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八章

“你憑啥想盡法子不給房產證啊,你想拿這房產證幹啥用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打的算盤。”海燕陰陽怪氣的說道。

幾乎話音剛落,興發抄起旁邊的塑料凳子,向海燕掄過去,凳子砸到牆上,發出響亮的碰撞聲,就差五公分,就打到海燕的肚子了。

“我再跟你說一遍,我跟兩個老人的事,你少在中間插話。”興發大吼。

海燕驚魂未定,慢慢的滑到沙發上,坐著不敢吭聲了。

“房產證,我不改名字!”說罷,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然而這房產證,興發還是沒有留住,他白天去地裏灌水回來,雨雁告訴他說媽上午來了。

“來幹啥?”興發問。

“問我有沒有一個紅色的本子。”

“你給她了?!”興發瞪大雙眼看著雨雁。

雨雁沒有說話。

興發趕緊踩著抽屜,打開最高處的櫃子,從裏麵拿出來一個鐵盒,打開鐵盒,裏麵空無一物。興發愣住了,失去重心,從抽屜上腳下一滑,跌坐在地。

興發被雨雁扛到了床上,他連罵雨雁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就像個死人一樣躺在床上,意識還很清醒,他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疲憊,一種孤軍作戰的疲憊。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跟他站在同一條陣線上,雨雁啥都不知道,自己也沒有個親人在這兒,一邊要顧地裏的事,一邊得回家。丈母娘竟然用這麽不齒的手段,他為了這個房子勞累了一年,他們就這麽輕鬆的,把它占為己有,一群人欺負他這麽一個人,他是真的累了,好想就這麽死過去……

他在床上躺了三天,雨雁就哭了三天,他也懶得安慰雨雁了。雨雁哭著哭著,就開始幹嘔。

“你咋了?”興發無力的問著。

“我難受。”

興發突然睜開眼睛,他記得,雨雁好像已經兩個月沒來身上了……他立刻坐起來,拉著雨雁就去衛生所。

衛生所的走廊裏,興發被無數人撞來撞去,他手裏拿著化驗單,他看不懂上麵的字,但是剛才小護士告訴她,是懷孕了。興發的內心很複雜,時而平靜,時而澎湃。他要做爸爸了?結婚四年,雨雁終於懷孕了。那份丟失房產證的痛苦,瞬間就沒了,他趕緊跑到孫家,跑的很快,貴香從他跑進院子裏就看到他了,不要命的向前衝,嚇得趕緊把門從裏麵鎖上了,她可不知道這個瘋女婿咋跟自己拚命呢。

“媽!你開門啊!雨雁懷孕了,你去看看啊”門外的興發大喊道。

貴香也震驚了,這個傻老大,懷孕了……

幾個月後,一個小生命降落在了這個世界上,是她告訴了我這個故事,佟雲英,佟興發和孫紅雁唯一的女兒。她出生後,貴香抱著這個皺巴巴的小女孩,興發激動的想接過來,左轉右轉,就是不知道怎麽把這個小肉球接過來,貴香嫌棄這個一向利落的女婿咋一下子變得這麽笨手笨腳。

興發整個人完全被幸福包圍,他抱起來是一條生命,這就是他生命的延續,這就是他的命。興發發誓,要把自己的全部,都贈予這個小天使。從此那個安靜的小屋不再安靜,裏麵充滿了孩童的哭鬧聲,以及興發和雨雁的歡笑。她就是上天賜予這對夫妻,最好的禮物。

海燕比雨雁早生五個月,薛念國的夫人吳靜就在醫院焦躁不安的等著,薛念國在家看報紙,倒是一點也不急。等到老太太回來,薛念國就淡淡地問:“男孩女孩?”

“女孩。”吳靜小心翼翼的說。

“哼!”薛老把手裏的報紙一合,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門,出去遛彎了。

海燕坐月子的時候,偉均陪在身邊,薛家隻有老太太來了,大姑姐和薛老都沒有來過她。

半年後,海燕懷了第二胎,她滿心的希望這一胎能是個男孩,一定得是個男孩,就天天去各種寺廟拜,求男孩。肚裏的孩子兩個月大的時候,薛念國叫了一大家人,帶著海燕去了一家私人醫院,做了檢查。後來又私下給了醫生三千塊錢。得到了海燕肚子裏孩子的信息。

“女孩。還是女孩。”

回家後,偉均走到海燕麵前,抓住她的手。“我們去把孩子打掉吧。”

“這是你爸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海燕滿眼通紅。

“我爸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海燕崩潰似的在屋裏亂砸一通,她哭著抓著偉均的領子。“你當年有本事跟你爸反抗說娶我,你現在怎麽沒本事了!你連我們的孩子都保不住!你當年為什麽要反抗。為什麽要娶我?”海燕摔倒在地上,再也沒有了力氣。

偉均也不說話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默默的抽起了煙。把這個班花娶到手後,純潔的愛情變成了親情,很多東西也一並變得沒有那麽純粹了。

最終海燕還是流掉了肚子的二女兒,後來肚子沒有動靜了。一直到女兒薛雅楠八歲那年,再次懷孕,生下來後,是個瘦弱的男孩,取名薛亞東。

轉眼間雲英就已經三歲了。長得又醜又黑,但是興發卻不以為然,他覺得小孩子哪兒看得出來啊,長大了一定會很漂亮。興發在雲英一歲那年把照片寄回家去了,槐妹看了非說是個孫子,任誰說都不信是個女子。

“這長得就是個男孩嘛”槐妹笑個不停。

興發和雨雁白天要去地裏幹活,就把小雲英托給貴香老太太幫忙看,老太太就把雲英放在自己開的小賣部錢的桌球案上曬太陽。雲英白天很乖,就在桌球案上自己爬,爬累了就坐一會兒,坐的很直,太陽很大,她也不哭不鬧,就是把皮膚曬得黝黑。老太太也不怎麽管,直到人家買完東西的人走到門口一看,“哎呀嬸子,雨雁家的小孩兒都會走路了啊!”

貴香趕緊從商店走出來一看,雲英正專注的在桌球案上左右搖晃著走來走去。走到桌子邊上,就自覺往中間走了,摔倒了,也不哭。

晚上是興發帶,他現在不咋種地了,幫著村頭的工廠燒鍋爐去了,這工廠是城裏大老板蓋得,白天燒,晚上有的時候也燒,興發晚上一個人待在鍋爐房,寂寞了就跑回家。敲敲臥室的窗戶,雨雁就喊;“誰啊?”

興發說:“我。”

雨雁就把窗簾拉開,透著月光,興發看著床上熟睡的女兒,他就滿心的幸福,看了一會兒,就舍不得的走了。

他晚上在家裏睡得時候,這雲英就使勁鬧,玩累了才睡覺。睡了還蹬被子,一晚上興發起來幾十次都蓋不及,後來興發想了個好法子,他用一根很長的繩子,把這個一米二的床從上到下綁了一圈,雲英的被子就連著床一塊綁起來了。雲英晚上又蹬被子,蹬了幾下,也沒蹬開。

雲英給這個家帶來的不僅僅是歡樂,還有沉重的經濟負擔。也不知道為啥,雲英從小就體弱多病,幾乎每個月都得去診所打吊針,看著雲英滿手的針眼,興發就心疼,每年光看病打針,雲英就能花掉家裏幾乎所有的收入。興發沒辦法,隻能借錢。

2000年這一年過年,興發連過年的錢都沒了。貴香也看不下去,就送來二百塊錢,讓他先把年過了。

大年初二回娘家的日子,雨雁和海燕一家都回了孫家。雨雁家近一大早就到了,木林就吊著臉,讓興發幫忙去掃雪,興發哼哧哼哧的掃了半個上午,剛想進屋暖和會兒,木林又把電焊給他讓他去把保安的車底下焊一下,興發心裏不是個滋味了,大年初二來你家過年來了,還給你幹活了嗎?一年的活兒全攢到今天了是吧。

雨雁也在外麵凍著,坐在貨車的旁邊,誰叫也不進去。焊到一半,躺在車底的興發快要凍僵了,胳膊也麻了,他就在車底下,從車底,看到一雙鋥亮的皮鞋,是海燕兩口子兩了,這木林跑到大門口來接,哈哈大笑著迎接偉均進屋,偉均路過雨雁,說:“走了雨雁,進屋了。”

雨雁說:“我不進,我等興發。”說著指了指車底。

偉均彎腰一看,果然興發躺在車底焊東西。下了一跳。

興發恨不得找個地縫,他多希望偉均沒有看到他啊。兩人都是孫家的女婿,就是因為自己窮,就得到了跟偉均相比差別那麽大的待遇。不過木林啊,我家對你女兒啥樣,偉均家對你女兒啥樣,就這,你還不領情。還這麽糟踐我。就是因為我窮,所以就得被你這樣糟蹋嗎?”

“行了姐夫,出來吧,外麵太冷了,咱進去說會兒話。”

興發趕緊從車底爬出來,說回家換身幹淨衣服就過去。雨雁也沒進屋,跟著興發一塊回家換衣服了。興發又一次被這家人的冷漠打擊了,這已經不是冷漠了,這就是虐待啊。但今天是大年初二,他也不好發作,女兒還得讓人家裏幫忙看,得罪了也不行。

興發換好衣服回到老丈人家,此時幾個男人都已經做到客廳了,貴香、海燕還有孫家的兩個新媳婦都在廚房忙活,雲英和姐姐雅楠在一旁的地毯上撕報紙玩,興發看著穿著破爛,皮膚黝黑的女兒和雅楠坐在一塊,就覺得有點對不起女兒了,他也沒錢給女兒買個好點的衣服,還買衣服呢,能吃飽就不錯了,兩個身材差不多的孩子,海燕從來沒說過把雅楠不能穿的衣服給雲英送兩件來。不過就算是這樣,我佟興法也沒讓女兒光著屁股滿大街跑!興發心裏咆哮著。雲英好像感覺到爸爸在看自己,就抬起頭,對著爸爸甜甜的一笑。

興發找了個角落坐著,房子裏有別人送給木林的高檔煙,興發不好意思拿,也沒人給他遞,他家孫家,永遠也不能做到像偉均那樣從容不破,煙灰隨意亂彈,吃西瓜也就每塊隻吃兩口就扔了,吃西瓜最甜的部分,興發覺得那就是浪費,可孫家人呢,看二姐夫這麽做,都跟著學,吃兩口帶著紅瓤就扔,每次隻有興發,就當沒看見,把自己手裏的西瓜啃到隻剩一層薄薄的皮。打腫臉充胖子,興發這麽想著這家人。

吃過午飯,幾個男人又做一塊聊天,興發也接不上啥話,就在那兒安靜的聽著。雅楠坐在沙發上玩新買的掛曆,看著上邊漂亮的姐姐,折來折去。

“姐姐,給我玩會兒嘛。”雲英纏著姐姐說。

“不給你玩,我還沒有玩好呢。”

又過了一會兒,雅楠玩累了,就把掛曆扔到一旁,跑去吃糖了。

雲英趕緊拿起來姐姐扔下的掛曆,歡喜的拿在了手上,剛準備玩呢。木林一把就奪過來了。

“去去去!玩別的去。你把新買的掛曆玩壞了怎麽辦!”

興發頓時一股火就衝到了頭頂,憑什麽雅楠玩就玩不壞,我家雲英一拿起來就玩壞了!興發騰地一下站起來,走到雲英麵前。

“誰讓你亂動別人家的東西的!走!跟我回家!”說著拽著雲英就要走。

雲英卻不走,就往後躲,撒開了爸爸的手,躲到了床底下,興發跑到床邊吼:“你給我出來!”

“我不回家!家裏冷!家裏沒吃的!家裏沒姐姐跟我玩!”

興發感覺自己的自尊心被這個寶貝女兒狠狠的踩在腳下了,他有些下不來台了。畢竟屋裏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他連哄帶騙地把雲英從床底下騙出來了。一把抓住她,沒讓她又溜進去,扛到肩上,雲英哭個不停。興發也不管,揚長而去,雨雁緊緊的跟著。留屋子裏的人一片尷尬。

興發覺得這個年是他過得最慘的一個年,然而更慘的事他後來才知道,槐妹去世了。娘是在過年前的一個月走的。她是積勞成疾,興元在娘死前的幾個月一直悉心照顧,寸步不離。娘還有意識的時候,跟家裏人說,先別把這事告訴興發,興發在新疆也受委屈,得讓他過好這個年。這是槐妹有意識的時候,等到槐妹沒有意識的時候,她就不停的喚著小兒的名字,邊哭邊喚。滿屋的人都動容了。一直到咽氣,槐妹也沒忘了自己的小兒子。

槐妹去世後,興元業來了新疆,投靠興發。興元找了個包吃住的活兒,幹裝修的,工資不高,但是吃的是真沒話說。於是三個大人,一塊守著雲英這個小獨苗,守著她茁壯成長。

雲英一年級的時候,學校例行體檢,查出來得了心髒病,先天性心髒病,二尖瓣輕度關閉不全。興發明白為啥雲英從小就老生病了,用醫生的話說,就是免疫力低下。這個病對這個脆弱的小家而言,就是晴天霹靂。興發寧可這病得在自己身上,都不想讓寶貝女兒受到傷害。她是他的命啊。

興發又一次跑到木林家要房產證,他這十多年都不知道跑了幾次了。

“哎呀你咋又說這事,你是不是想賣了房子跑啊!”貴香不滿的抱怨。

“是!我是要賣房子!我賣房子給女兒治病!我傾家蕩產要飯也得把英英這個病治好!”

木林老兩口也不知道說啥了。

“你們要是不讓我賣房。我房子也不要了!我帶著英英回老家!把雨雁給你們老兩口扔下!”興發知道兩個老人怕什麽,怕什麽他就說什麽!

“哎呀你先冷靜一下嘛”貴香趕緊說。

“我們明天陪你一塊去醫院,問問醫生現在適不適合動手術,英英還小,心髒哪是你說動就動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