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章 | 試煉(上)
2010年7月,西安,碑林。
我和哥哥擠在一家小店裏,頭碰著頭喝一碗羊肉湯。
當時年輕啊,根本不知道羊肉泡饃這回事,等饃上來了,那碗湯早被我們喝了十之八九。周圍人聲鼎沸,電風扇嗚嗚地吹,上菜的西北大漢光著膀子,笑眯眯地看我們出醜。
還是哥哥鎮定,一敲桌子:“再來碗湯!”
兩大碗湯喝得我神清氣爽,滿頭大汗。
碑林區算是西安的鬧市區,16歲的少年,看什麽都覺得新鮮,遠眺能看到古樸雄渾的城牆,街旁有各種各樣奇異的飾品,滿滿的敦煌風。如果不是“試煉”太過重要,我實在很想一個人在這城裏多轉轉。
哥哥那根呆木頭……不要也無所謂……
“別看了,任務在身。”呆木頭果然說話了。
“我知道啊!”我轉過頭去,哥哥比我高半個頭,我不得不仰著臉看他,“但是你有什麽線索?西安這麽大,我們隻能等‘組織’主動找上門來了。”
“線索就在身邊,隻是你不想去找。”
“不想去找?”我沒聽明白。
“就是你太蠢。”
“你再說一遍?”
哥哥隻好歎口氣:“剛才上菜的那個西北大漢,你記不記得?”
我回憶了一下,好像是個200多斤的胖子,沙灘褲,肚腩大得要垂下來,謝頂,上身油光發亮……怎麽看都隻是個普通的胖大叔。
“他給我們遞饃的時候,用手指在一個饃上戳了個洞。”哥哥不緊不慢地說著,“陝西的饃是白吉饃,火色線呈圓形,但是他遞上來的那一盤饃,火色線卻是十字形的。”
“有嗎?”我越聽越糊塗。
“你一拿到饃就掰碎吃了,你當然不記得……”
“……然後呢?”我有點訕訕的,“十字形又怎樣?”
哥哥抬起右手:“平麵坐標係。”
我瞪大眼睛。
“以我們所處的那家店為原點O,建立平麵直角坐標係,大叔戳的洞在第一象限,大約東偏北15°的樣子。沿著那個方向找下去,就會有下一條線索等著我們。”
“南方來的?”
碑林區,楓葉廣場,一個打太極拳的老頭突然叫住我們。
“那個方向。”他信手指了指北麵。
“刀劍獵人?”
蓮湖區,玉祥門地鐵站B口,貼膜的小夥子抬起頭。
“去西安站。”他低下頭,貼膜的手法嫻熟。
“來參加‘試煉’?”
新城區,西安火車站,揮著小旗的導遊戳戳我的背。
“大明宮,太液池。”
她說完這句話,淹沒在洶湧的人流之中。
……
我們最終停在鍾鼓樓廣場,灰色的鴿群撲啦啦飛起,兄弟倆在空曠的廣場上茫然四顧。林立的商鋪,一撥撥的遊客,遙遙相對的鍾樓和鼓樓……線索好像斷了?
不會吧?到這裏就斷了?
下一個人在哪裏?
哥哥突然用手肘碰碰我肩膀:“左邊。”
我會意:“長椅上那個老頭。”
“你也看出來了?”哥哥眼中終於露出了驚訝和讚許,“我一靠近這裏,就覺得有多把刀劍的氣息,而且是被馴服的、鋒銳的刀劍……刀劍的聲音在這個方向鳴響,他一定是個不尋常的刀劍獵人。”
“是……是嗎?”我看著哥哥。
哥哥也看著我:“你沒感覺到?”
“沒有……”
“那你怎麽看出來的?”
“他在織毛衣。”我悄悄指了指那個老頭。
一個老頭,坐在長椅上,織毛衣。
“你們果然注意到我了?”老頭慈祥地看著我們,那神情帶著嘉許,好像是說“喲小夥子不錯啊我隱藏得這麽好還是被發現了”。
我心說廢話,你見過一大老爺們在公共場合打毛衣?
“見過前輩。”哥哥倒是很客氣,按照老師以前的教導行禮,“晚輩千辛萬苦,總算是尋訪到了這裏,這試煉究竟如何進行,還請前輩示下。”
我暗暗納罕。哥哥可以啊,還會拽古文了?
老頭笑嗬嗬地放下毛衣針,摸了摸哥哥的腦袋。他的手臂意外的長,像是一隻修煉成精的猿猴。14歲的我語文很好,已經想到了“仙風道骨”這個詞來形容他。
哥哥說得沒錯,這老頭很不尋常。
他跟老師一樣……都是那種很危險的刀劍獵人。
經曆過生死狩獵的獵人。
“從現在起,到明天中午12點。”老頭的語氣變了,
“你們的任務是:狩獵西安秦俑坑的1200把青銅古劍,這1200把刀劍喚醒了他們的宿主:1200名秦朝的古武士,流竄在全西安的街巷裏。狩獵的數量越多,你們在全國的榜單排名就會越靠前。”
“通過試煉的人,將會正式取得刀劍獵人的資格。”
老人瞳孔張開,我背上的汗毛立起!
在這瞬間,這老人的眼睛裏麵,仿佛有一百把刀劍的鋒芒……
噴薄而出!
“陝西,西安,全國第5號試煉場。”
老人的語調高昂,宛若唱誦!
“試煉開始!”
第三章 | 試煉(下)
2010年7月,西安,臨潼。
從古以來,刀劍獵人這一職業雖然隱秘,卻持久流傳著。
不知從哪一年開始,為了規範從業人員素質,“試煉”這一製度開始流行起來。學習狩獵刀劍的少年需要通過特定的考試,以獲取正式刀劍獵人的資格。這些考試通常是難度較低的刀劍狩獵,考場分布在全國。
由於刀劍狩獵的範圍極大,同場競技並不現實。“組織”的方法是采取榜單排名,依照狩獵難度對試煉結果進行加權換算,最終按名額錄取刀劍獵人。
需要指出的是,刀劍獵人允許2~3人團隊的存在,比如我和哥哥就是配合默契的狩獵搭檔。但在試煉中,我們也不得不分開狩獵,並各自按成績計算排名,因此最終結果完全存在哥哥成為刀劍獵人、而我落榜的可能性。
未能通過試煉而持續狩獵刀劍的人,也有他們的名字。
“盜獵者”。
哥哥在飛奔,我感覺得到。
秦俑坑,秦陵陵園東側1500米,驪山腳下,坐西向東,呈品字形。但這隻是已發掘的三座秦俑坑,是不是有更多的陪葬坑,沒有人知道。
這1200把青銅古劍,為什麽會作亂?
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刀劍的蘇醒幾乎是隨機的,據說“組織”內部有測算兵器複蘇概率的算法存在,但也隻是個概率。值得我們注意的隻有一點:步入21世紀以來,複蘇刀劍的數量出現了大規模增長。
單純巧合嗎?還是時代汙染了刀劍的靈魂?
“別想那麽多。”
內心的一個聲音提醒著我,是哥哥。
兄弟之間總有某種默契,我們經常以這種方式交流。
“知道了。”我悚然一驚。
這種低階的刀劍,宿主一般不具有自主意誌,隻是聽命於刀劍的傀儡。這意味著秦俑們基本不會離開兵馬俑坑附近,我們的狩獵場,也就被圈定在臨潼!
哥哥在飛奔!他離我越來越近!
我聞到刀劍的氣息了!
黑夜斬破,一道劍影向著我落下!
我奔跑的軌跡立即折斷,上身後仰,一個漂亮的撤步避開這一劍。黑夜裏,青銅劍是不反光的,戰鬥全依賴對刀劍氣息的感應,以及人類的本能!
一連三劍,直取咽喉,我有驚無險地避開。前8年鍛煉的身手終於投入實戰,這種層級的刀劍,還無法對我構成威脅。
“果然是秦人的劍法。”
哥哥的聲音響起,他也被偷襲了。
“比誰先拿下?”
我在心裏向他發出挑戰。
哥哥輕輕笑了一聲:“你輸定了。”
“那可未必!”
我閃開下一劍,縱身撞入對手懷中。果然是秦朝古武士,甲胄和發式都符合曆史描述,隻是眼神僵直,他已經被刀劍攝奪了心魄。
空手奪劍,這是刀劍獵人的必修課。
雖然獵取刀劍之後可以收為己用,但空手仍然是一種緊急防範措施。絕大多數刀劍獵人能熟練運用自己獵得的一切兵器,但也有少數獵人一生赤手空拳作戰,並以此為傲。
劍尖上挑,武士顯然看出了我的意圖,但是我遠比他靈活得多,銅劍的回防被我輕鬆化解。對手的劍法出現漏洞,我看準時機,一掌切在他的右手腕上!
奪劍!
我沒有任何猶豫,單腳躍起,重心前移,劍指咽喉!
這是西方擊劍的技巧!劍刺入咽喉的觸感就像陶土碎裂,武士的身軀破碎,在黑夜中化為塵埃。為了這一劍,我不知訓練過幾千遍,才做到完全的冷酷和決絕。
當你手中操著致命的武器時,你才會知道這種力量的可怕。
殺死一個人,其實很不容易。
“秦製式古劍,編號D13089,狩獵完成。”
我晃了晃這把劍,它服服帖帖地消失在我手中。這把劍成為了我的獵物,或者說,我成為了承
載它的劍架,在需要的時候,我可以隨時召喚並使用它。
出師大捷!看著劍消失,我開心得幾乎要喊出聲來。
“1比0!”我在心裏向著哥哥歡呼。
“想什麽呢?”哥哥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左手提著一把劍,右手將另一把劍扛在肩上,這把劍的劍身更長,在古代算是長劍的形製。
“2比1,你落後。”
臨潼完全成為了我們的戰場,秦朝衣冠的古武士從四麵八方向我們湧來。手上有了劍,我們的戰鬥也更加如魚得水,陶土碎裂的聲音如同煙花爆破。
囿於戰場,也或許是生前的武士風度,一般不超過2個對手同時圍堵我們。我和哥哥在劍影中各自為戰,偶爾相遇,就打出一套組合技。我們獵到的刀劍越來越多,體力也在一點點透支,我喘著粗氣靠到哥哥背上,才發現他的衣服也濕透了。
“25。”我報出我的戰績。
“37。”哥哥不以為意。
我們深吸一口氣,繼續揮劍劈斬。
劍砍到甲胄上,逐漸崩出缺口,甚至全劍斷折,我們就召喚出下一把劍再戰。損毀的兵器是不可回收的,但獵得的劍會自動計入戰績。
沒有人知道“組織”統計成績的方法,也從來沒有人質疑。
“54。”我們又靠在一起。
“71。”
我狠狠啐了一口:“繼續!”
“要不打個賭?”我感到哥哥的心髒也跳得很快,“明天的午飯?”
我不假思索:“我要吃烤羊腿!”
哥哥輕輕一笑:“輸的請客!”
老頭說得沒錯,我們在臨潼一帶獵到的劍隻有400多把,果然有大量的刀劍流入了西安市區。在鬧市區狩獵刀劍是一件頗費周折的事情,好在“組織”不缺人脈,造成的混亂也總能輕易擺平。
“219。”進入市區之前,我最後跟哥哥對了一遍數字。
“277。”哥哥很酷地看著我。
“你等著!”我也抬頭看著他,咬牙切齒的,“中午的烤羊腿我要加辣!重辣!”
“有種加孜然啊。”
哥哥一句話噎得我說不出話來。
我最討厭的就是孜然……
淩晨2點,灞橋區,半坡博物館。
我回手蕩開秦俑武士的劍,一拳命中他的腰眼,武士失去平衡,向左摔倒,我的劍鋒早就在那裏等著他。
陶土破碎,我獵到了下一把劍,編號D25680。
“292。”我抬頭向著夜空。
“349。”哥哥就在我的頭頂。
淩晨4點半,新城區,長樂西路。
D19873在秦俑武士的甲胄上破碎,對手的劍割傷了肩膀,但我的左手早已準備好下一把劍,劍尖上挑,從胸口破開到咽喉。
武士倒下,我鬆開劍柄,大口喘氣。
“487。”哥哥的聲音在背後。
“399。”我低聲回答。
“我在你的褲袋裏放了10個創可貼。”聲音清晰起來,“自己包紮一下。”
我大怒:“你放那麽多幹嘛!”
“我也要用。”哥哥很誠懇。
早晨7點,未央區,禦道廣場。
我用劍支撐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以一敵三,其中一把還是重劍,我隻添了兩處傷口,這筆買賣已經挺劃算了。
我站到一半,終於還是摔倒在地上。
“521。”我仰麵向天。
“586。”哥哥也氣喘籲籲的。
上午10點,雁塔區,大雁塔。
遊客已經驚呆了,拿出手機想盡辦法拍照。可是我們戰鬥的區域幾乎是大雁塔頂,每一步都伴隨著獵獵的風聲。哥哥的劍鎖住對手的攻勢,我回手割斷秦俑的咽喉,這個動作差點讓我從塔頂邊緣摔下去,而下麵就是近50米的高空!
“哥……”我帶著哭腔。
“598。”哥哥平複著呼吸,“你快要輸了。”
“我恐高啊!”
中午11點58,碑林區,西大街。
所有的居民和遊客都瘋了,兩個少年追著一個古裝的武士穿街過巷,手裏的銅劍光閃閃的,居然不像是在拍戲!一路雞飛狗跳、叫罵連天,我和哥哥忍著滿身的傷,但幾乎是邊跑邊笑。
笑到肚子疼啊。
“621。”哥哥掂了掂最後一把劍,隨手拋給了我。
“579。”我不情願地收下他的饋贈。
“收工!”哥哥酷酷地微笑起來,“去吃烤羊腿!”
“雙份孜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