢如幻;又如睡仙峰裏造“遊仙窟”,琉璃為磚,彩玉為柱,瑪瑙鋪地,水晶砌穹頂,白晝裏四體通透,奇光異彩,黑夜裏抬頭即可觀皓月銀河與滿眼繁星。

其餘有望鄉峰之“憑欄閣”、臥虎峰之“伏虎壇”、藏龍峰之“青龍寺”、造鍾峰之“鍾鼓樓”、翠屏峰之“翠屏軒”、獨立峰之“孤芳亭”、紫霞峰之“雲水榭”、燕子峰之“銜雲館”、息壤峰之“老君宮”、華蓋峰之“柏帝廟”、玉女峰之“清風觀”、抱犢峰之“寒秋祠”、蓮花峰之“絕情寮”。

峰下碧水寒潭,峽灣曲折,鮮有人出沒。又因上山之路崎嶇坎坷,荊棘叢生,怪石林立,崖壁如削,且土質鬆脆,常年飛沙走石。自二十年前,烏梅仙姑攜族人入山後,絕少外人闖入。

神山乃重禮尚法之地,自神女仙姑一人下,列“賢女”十人,各司禮、銘、樂、文、射、珍、器、築、織、農;賢女而下,又列“齋女”百餘人,主責一方事務;齋女之下,餘者數千人皆為“遊女”,為善攻各式技藝者。因神山皆女兒身,無香火為繼,故列由神女仙姑下山搜尋塵世之陰陽女嬰撫訓為“巫女”,祭天禮成後負使命於族人。

仙姑通曉天數,每次下山前,總會設壇畫符問天占卜,每次回山,也總會帶一二嬰孩至族人家中代為撫養,是為“巫女為嗣”之製也。

值此仙姑帶蔠、苓二女回山之際,族人早已著正服以待,悉數立於山頂聖地,隻等仙姑回鸞。

是日,仙姑乃至,眾人皆驚。隻因仙姑此番回山,除懷抱一嬰孩外,還驅趕著一匹清瘦白狼,悠然而往,意氣高揚。

待走近一看,白狼下懷竟懸吊著另一繈褓女嬰,搖搖墜墜,叮叮當當,時而發出銀鈴般之浪笑,在幽幽山穀間蕩漾。

族人狩獵齋女本打算奏請神女仙姑將此次抱回之女嬰皆賜予其養育,聽聞其笑,猶豫再三,隻表示願意撫養其懷抱者。

咒怨齋女素來言語毒辣,結印向著銀鈴之嬰咒語雲:“此女主淫,來日為娼。”

祝詞齋女卻不以為意,張開雙臂,匍匐於前,示意仙姑願為其撫養。

仙姑會意,點頭默許,祝詞齋女遂起身,來至白狼跟前,輕輕撫摸著白狼的脖子,解下繈褓,露出小符苓銀盆般的粉紅嘟嘟臉。

隨即,在司禮賢女的主持下,聖地眾女乃行大儺之禮,將白狼捆綁於神柱之上,二女嬰置放於神柱之下,由招魂齋女畫符,咒怨齋女念咒,驅邪齋女舞劍,陰陽齋女弄幡,遊女千人圍柱以唾之。

禮畢,神女仙姑將白狼囚禁於長生後殿之冥王大牢,狩獵齋女將所領養之女嬰抱回造鍾峰住所,祝詞齋女亦將“銀鈴女嬰”抱回白頭峰小屋撫養。

三日不到,祝詞齋女便回烏梅仙姑殿前請命:“仙姑賜法!此嬰孩已三日不吃不喝,三夜不眠不休,使女法力不濟,還望仙姑指教。”

烏梅肅聲道:“將此孽障棄於殿內罷,你且回返,三日後來取。”祝詞遂去,烏梅亦入於內殿,隻剩下小符女在繈褓中玩耍。

半日,仙姑丹丸乃成,意欲和水喂食之,卻不想隻見繈褓空空,不見嬰女何處。

忽地聽聞後殿時而有笑,乃至。驚天人也!女嬰正吸吮著牢籠內白狼乳汁。烏梅慨歎作孽,三日後雖為祝詞齋女領回,但準許其每日出入後殿一次,以白狼之乳喂養。

大小符由仙姑帶回神山前,已有年齡稍長且同遭遇同來曆者外籍女嬰七名,皆由各宮齋女撫育,故大符排行第八,小符排行第九,族人喚作“九兒”。

概因食狼之乳,九兒成長得特別起勁。當其餘八女嗷嗷待哺時,九兒已能說會笑;當同齡八女滿地爬行時,九兒早已上樹上房,無處不見其蹤影。

一次,掌勺遊女剛一揭開鍋,發現九兒爬進自家鍋裏熟睡,差點

兒將其蒸煮,嚇得其立即放下鍋蓋,緊念“阿彌陀佛”。

一次,司珍賢女正擦拭各色寶物,絹布所及處,寶物熠熠生輝。忽地挨著一灘軟綿綿,原是九兒趴在一大顆祖母綠夜明珠後呼呼大睡。賢女不忍叫醒,任其熟睡,第二天將至,竟仍舊未醒,反倒是急得祝詞齋女四處找尋。

又一次,神女仙姑在聖地設壇占卜,祭祀天地時命人將牲禮抬出,掀蓋一看,九兒正抱著一整隻荷葉香雞啃得個十指流油。氣得仙姑停了祭祀之禮,揮著神杖重重地打在九兒屁股上,九兒不哭卻大笑,翻滾著溜進人群,弄得族人隊列散亂,儀態盡失,九兒卻如老鷹捉小雞般引著仙姑在眾人身後來回躲閃。

稍稍大些,九兒出格之事數不勝數,越發不可收拾。領著小六小七下聖水洗澡,中途借故上岸竟把別人家衣裙抱走;捉雞拔毛挖坑烘烤,未熟透便給小八喂食,害得小八拉稀;小五生病,九兒去仙姑殿內偷丹藥,打翻了煉丹爐;還常常挑唆阿大阿二和小三小四打架,自己在一旁看熱鬧。

時光流逝,峰巒易轉,山水分合,萬物生歇。轉眼間,九兒已五歲有餘。

想這五年光景,此女由一顆花生米粒長成稚幼小苗操碎了多少族人的心,上至各司賢女,中至各宮齋女,下至各房遊女,無一不對其愛恨交織,糾結萬分。皆因此女作惡造善為一身,天真淫邪為一體。

一日,九兒閑來無事,照例在山頂的青草垛上曬太陽。忽然,耳旁響起幾聲鳥鳴,隻覺兩道黑影呲溜煙兒劃過額頭。九兒一躍起身,發現兩隻青鳥盤旋在頭頂,一隻呈青灰色,黑爪紅喙,一隻全身皆為水藍色,感覺冰冰涼涼,且透著光,仿佛水晶做的咧。

青鳥們瞅著九兒,細細呢喃著,九兒也望著青鳥,新奇捉摸著。漸漸地,九兒沒了魂兒似地追著一雙青鳥奔向遠方。

逐著神鳥,來到仙姑的長生殿後,神鳥繼續往前飛,竟往“夢園”裏去。“夢園”乃族人禁地,九兒卻不太在意,想這整座黛眉山,九兒幾乎都晃悠過,唯獨這“夢園”尚未一探究竟,這不禁讓九兒興奮起來,輕鬆翻越過白色籬笆,徑直往裏走去。

早聽聞“夢園”裏種神花植神藥,九兒本想著能逢上個稀罕物把玩把玩,一眼望去,卻沒瞧出個子醜寅卯來。各色花朵倒是應有盡有,草藥也種類繁多,但花未盛放,藥未舒張,且交錯雜植,不見特別之處,九兒竟有些困乏,一頭鑽進花藥叢中,拿出覺來睡。

惝恍迷離,夢入非非。九兒隻覺頭腦有些暈眩,四肢無甚乏力。

待形神稍息,吒見兩隻青鳥幻化作一青一藍二青春聖女,搖著輕紗呼喚著:“小姐妹,快隨我來。”

九兒剛走一步,地麵便延伸出一條彎曲小徑,將整個園子劃分為陰陽兩界,右一半盡是陽光,左一半籠罩黑暗,右一半花開香遍野,左一半隱約植草藥。

九兒心想:“奇了,園子裏的花花和藥藥什麽時候這般齊整好看?”

九兒再往前跨一步,右一半之繁花刹那間全都變成觸目驚心的赤紅色,如火,如荼。九兒被這突如其來的熾烈嚇了一回,不禁有些顫抖。

青衣聖女道:“小姐妹不必害怕,這是紅色彼岸花,又稱曼珠沙華。”

藍衣聖女隨即以【尋夢令】之調為九兒解著花語:

【彼岸花】

花葉生生不相逢,繁華世世已成空,苦心經營如燈滅。

花開此岸,殘陽如血。

花開彼岸,寂寞如雪。

九兒雖不懂什麽花語,但覺著聽著好聽,情緒慢慢舒緩起來。不由地向前走了兩步,方才還熾熱無比的血紅刹那間更換了模樣,呈現出一片純白。

青衣聖女叫住九兒:“可要仔細看了,這冰曇花可是轉瞬即逝的。”

說話間,整個天地仿佛下起了鵝毛大雪,透明如冰、潔白如雪,凍結了美麗,凝固了時間。

藍衣聖女道:

【冰曇花】

一幕花開驚世界,一輪明月任皎潔,一夜情真結情果。

緣起一時,芳華永存。

緣盡一世,回憶永恒。

九兒拍手道:“好喜歡這曇花花的美。”

青衣聖女道:“這園子裏的花皆各有特色,你且隨我慢慢賞來。”九兒於是再往前走一步,期待著下一站的美麗震撼。

這一片美麗沒有讓九兒失望,眼前這株株清新高雅的花朵竟有些神似兩位青鳥姐姐。

青衣聖女言:“這是鶴望蘭,也是曾讓我歡喜的花朵。”藍衣聖女接著念來:

【鶴望蘭】

身披六色錦繡被,頭戴五彩霞冠佩,佳人難得成大美。

在天相戀,比翼齊飛。

在地相擁,舉案齊眉。

忽地旱地化作一汪清池,搖曳著朵朵輕黃而淡白的柔嫩小花,清香撲鼻,儀態萬千。青衣聖女道:“這是單瓣水仙,俗稱金盞台,與重瓣一簇者不同。”藍衣聖女乃言:

【金盞台】

玉玲瓏上玲瓏玉,金銀台前淩波仙,落神香妃獨自舞。

出則占盡,同室相煎。

入則占有,孤影自憐。

九兒自語道:“同樣是潔白無瑕的花朵朵,為何此花竟使得九兒作嘔?”

青衣聖女對曰:“緣是因其無根且無心罷,你且觀遠處之木芙蓉,倚水相伴,緣木而生,潔淨使人親之,佼佼令人敬之。”藍衣聖女雲:

【木芙蓉】

瀟瀟嫋嫋婷婷煙,渺渺輕寒玉纖纖,誤入淤泥而不染。

水麵清圓,錦城妝點。

水卷濁湍,江山同眠。

藍衣聖女尚未言畢,九兒已脫靴撚襪,踮腳沒入清淺之水中,想著走得近些去玩賞,卻不想瞬時池水又化為平地,生出朵朵罕見之小粉紅花來。九兒望言青衣聖女道:“這些花朵我認得,貌似粉白白之石鍾花,卻不想這般紅潤潤。”青衣聖女言:“此即石鍾花,泣血而成者也。”藍衣聖女道:

【石鍾花】

紅顏相伴友情鍾,紅豆相思愛情濃,紅塵相依親情重。

來日或遲,匆匆相逢。

去日或早,默默相送。

尚未來得及弄清其由白轉紅之經曆,天地間又換了新顏,九兒央著青衣聖女:“青姐姐,我與方才那花花甚是有緣,能讓九兒再看它一眼嗎?”

青衣聖女麵露笑靨:“你會再見到它的。”正說道著,漫天飄飛之荼蘼花簌簌落到九兒肩上。藍衣聖女念到:

【荼蘼花】

雲過雨來汗自香,輕歌曼舞倚花房,縱然絕色芳華盡。

愛則癡傻,直至成傷。

恨則欲裂,幾近癲狂。

九兒聞過不由輕歎:“此花真可憐,到也有可愛處。”話音剛落,漫地裏簇生出一束束個頭小小的黃色菊花,在砂土石礫間拔地而起,茂盛的樣子。藍衣聖女道:

【小野菊】

出於荒塚如草芥,長於阡陌非等閑,劈山碎石曆堅韌。

生當人傑,運途多舛。

死亦鬼雄,驚鴻在天。

一股生命蓬勃之氣擊撞著九兒,讓她鼓舞,令她欣喜。而隨之於薄霧濃雲中搖曳生姿的虞美人卻使九兒驚訝:“姐姐,這花花好生俊秀,卻與先前所見之花花皆有不同。”

“怎生不同?”青衣聖女問。

九兒娓娓道來:“此花雖具女兒之媚,骨子裏卻透著錚錚男子氣,隻怪雲霧迷眼罷了。”

藍衣聖女微微一笑,細細道來:

【虞美人】

花似非花是離愁,迷霧散盡上高樓,雲霞飛煉鎖清秋。

花好月圓,醉夢悠悠。

花落月半,蝕骨幽幽。

九兒打了個冷顫。

青衣聖女欲領著九兒繼續向前,九兒卻忽然覺著身體沉重,邁不開步子,當其終究使出全身力氣踏步前行時,盛開的居然是她最為熟悉的芍藥花朵,喜得她尖叫起來道:“姐姐,姐姐,快看九兒肩上這朵芍藥是否有這園子裏的好看?”

青衣聖女道:“芍藥乃花中之王,花朵乃美好之象,一朵映在你眼裏,一朵繡在你身體,一朵留在你心裏,究竟哪朵最好看,不如問問你自己。”

藍衣聖女猶豫著是否將芍藥花語念與九兒聽,停留片刻,依舊念道:

【鐵芍藥】

擔道義不擔官銜,跪天地不跪強權,畏生命不畏艱險。

鷹擊長空,攬月問天。

魚翔淺底,風雲笑看。

九兒閱盡這十番花朵,像是聽了十個故事,體驗了十種不同人生,意猶未盡時,青衣聖女向著藍衣聖女道:“花事已了,心事方消,無事歸去,萬事逍遙。”

九兒精著哩,聽其這般語,知其欲歸,連忙道:“姐姐,方才隻見著右一半美好光景,左一半黑暗籠罩下的草草藥藥尚未得見,想必隱藏著多少故事哩!”

青衣聖女手撫九兒頭頂,緩緩道:“你年紀尚小,眼裏盡是光明,若想看清黑暗,尚需錘煉,若想為黑暗帶來光明,更需修行。”

言畢,青藍聖女化作兩道虹光,交織盤旋,消失不見。九兒望其暈眩,竟漸又睡去。

木魚子曰:

幻境幻景已成真,洞悉前世與今生。

因緣自由天注定,紅塵萬物入浮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