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60章 偏執

張薰羽回到張家的時候,眼裏依舊空空落落的沒有焦距。

顧沉端著廚房早已經溫好的飯菜進了張薰羽的房間,隨手擱在床頭,擔憂的伸手探了探張薰羽的額頭,溫度很正常。

顧沉舒了一口氣,舀了一勺飯遞到張薰羽的嘴邊:“小薰,吃點東西吧,你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這樣……對孩子也不好。”

這段時間,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的肚子裏還有一個孩子。

張薰羽垂下頭,撫摸了兩下高高隆起的小腹,卻依舊沒有吃顧沉遞過來的飯。

“小薰。”顧沉又叫了張薰羽一聲。

張薰羽沒有回應,一個沒有生氣的木偶一樣安靜的坐在那裏。

顧沉正要繼續勸張薰羽吃東西,鈴聲忽然響起。

顧沉皺了皺眉,舀出手機滑了接聽,簡短的交談了幾句之後掛斷了電話。

“小薰,醫院有一些事情需要去處理,我馬上回來,你先把這些飯菜吃了,好不好?”

回應顧沉的隻有沉默。

顧沉輕微的歎了一下,隻能把碗勺擱在床頭,起身披上外套離開。

門被開了又關,房間裏終於隻剩下張薰羽一個人。

張薰羽的眼睛虛虛的落在某一處,腦裏一瞬間出現了很多雜亂的畫麵,一瞬間又是徹底的空白。

為什麽呢?為什麽所有的一切都要離開?是不是意味著她也應該要離開了?

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隔著小腹感覺著另外一個小小的生命。

人的生命就是這麽脆弱這麽容易被人所掌控的東西,既然如此,那又為什麽要活著呢?

手向後縮了縮,無意間碰落了床頭顧沉留下的飯菜,瓷碟瓷碗清脆的碎了一地。

張薰羽盯著滿地的碎片看了很久,微顫著手拾起一片碎片……

顧沉從醫院回到張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醫院裏發生的事情是一場醫患糾紛,鬧事者很有些背景,副院長們都處理不了,才緊急打電話給他讓他出麵,才算是擺平了這件事情。

這麽晚,小薰大概已經睡了吧?

顧沉有些疲倦的揉著眉心,伸手搭上張薰羽的房間的門把。

顧沉隻是想看一看張薰羽是否已經睡著了,然而在打開門的一瞬間,血腥的氣味迎麵而來。

房間裏沒有開燈,顧沉看不見房間裏的情況,但顧沉作為醫生對於血腥的氣味總是要格外的敏感一些,在嗅到空氣裏淡淡的血腥味道時,顧沉幾乎是立即清醒過來,快步走到床邊摁亮壁燈——

光線微弱的壁燈下,可以清晰的看見躺在床上的張薰羽和床上大片的猩紅。

小薰……

顧沉的瞳孔一縮,立刻把張薰羽從床上抱起來,快步衝下樓!

“快!安排司機!”還在樓梯一半的位置時,顧沉就開始高聲喊管家安排車輛和司機。

已經是深夜了,管家正在疑惑顧沉為什麽要在這個時間安排車輛和司機,抬眼便看見倒在顧沉懷裏的張薰羽和張薰羽衣服上斑斑駁駁的血跡,一雙因為年老而稍顯渾

濁的眼瞬間恐慌的睜大:“我、我這就去安排!”

一路風馳電掣。

顧沉緊緊的抱著懷裏的張薰羽,目光從張薰羽慘白的臉上落到張薰羽的左手手腕上。上麵被什麽利器劃了一道深長的口子,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張薰羽不是在水裏的時候劃傷的手腕,現在手腕上的血已經凝固了,不會再有血流出來。

顧沉扣了扣張薰羽另一隻手的手腕,還好,還有脈搏的跳動,現在趕到醫院張薰羽應該不會有生命上的危險。

修長的手指在張薰羽手腕上那道觸目驚心的血痕上劃過,之前看見張薰羽躺在床上,手腕上劃了這麽大的一個傷口的時候,顧沉的心跳幾乎都要停擺。

還好,還好他回來的不算太晚,還好他在回房間之間先去了張薰羽的房間。

顧沉抬起張薰羽的手腕,輕淺的一個吻落在張薰羽手腕上的血痕上。

為什麽她會這麽傻這麽偏執?

也許他的確早就應該讓張薰羽從這場夢裏醒過來,如果早知道張薰羽會這麽徹底的毀掉自己。

一路的極快速的行駛之後,車最終停在了顧沉的醫院外。

顧沉抱著張薰羽一路直奔診室,所有和外傷相關的醫生都已經等再那裏了。

“看看張小姐的情況。”顧沉把張薰羽放在病床上,溫潤的眉皺的不能更緊。

張小姐對於顧沉的重要性早在之前就已經纖毫畢露了,醫生們不敢推辭,誠惶誠恐的圍上去為張薰羽檢查傷口和身體其他地方,良久才散開。

“院長,張小姐的傷口外已經有凝固的血層,送過來的時間也不算太晚,好好休養一下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顧沉雖然已經猜測到了,但聽見其他醫生這麽說才覺得心裏寬了一些:“張小姐大概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醫生猶豫了一下,才小心措著詞回答:“張小姐主要是因為精神壓力過大,又久未進食,所以才昏厥過去,應該很快就可以醒過來。”

精神壓力過大,是因為沒有辦法再繼續活在那個臆想出的世界裏了嗎?

“好了,我知道了。”

醫生們一個一個的從診室裏退出去,最後隻剩下張薰羽和顧沉。

顧沉的手指在張薰羽已經包紮好的手腕上撫了撫,伸手把張薰羽打橫抱起,一路乘電梯上了院長辦公室。

張薰羽一向不喜歡病房,在顧沉辦公室的休息室裏,張薰羽可以睡的安穩一些。

張薰羽被很輕的放在休息室的床上,顧沉望著張薰羽在燈光白的幾乎透明的臉,替張薰羽掖了掖被角。

明天,小薰,我會幫你回到正常的生活的。

第二天清晨,張薰羽緩慢的睜開雙眼的時候,沉滯的大腦足足花了一兩秒才反應過來這裏不是她的房間,而是顧沉的辦公休息室。

……她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

張薰羽的手指動了動,明顯的感覺到了手上纏著的紗布。

視線垂下來,先入眼的是墨黑的短發,然後是輕閉的眼,然後是鼻、唇。顧沉撐著額頭,就這樣在她

的床邊睡著了。

像是察覺到了張薰羽的目光,顧沉的眼睫翕動了兩下,然後一雙眼緩慢的睜開,露出茶褐色的眸子。

“小薰,你醒了?”顧沉對上張薰羽的視線,揚了揚嘴角。

張薰羽轉了轉頭看著天花板,眼裏一片空寂:“救我隻是在浪費醫療資源,沒有價值,下一次你直接放棄我吧。”

還會有下一次?

“小薰,你還會繼續想辦法‘離開’嗎?”

張薰羽點了點頭。

顧沉的眸光深沉了一些:“小薰,我想我必須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在張薰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被顧沉直接抱起下了樓。

車一路行駛在張薰羽全然陌生的路上,隻是向前就越覺得熟悉。

直到車駛進A市城南的時候,張薰羽才恍惚明白了顧沉想要做什麽。

“讓我下車,我不想去。”不等車停下,張薰羽伸手去推車門。

手還沒有觸碰到車門,就被顧沉拉回來,顧沉把張薰羽整個人都錮在懷裏:“既然已經清醒過來了,已經知道伯父回不來了,為什麽不肯接受的更徹底一些?”

張薰羽掙紮的動作僵在顧沉懷裏,直到到達一片陵墓園外,才被顧沉鬆開,半擁半拉著下了車。

A市城南,有著整個A市最大的陵墓園,裏麵的墓碑上的人名,每一個都是A市曾經的達官顯貴。

顧沉拉著張薰羽七轉八轉,最後停留在一塊墓碑前。

“小薰,伯父在這裏。”顧沉近乎歎息的說了一聲,從身後的保鏢手裏接過一捧花擺在張睿成墓前。

墓碑上鐫刻著張睿成的名字,還有一張黑白色的照片,張睿成笑得一如既往的和藹。

張薰羽霎時就覺得有什麽濕熱的東西從眼裏不受控製的溢出來。張薰羽以為自己一直都是清醒著的,但現在張薰羽才發覺,不管她有多清醒,都始終沒有直麵這一事實的勇氣。

“顧沉,你說,人的生命到底有多脆弱。為什麽一個人在幾天之前還是好好的,幾天之後就……再也看不見了呢?”張薰羽的聲音很輕,幾乎一出口就逸散在空氣裏。

顧沉愣了愣,手搭在墓碑上,沉默了半晌才緩慢的答:“人的生命也許從來都沒有人想象中那麽堅韌,各種各樣的病痛輕易就能擊潰,生命也總歸都有消失的那一天。”

顧沉的手搭上張薰羽的發頂,安撫的摩挲了兩下:“小薰,既然舍不得伯父,就更要活成伯父喜歡的樣子。”

“我相信,人死了之後會以另一種方式存在,你現在這樣,讓伯父看了又怎麽能開心呢?即便不考慮自己,也至少考慮考慮伯父的心情。換一個角度,如果現在你是伯父,你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為了自己活成這樣嗎?”

張薰羽垂頭盯著墓碑上張睿成的照片看了很久,才張了張口:“顧沉,我不是不明白,我什麽都明白,隻是,明白不代表做得到,你能理解嗎?”

顧沉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隻是,張薰羽沒有辦法做到,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做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