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16

從家裏回北京,已經是一周以後了,現在的吳非,已經完全結束了“一天25小時”項目,成為生活在24小時世界裏的“正常人”。都說21天養成一個習慣,過去的24天,足以養成他乘電梯先按4層的習慣。今天他又按錯了。從機場回家的時候,進了電梯順手就按了4層,等電梯上到4層開門之後,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自己按錯了樓層,當然,現在再按7層也已經不用等待3分鍾了。“叮!”7層到達,電梯門打開,出門右拐走廊深處,706B室是吳非的家。

打開門依然第一眼看的是牆上的掛鍾,現在是15:39分,和自己手表上的時間一致。舍友不在,吳非收拾完躺上床閉上眼睛準備休息,想睡的時候就睡,即使在24小時世界裏,也可以有自由。閉上眼睛的瞬間,過去日子裏的很多畫麵又重新在吳非的腦子裏回放:小伊那張自信而美好的笑臉,不知道她現在是否還每天都自信地微笑;小井和博宇手牽手向自己走來的畫麵,那些小井對博宇撒嬌的模樣和博宇看小井時認真的眼神,那就是愛情的樣子,不知道現在他們是不是又在到處撒狗糧了;一國那個有點木訥但擋不住帥氣的臉,勇敢的男孩最閃亮,這會兒,他應該跟女神坐在咖啡廳裏互相喂甜點才對,嘖嘖;那個即使在傍晚月光昏暗隻照出了一個剪影輪廓都能很快從他的發型認出他來的Reking,現在應該在公司忙碌著,為公司裏大大小小的瑣事奔跑著吧,隻要是一直奔跑著沒有停下就好了;舍友這會兒也許是在另一個發布會的現場,這一次他應該懂得嚴謹和仔細核對到場媒體的名單了吧;在京這周應該又跟媽媽見麵了,牽著媽媽的手、吃著媽媽做的可口的飯菜,臉笑得跟花似的;愛萍小朋友好久沒見到自己的吳非叔叔了,但是每回自己給她回複信息的時候,都能想象出她在看自己信息時幸福的樣子……

還有在天堂的奶奶,此時她應該正在廚房裏忙活著,背有點兒駝但並不影響她的動作靈活,廚房裏飄來豆瓣醬和麻葉的香味,那是我最愛吃的菜,奶奶一直記得;如果不是在炒菜,那她一定是坐在床頭,拿著《城市畫報》在一個字一個字地讀,盡管看得很慢很費眼神,但在那些嫻靜的午後,她肯定想知道孫子愛看的雜誌寫的都是些什麽內容……腦海裏的畫麵停留在奶奶慈祥的微笑,吳非希望自己一直記住這個幸福的模樣。

一聲微信提示音打亂了吳非的思緒,是阿問發來的消息:“回北京了嗎?等你有空了我們約吃個飯。”

吳非回了個ok的表情,放下手機睡了。

熟悉的咖啡廳裏一群記者圍著吳非坐著,有人拿出錄音筆,有人拿出手機。接下來,吳非將進行一場關於“一天25小時”項目的采訪,是他在這個項目裏最完整的一次采訪:

“吳先生,你好!非常感謝你能抽空接受我們的采訪。首先在我們聊天之前,我覺得應該先確認一下溝通前提,我們接下來提到的所有有關時間的表述,以24小時時間為準行麽?”

“好的,那接下來我所說的,就以24小時製的時間為準。”

“那先簡單介紹一下您的整個“一天25小時”項目。”

“一天25小時,顧名思義就是把每天的時長從24個小時延長到25個小時,也就是我的第一天跟正常一樣從0點開始,但結束是第二天的1點,正常時間的淩晨1點,到下一天的淩晨2點,是我的第二天,以此類推。當24小時製過了25天的時候,我正好度過了24天。”

“所以你會少過一天?”

“絕對時間其實是不變的,都經曆了24*25=600小時,但是在這600小時裏,我比大家少睡了一次,少吃了三頓飯。”

“每天多出1小時,您會考慮自己這1小時要幹什麽嗎?”

“當然不會,少一天或者每天多一小時,並不是這個項目的主要目的。如果是,那我也可以把一天的周期設定為23小時或者26小時,會產生更大變化。做這個項目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和24小時進行比較,而是要進行某種層麵的重塑,這種重塑是獨立存在的。”

“什麽樣的重塑?可以具體說一說嗎?”

“在24小時世界裏,你通常會和社會意義上的規定作比較,比如通常早上9點上班,14點開會,18點晚飯,20點看電視,24點睡覺,這樣的話,如果一旦不按這個時間生活就會感到緊迫。即使還有很多人不按照這個作息製度生活,白天睡到11點起,午飯下午3點才吃,但他也得同意這個時間在正常時間中是晚了,而晚了這個比較,參照的就是8點起床和12點午飯的普遍社會規則,它烙印在每個人的潛意識裏麵。但在這個項目裏,我隻會和我自己的作息比較,最終的參考係是我自己。起早了或者吃飯晚了,更多是依據自己的個人需求。這是對時間結構的重塑,雖然起床活動的時間對應24小時製來說是越來越晚,但實際上隻相當於我的7點,或者更早。我從心理上在把控。”

“所以我的理解是,你在遵循一個你自己的規則?”

“是,可這個世界,誰不在遵循自己的規則呢?”

“肯定有人會問,為什麽要故意

做這樣的實驗,像是行為藝術,追求和別人不一樣。”

“這並非是我故意製造不同,我的初衷是想探索重塑時間的可能性,而你知道,重塑一個規定之後,事件就會以另一種方式發生發展,這種與常規不同的發展會被看作是麻煩。有時候的確會發生一些不方便的地方,比如最近有個活動需要我在我睡覺的時間參與,我選擇推掉。但這就好比你淩晨3點需要陪客人應酬,白天睡眼朦朧要送孩子上學,這也是一種麻煩,對那些不應酬的人來說,這也是違背常規。換個角度看,這也是行為藝術。”

“重塑時間就意為著會晝夜顛倒,那在黑暗裏待久了,心理上會有什麽變化嗎?”

“這個問題真好。項目剛開始的時候,我的確經曆了一些比較沉痛的時刻。比如我每天都在目睹著全部的黑夜。雖然之前也有過通宵的經曆,但那都是和朋友在一起,或者帶有目的性的看球啊,工作啊……但現在不是,在項目中期的時候有好幾天都是夜間才起來開始正常的生活,而夜晚是非常孤獨的,天是黑暗的,什麽都沒有,人也沒有。有時會有那麽一兩個小時,我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孤獨感,因為太孤獨,我還半夜給朋友發過信息。

有時候也會想哭,但這種情緒在平時是不容易顯現的,在那種情境下才會很容易就出來,但是天亮之後這種情況就會立馬緩和了,它隻存在於黑暗。但我並沒有把他當做是壞事,後來我覺得,如果一個人執意希望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以獲得一種精神上的舒適感,這本身就是逆流而上,怎麽可能會不孤獨呢?”

“我看你拍了很多對比記錄的照片,能跟我們講講這整個過程中,你都經曆了哪些印象深刻的事嗎?”

“要說這個過程給我留下印象深刻的事,那就太多太多了。

先說與項目本身相關性比較大的吧,我在黑夜裏看到了幾乎整個社會百態,有奢靡的有艱辛的,有閃耀的有暗淡的。有很多年輕人都在出乎我意料地玩,也有很多體力勞動者在出乎我意料地工作。夜晚的世界好像是我不太熟悉的,如果不是這個項目,我可能沒有機會見識到。

還記得有一次我在深夜出門,走了很長時間,從黑夜一直走到曙光初現,包子鋪開門,菜市場開門,地鐵站開門,然後回家。這一路經過了鬧市區、商業中心、寫字樓、居民區等各種建築,每到一處我都會找一個時間參照物拍照。後來我發現一個現象,自然環境裏其實是不提供任何時間的。統一時間製度是社會化的產物,但實際上你去看整個自然運作裏,他是不提供時間的,但每個人自身已經掌握了時間的規律,每個人手裏都有時間,一個被社會係統提出的規範條件,最後深入到成為每個人的枷鎖,哪怕外界不提醒你,你都要自己提醒自己。

除了這些之外,其實在這個項目裏我還意外地發現了很多東西,是我一開始設計這個實驗的時候所沒有想到的,這些意外的經曆是讓我覺得更有意義的地方。

在項目的中後期,我經曆了一些時間上的錯位,24小時世界和25小時世界的錯位。很抽象是嗎?打個比方,我的左手是24小時的時間軸,右手是25小時的時間軸,我們都知道,24小時會比25小時先進入新的一天,所以兩個世界會有一個先後錯開的部分,而我陷入了這段錯開的時間。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時間段?24小時世界和25小時世界就像兩麵牆,我走在這兩麵牆夾著中間的縫裏,如果剛好這段時光是一個快樂的時光,我想要讓時間變得慢點兒,我就挨著25小時的牆走,相反地,如果難過的時間我想讓他快點過去,我就摸著24小時的牆走。我在這段時間裏左右來回走,有時候自己走,有時候跟著朋友一起走,有時候自己去發現生活,有時候朋友帶我懂得生活,然後我真正懂得了什麽是時光倒流和掌握未來。

你們一定好奇我在這個錯開的空間裏做了什麽,我做過很多事,但都是小事,幫情侶延長相處的時間,幫朋友度過找工作的難熬歲月,幫等愛的人追求愛情,最後,幫自己彌補了一份親情……

也是到後來我才懂得,我用了很多方法嚐試著去找到自由,我嚐試改變時間去重塑社會規則,我嚐試用自己的規則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但那些客觀存在的結果我是改變不了的,比如我在項目的最後時間失去了我的親人,那並不是我遊走在那個空間就能把她救回來的;比如朋友笑我,說如果可以改變客觀的結果,那我每天去看大樂透的終中獎號碼然後再回去買號碼,那豈不是天天中獎……就像實驗的一開始我說我想在自己想吃飯的時候吃飯,想睡覺的時候睡覺,想幹活的時候幹活,而不是在需要做這些事的時候做,那會是自由的,從身體開始就是自由的,但也終止於身體的自由。我們可以改變自己逆流而上,但個體終究很渺小。”

“聽起來覺得非常神奇,盡管每一句話都聽懂了,但還是對你塑造的整個大環境不太明白。”

“正常的,這是一段前所未有的體驗,很奇妙。”

“好,那今天的采訪就到這,感謝吳先生抽空接受我們的采訪,還給我們講了一個這麽奇妙的故事,謝謝您。到時我們把稿子寫完會發給您確認一

下,保持聯係。”

“好的謝謝。”

吳非結束了采訪,盡管是很具象的把自己經曆的東西在眼前像放電影一樣一幀一幀翻過,但還是給了人們一個很抽象的想象空間。畢竟誰也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情,大概是這個試圖重塑社會規則的人,才得以看到這樣龐大的世界。

後記

“所謂時間評判一切,其實最終還是人在評判。如果那些人、事、物不為人知,就談不上評判了。”這是吳非在項目中提到的一句話。

客觀世界確實存在一種計量地球自轉公轉的方法,她剛好被人類發現並命名為“時間”,聰明的人類把抽象的時間具象為有規律的點,從而有了鍾點以及鍾表的產生。也根據太陽自轉公轉所形成的日照不同,將亮的半天叫做白天,暗的半天叫做黑夜;再根據因自轉公轉帶來的身體作息變化,決定工作與休息……

時間以及她自身衍生出來的活動規律被人類在千百年的生活勞作中總結並確定下來。確定下來後因為一直延續了合理性,因而被沿用至今。時間、人、與客觀存在這三者被拉進了這個故事裏。

時間可以評判一切,這裏的評判其實有兩種不同的解釋:一種是讓客觀存在的結果顯現出來,也就是隨著時間往前,所有事情都會有一個最終的結局,這是不管人類是否知道,都會產生的;另一種是人為的評判,也就是人們知道了這個存在之後,對其作出的評價。這兩者的根本不同是人是否知道,而在故事的最開始,吳非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觀點是後者,但在他後來經曆了一連串奇妙經曆之後,他發現了前者。

人是非常聰明的存在,他們發現時間,定義時間,而後又試圖改造時間,推翻自己先前所定下的結論。人生來有一種求知欲,叫好奇心,喜歡探索那些不容易被發現的領域。也有一種自然性,表現為追求自由與解放,有些人能接受社會的規則,便不排斥,而吳非明顯是後者——接受不了規則,追求自由。他寧願反人類逆流而上,所以我說他骨子裏是個叛逆的藝術家。

人們嚐試認識時間、探討時間、嚐試擺脫時間,但最後還是仍然需要生活在時間的大背景下,人們看著時間狂笑著從身邊呼嘯而過,即使追不上,也仍然一直在追,即使知道跑到終點意味著生命的結束,也還依舊在追,因為人不喜歡被拋下,我們總是害怕來不及,看到身邊的朋友都已經找到工作而自己還在玩浪,你覺得自己來不及了;看到別人結婚生子自己還單身,你覺得來不及了……我們把自己耗費的時間也別人相比之後,變得焦慮了。盡管大家都懂得時間會評判一切,但那些我們看不到結果的等待,總是讓人坐立不安。

吳非的故事終於講完了,這並不是一個完全虛構的故事,她有真實的部分,也有我自己想象的一部分。吳非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他對時間的觀點也是存在的,他的確為自己設計了“一天25小時”實驗,就是像文中說的一樣,把時間往後一次順延,經曆24個周期。他在Someet平台上發布活動消息也是真實存在的,在半夜2點吃早餐,在深夜書店裏看書……都是他的活動,而我,就是申請他活動的其中一個參與者。

這個故事中沒有一個我的完整原型,我不是小井、不是小伊、不是一國、也不是阿問,但卻也處處存在著我的原型,我是小伊的A麵,小井的B麵,也是吳非的C麵……我是那五個在金鼎軒吃蛋糕的年輕人中的一個,我見證了吳非“一天25小時”項目的其中一天,因為覺得這是一個有趣的項目,我不敢妄言自己想重塑時間,但我覺得這種算是行為藝術的表現還是挺特別的,所以把她寫下來。

這會兒吳非的那本《生命的清單》還擺在我的眼前,是我那個晚上活動前去吳非家看的,對,我就是那個舉手說要去他家的女孩。當時沒有把書看完,吳非說可以借給我,我說好啊,我會還的,結果到現在還沒還。剛好寫這篇小說,也就用上了。

我的確同意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客觀存在的,就像那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說的,隻要不是最好的安排,那就還沒到最後。這個世界存在著很多美好,我說不出來,所以我通過吳非之口,把自己對生活的理解編成了許多不同的故事說了出來,小說就是有這個好處,那些自己說了權威度不高的句子,都可以自己打造一個權威度高的形象然後把他安進去,瞬間權威就變高了。我就是這麽驕傲,像吳非一樣。

寫完故事之後其實心裏有些忐忑,不知道正在看文章的你,是不是會喜歡這個故事,是不是會喜歡吳非這個人,是不是喜歡我的觀點。感覺像是如果你喜歡吳非這個人,喜歡這個故事,就等於喜歡我了一樣。

我是一個一直在奔跑的姑娘,一直在追著時間跑,有人形容我是耐力型選手,一開始看不出哪裏比別人突出,需要等待時間過去,才看看到我漸漸發光。就像那句“時間會評判一切”說的一樣。我也希望在自己跑過一段路程之後再回頭看看,然後能自己肯定自己,讀者肯定自己,父母肯定自己……讓我能活得讓父母放心,不再為我操心。

謝謝你們的閱讀,希望我們能成為可以促膝長談的成為好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