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一鳴的流浪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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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看看大海是什麽樣子。”
母親的這句話,讓曾一鳴離鄉背井、在外流浪已有十年之久。
他的故鄉是山西平遙縣附近的一個小山溝。他的母親方氏,在他六歲那年守了寡。父親進山砍柴,被幾隻餓狼咬得開膛破肚、屍骨不遺。
康乾盛世,百姓安居樂業。但再繁華的時代也有窮人。在這個偏遠的小山村裏,老百姓的生活困難得很,十家九窮。吃不飽,穿不暖,那是很普遍的事。
自從這個家添了第二個男孩,父親就發起了愁。男孩將來是家裏的壯勞力,可在他們成長的時候,吃得卻非常多。母親方氏就對父親說,靠山吃山,咱們臨近縣城,冬天農閑時節,燒炭到城裏賣,總能換些銅板。
燒炭是非常苦的差事,但砍柴也不是容易的事。前山大好的樹林,都是附近各個地主財主家的私有財產。偷伐人家的樹,是犯法的。村裏的破落戶張黑狗,前年大雪時冷得受不了,到山上撿了些枯枝回家烤火取暖,就被人家打得腿都快斷了,一直瘸到夏天。
父親隻能到豺狼出沒,荒無人煙的後山去砍柴。由於路途太遠,隻能在深山裏燒炭,每過三天,就把炭挑下來,到縣城去賣。一鳴六歲那年冬天,接連下了三天的大雪。山路被封住了,父親七八天沒下山。
母親方氏很擔心,但想到山上存有不少幹糧,洞中又有炭火,父親可能艱苦一些,也不至於凍死餓死。待到半個月後雪融上山去看,才發現炭洞外七零八落的骸骨。
冬天,兔子藏起來了。深山的野狼找不到獵物,餓得雙眼發紅,就會到山下來掠食。村裏的家畜豬狗羊雞,經常會遭它們的毒手。小的就直接咬死,拖到野外分食。上百斤的豬,狼拖不動。它就咬著豬的耳朵,用尾巴趕著它走。有時候,村裏的小孩也是它們的目標。
方氏很堅強。隻在發現父親骸骨時連驚再嚇,哭了半晌。但她很快就振作起來,家裏還有兩個孩子,一鳴六歲,二鳴才三歲。身為母親,她沒工夫悲傷。就在洞外用碎石把父親埋了,然後把燒好的炭背回來。
當天下午,方氏就把賣挑到城裏去賣。這幾天雪融,天很冷,炭能賣得順利些。村子離城裏不過五裏路,她還受得了肩挑之苦。她雖是個婦人家,但也作慣農活的。
男人死了,生活還得繼續。從那天開始,她開始進山燒炭。早上天沒亮就起來,把一天的飯菜做好,然後進山砍柴、燒炭,到傍晚才回來。她不敢在山上過夜,一是怕有豺狼,二是家裏有孩子。她一天用來砍柴,一天用來燒炭,兩到三天才能燒足兩擔炭。
兩擔炭五十斤,挑到城裏能賣一兩五錢。
方氏雖是農婦,但心中有大誌向。她不願孩子們繼續過這種沒有出頭之日的生活,把賣炭的銅板積攢起來,在二鳴七歲時,把兩個孩子一塊送到了村裏的學堂。
一鳴上了三年學,字也認了不少。十二歲的少年,心中有了主見,不顧母親的勸說,倔強地輟學,到山上幫母親砍柴、燒炭。這樣以來,每天都有炭可賣。就這樣,母子兩人在深山燒炭賣炭,一直供二鳴上了七年學。
二鳴人長得秀氣,腦子也聰明。
十六歲那年,經人介紹到城裏的一家布莊,成了帳房先生的學徒。店裏的生意,雖然輕閑不出力,卻要守時點,一天忙到晚。東家嫌他來回奔波浪費時間,幹脆包吃包住。二鳴一年到頭也回不了村子兩回。
燒炭太辛苦。二鳴現在能自食其力,方氏與一鳴也不再進山,封了炭窯,回村給別人幫工。多年在窯裏受煙熏火燎之苦,方氏有了眼疾。剛開始隻是見風流淚,後來漸漸看物模糊,回村一年多,竟然完全瞎了。
一鳴十八九歲的大小夥,常年砍柴鍛煉得一副好身體,給地主家幫工賺的錢足夠母子兩人吃穿用度。方氏眼看不見,做不得許多活,日子一下子仿佛輕閑起來。
有一日,一鳴晚上回到家,母親已準備好了飯。.吃飯的時候,方氏忽然道:“兒啊,今日我在村頭聽人家說書,說的是崖城。”
一鳴想了一下,道:“現在不年不節的,怎麽會有說書的,母親說的應該村頭的挑貨郎吧,他說什麽不好,怎麽說牙疼啊?”
方氏笑道:“不是牙疼,是崖城,這是一個小鎮。你說是挑貨郎,現在我想來也是,他走南闖北的,所以見過大世麵。他說咱北邊的人太苦了,南方的人太享福了。”
“天下的人還不一樣,有享福的,自然就有受苦的。”
“那邊的老百姓,與咱們相比,就是在享福了。他說崖城是一個三麵環山一麵大海的小鎮,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從來沒有下過雪,沒有凍死過人。”
“四季都是夏天?”一鳴驚奇道,“那還不熱死人?”
“你這孩子怎麽胡說,隻聽過冬天凍死過人,你聽過夏天熱死人的嗎,還能省下棉花錢呢。”
一鳴皺眉想了一會,忽然笑道:“那咱要生活在那裏,肯定會餓死。”
“又胡說!”
“怎麽是胡說?咱是賣炭的,那邊那麽熱,誰會買的炭呢?”
方氏慈祥地笑了:“你這問題,我也問過挑貨郎了。人家說,那地方的百姓不愁吃不愁喝,普通百姓都可以玩琴棋書畫……嗯,你別急,聽我說。聽說那崖城呀,一年可以種四次稻米,冬天地裏也生蔬菜水果。還有一種果樹叫‘香蕉’,山上到處都有,吃幾根就不餓。海裏還有打不完的魚,這就叫不愁吃。”
一鳴笑了:“你說的神仙住的地方吧?不愁吃,總要愁穿吧,什麽也不幹,天天玩琴棋書畫哪來的錢賣布做衣?”
方氏笑了,笑得很甜。她很久沒這麽笑了。一鳴看著母親,心中有些抽疼:母親許是老糊塗了,才會說些夢話給我聽,我就當她在講故事給我聽吧,不反駁她。
“孩子,你聽說過黃道婆嗎?”
“母親說的是紡織婆嗎?”
“正是,紡織婆就是在崖城跟著當地老百姓學會紡布的,你說他們缺穿嗎?”
一鳴愣了,紡織婆他在學堂裏聽老師講過的,她少年時逃到南方,跟當地的少數民族學會了紡布技術。看來,母親說的真話,難道真的有崖城這樣一個仙境般的地方存在嗎?
方氏沒聽到兒子回應,知道他在思考,過了一會,才正色道:“孩子,你說,咱們搬到崖城去住怎麽樣?”
“啊?”一鳴有些吃驚。
古人向來安土重遷,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除了饑荒之年,絕少有願意背井離鄉到別處去安家的。何況,方氏已經五十多歲,俗話說葉落歸根,老年人哪有跑到外地去住的道理?
“咱們搬到崖城去,怎麽樣?”方氏又問了一遍。
一鳴見母親問得嚴肅,支吾了一會,隻好道:“就算那崖城真有那麽好,也不是咱的家啊。再說,二鳴怎麽辦,他現在剛當上賬房了。”
“你管他做甚!”方氏忽然有些生氣,“這兩年他回來過幾次,連過年算上也不過三次吧,每次都嫌屋裏髒,不過夜就回城。這個家養他了十六年,進城了兩年就嫌家醜了?他現在翅膀硬了,想飛哪飛哪,他嫌棄我這瞎子娘,我也沒他這種兒子!”
最近一段時間,方氏聽到風言風語,說曾二鳴被東家看中,原想招他為婿,但知道他有個瞎子娘,還有個砍柴燒炭的哥哥,就暫時把念頭放下了。一鳴天天給別人幫工,當然知道這個事。
“娘,那都是別人說的閑話,你也信?二鳴也從來沒說什麽呀。”一鳴道。
“哼,我也管不了那麽多。現在他能夠自立了,還管他做什麽。倒是你,眼看二十都過了,還傻乎乎的,就不知道為自己打算打算,準備當一輩子光棍嗎?”方氏說完,深歎了一口氣。
家裏窮得隻有三間老瓦房,哪有媒人上門?不過,憑一鳴這副壯身板,找個帶著孩子的寡婦或身體有殘疾的女子,想來也有願意跟的。
可是,方氏是有心氣的女子。她不願兒子苦了二十年,再委屈後半輩子。所以,當她聽說有崖城這個地方時,就決心要讓兒子去那裏生活。
她雖是個農婦,卻一點也不傻。這麽好的地方為什麽沒有人願意去呢,她也向挑貨郎打聽清楚了,原來那裏就是俗語中的“天涯海角”,蠻荒之地!那裏的人長得和北邊不太一樣,還說著聽不懂的蠻子話,古時都把犯人發配到那地方。
可是,隻要那地方有挑貨郎說的一半好,那就是一鳴的活路啊。在這裏,每天從早累到黑,隻為了吃飽飯,穿上衣。人的一生,就像地獄一般,永遠看不到盡頭。
如果能搬到崖城去,憑兒子能吃苦的精神,就算不學琴棋書畫,也能有機會學一門別的手藝,除了養家糊口,很可能還能找個正常人家的女子當媳婦。子孫後代也不再受這苦難的輪回。
一鳴知道母親為自己的婚事發愁,可搬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住,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於是,他隻好說:“人各有命,自有天意。”
方氏冷冷地回道:“還一句老話,事在人為!”
一鳴歎了一口氣:“好吧,我隔天向人打聽打聽,這崖城在哪個地方,怎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