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淺水遊_第006章 鼓上舞

景公子坐在上麵，獨自飲酒賞樂。

沈梅清與千夜坐在主位左下首，聊了不少沈家老家的事情，千夜一一牢記心頭。接著，沈梅清又囑咐了不少宮裏的規矩，言語中流露的關切，讓千夜覺得心裏暖暖的。

安平王沈鎬，是軍旅出身，對女兒從未這樣諄諄教導，絮絮嘮叨。

像沈梅清這樣溫和慈愛耐心，倒是讓千夜領略了“別人父親”是什麽樣子的，兩人之間多了一分熟悉，更自然了些。

酒過微酣，沈梅清就有些不支，告辭離去，千夜便送他到山門，順便在外麵吹吹夜風、醒醒酒。

聽著樂聲一曲一曲，未曾止歇，千夜不知為何，竟有些疲憊。

坐在殿外不遠的假山亭子裏，她抬頭看了一眼夜空，繁星點點，朗月皎潔。

如果人死後真的會化為星星，不知道哪一顆是母親，哪一顆是父親？

想到這裏，她鼻子微微泛酸。

整個安平郡、整個安平王府，都是靠父親一人撐起來，他就是千夜的天，可是這天，已經塌了。

誰能想得到，一向守衛森嚴的安平王府，有沈家軍鎮守，竟然能混進刺客。

半年了，父親屍骨未寒，她身為唯一的嫡長女，不但不能振興安平王府，如今還要喚別人“父親”，甚至連自己的身份都被人奪去，若父親泉下有知，豈不寒心。

想到這裏，她深深歎了口氣。

“歎什麽氣？”

低沉而冷清的男聲，響起在她身後，景公子的到來，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

千夜轉身站起，搖了搖頭：“沒什麽，有些醉了。”

景公子眯著眼睛凝視她一眼，抬手為她扶了一下鬢邊的飾物：“我知你委屈。”

“我沒有。”千夜後退一步，冷漠地和他保持距離。

景公子手懸在半空，有些失落，緩緩放下：

“在軍人眼中，百無一用是書生，何況以你郡主之尊，認四品文臣為父，怎麽能不委屈。隻是沈梅清已是可堪信任的人之中，官職最高、背景最合適的。時間緊迫，我隻能用他。”

千夜見景公子解釋這麽多，心結終於也解開了少許：“沈大人對我很好，我隻是覺得自己不孝……”

“來日方長，前路雖難行，我始終會陪著你。”景公子沉聲說道。

“始終？”千夜疑惑地抬頭看著他，雖然聽得出這話裏的認真，卻還是自嘲一笑， “直到我這馬前卒，失去利用價值的那天麽？”

景公子愕然，心口莫名有種被刺痛的感覺。

他忽然轉身，背對千夜說道：“不錯，所以你最好不要讓自己有失去利用價值的那天！”

果然是個絕情冷酷的人。

千夜冷笑一聲，沒有接話。

“阿紫在殿內等你，有一支舞，你必須在入宮之前學會，她會教你。”說完，景公子就離開了假山涼亭，頭也不回返回大殿。

這句話無非是提醒千夜，休息也休息了，放鬆也放鬆了，進宮前的時間不多，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學，不要在外麵逗留太久。

他的出現，讓她沒了乘涼的興致，當即不悅地返回。

蘇紫洛雖然看著年紀很小，但是脾氣卻不小，就算在景公子麵前都沒有多少笑容，更別說是對千夜。

等千夜返回殿內，她已經等得很不耐煩。

這時，樂師們已準備好，一麵平鼓和十麵豎鼓擺在大殿中央，隻等千夜。

蘇紫洛見千夜回來，白眼兒一翻：“沈二姑娘總算回來了，公子爺讓我來教你鼓上舞，你最好一遍記住，別再麻煩我跳第二遍。”

如此不遜的態度，千夜也不買賬，她聳聳肩：

“教得好不好，看你的本事；學得快不快，看本姑娘心情。”

蘇紫洛一聽，嘟起了嘴，告狀似地地看著站在一旁的景公子。

景公子對她寵溺地一笑，她的臉立刻就陰轉晴了。

她躍上殿中一麵大鼓，水袖一甩，身形雖然嬌小，可舞起來，那嫵媚動人的姿態卻展現得淋漓盡致，讓千夜大吃一驚。

這複雜的舞步和要領，千夜以前從未接觸過，如果蘇紫洛真的隻跳一遍，千夜是很難記住的。

她站在鼓下，看得目不暇接。

景公子見她完全被蘇紫洛的舞姿震懾，料想她也記不住幾個動作，眉頭不禁輕輕皺了起來。

可千夜看著看著，忽然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了一絲自信的微笑……

一遍舞罷，蘇紫洛旋身仰臥鼓上，餘韻未歇，水袖未落，千夜看得投入，已忘了和她剛鬥過嘴，忍不住鼓起了掌。

“怎麽樣，記住了麽？”

蘇紫洛跳下大鼓，揚起下巴看著沈千夜，稚氣小臉上，一副挑釁的表情。

千夜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換上舞服，挽著水袖，走到鼓旁，單手撐鼓邊，一個車輪翻，輕盈旋落在薄薄的鼓麵上。

接著她望了一眼樂師們微微頷首，擺出了起舞的姿勢。

仙樂聲起，水袖飛揚，在鼓麵輕點，千夜身姿柔若風中柳、水中花，極盡妍媚之態。

景公子見她那嬌媚的樣子，眉頭這才舒展開來，鳳眸一眯，笑了一笑。

蘇紫洛不服，嘟起了嘴：“哼，舞步算是記住了，不過還是不像！”

景公子卻不苛求，在他看來，沒有人能比創出這支舞的那個人跳得好，但是千夜能做到這樣，已經很好了。

須臾，樂曲節奏轉快，千夜的步法身形也跟著快了起來，足點平鼓，鼓聲清晰洪亮，或短或長、或輕或重，抑揚頓挫，節奏明快。

鼓上舞由當今皇帝南宮燮的亡故寵妃懿妃姬蘅所創，本以婀娜多姿、奢華豔麗為特點，已風靡京城。

舞者多以此為標準習練此舞，雖有佼佼者，但終究不免千篇一律。蘇紫洛算是深得精髓了。

可沒想到，千夜卻在這鼓上舞中，加上了武術裏的身法技巧，更多了一種慷慨激昂、英姿颯爽，表達出來的意境，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

這是因為，剛才千夜眼花繚亂之際，急中生智，把蘇紫洛的舞蹈看成了武術。

蘇紫洛的水袖，看在晚楓眼裏，就像一條長長的馬鞭；在她腦海中，那大鼓也像是變成了無盡的草原……

她自幼習武，按照學武功招式的方法去記舞姿，果然事半功倍。

景公子靜靜看著鼓上的千夜，本是欣賞讚歎之意，卻不知不覺皺起了眉頭，眼神中流露一絲惋惜、不忍。

這個丫頭聰慧機敏，勇敢要強，不愧是將門虎女，巾幗英豪……他喜歡這樣的女子，一派純真隨性，意氣風發，自然而然。

可偏偏，他們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