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6章 聖意臨頭

“該是來了,我將將從宮裏出來,便遇上了他要尋你,這才帶著來的。”說罷,他起身,鬆了鬆束緊的袖口,轉而看她,“總窩在房裏也不是個事兒,今兒這麽個大日子,你也是半個主,怎能偷懶呢。”

“唉呀,你說別人嫁個人,為何我們就得累得跟條狗似的。”她放下杯子,無奈的搖了搖頭,撣去了落在衣上的糕點屑,順了順鬃角,這才往門外走去。

見她施施然綺麗而行的模樣,他勾了勾唇角,含笑跟了出去。

楊菁豔出嫁之後,從宮裏傳來正式的消息。

域池國新任君王派了使者前來結盟,至此,周安與域池近百年來的從附關係被打破,這猶如往平湖之中投了一塊巨石,將滿朝文武百官炸了個心裏忐忐,隱隱不安。

安逸日子過得久了,最怕的就是突起風波,百姓們怕戰火狼煙,當官的亦是如此,他們求得不過是安穩渡日,賺著皇帝的奉薪。

一聽人家是來結盟,也不管史冊記載之中兩國關係,一個個的慫恿楊武同意結盟。

後來又聽說,域池國新任帝君還親筆修書一封,上頭提到了想求娶周安國的公主和親,一時間,楊武唯一的女兒,人稱和麗公主的楊菁麗要前往域池合親的消息不脛而走。

菁華對此喜憂參半。

喜得是楊菁麗一旦和親,便徹底斷了她對鄭修遠的癡念,憂的是,此事傳得沸沸揚揚,卻始終不曾聽得楊武發話,生怕到了最後落得空歡喜一場。

懷揣著不安,菁華繼續她修生養性的日子,品品茶,看看書,時不時的與珊兒調侃上幾句,時候過的到也挺快,轉眼到了暮秋時節。

八月十五中秋宴那一日,宮裏置辦了的宮宴,楊文與菁華及鄭家眾人皆在受邀之列,連出嫁了的菁豔也需赴宴。

鄭修遠是個聰明的主兒,借口有軍防需布,一個軍務繁忙便給推了。而她向來不喜這等熱鬧,假裝著受了風寒不盛體力,賴在府裏休息,實則是拖了鄭修遠上街賞燈,與民同樂去了。

她玩得樂不思蜀,將近日壓於心頭的煩惱拋於九霄雲外,卻不曾料到,回府竟有一個驚天的消息迎頭砸來。

她獨自踏入府門,珊兒正急得如無頭蒼蠅般在前院打著轉兒,見著她即刻撲了上來,臉色煞白的望著她:“小姐,宮裏來了聖旨,老爺陪著在正廳裏候著呢。”

“給我的聖旨?”她挑眉,眼中帶出一絲不解,這無緣無故的,總不至於她未進宮赴宴便下道聖旨來將她臭罵一頓吧,那著實閑得緊。

珊兒將頭點得跟個拔浪鼓似的,菁華越過她身側,踏著皎潔的月華之色,走向燈火通明的正廳。

穿花拂柳的走過小徑,裙擺拉拉扯扯的勾著花枝雜葉,發出一陣沙沙輕聲。

她的身影將將出現在門口,裏頭的人已坐不住,起身迎了上來:“郡主,老奴等您許久了,快請接旨吧。”

說話的,正是楊武身旁的太監安豈,也正是那日帶他們麵聖的那一人,此刻正笑眯了眼說著話。

她的掃視落到他身後落的楊文臉上,燭火之下,他細紋斑斑的臉上浮著一抹難言的糾結之後,欲言又目。她看不明白,便轉而看向安豈。

“皇上又有何旨意?”菁華身形未動

,想先探探他的口氣,然這些個瞧慣了眼色的人精機靈的很,四兩撥千斤的擋了開去。

“聖上的意思都在聖旨裏頭,郡主接了便知。”說著,不待她發話,呼啦一聲抖開明黃的綢卷,迫不及待的宣起旨來:“文華郡主接旨。”

菁華無奈,越過他返身領頭曲膝而跪,楊文跪到她身旁,後頭是一叢的下人婢女埋頭而跪。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文華郡主,傾國之貌,端莊敦厚,溫柔嫻良,名德皓貞,實乃公主之儀。為顯我朝與域池之交好,酌遣文華郡主前往域池和親,以結成……”

她霍然抬頭,隻看到黃綢上舉爪相對而翔的兩條騰龍,張牙舞爪的像是嘰笑著她的天真癡傻。

那人又怎會輕易放過她。

這道聖旨將她打了個措手不及,也激得她心中怒火千丈。這便是所謂的君王之信。

“郡主,快接旨吧。”安豈彎下腰,一手托著綢卷望著她,揚手巴巴地等著。

菁華不語,更不曾伸手接過,隻是起身轉頭望著一旁仍垂頭跪著的楊文:“爹爹早便知曉了皇上這個意思?”

難怪方才見他眼視閃閃躲躲不敢正視,原是人家都商量著要把他女兒給賣了,他也不曾奮起反駁,難怪會有愧疚之情。

“菁華。”楊文仰頭望了她一眼,撞進她的雙眸猶如掉入了熊熊火海之中,一旁的安豈又衝著他揚了揚手,一臉的愴惶驚恐。

看這文華郡主的神情,大有抗旨不遵的行徑,他隻想宣個旨,快些回宮去,可不願卷入這皇家糾葛之中。

楊文無奈,跪著上前接了綢卷,安豈一甩拂子,返身就奔出了正廳,那流竄的速度快比矯兔,他想挽留都留不得。

菁華怒目而視,令他好似負了千斤重石,竟有些抬不起頭來,隻是捧著燙手的聖旨,將之放在了一旁的小幾上,搓著枯燥的雙掌,舔著幹澀的唇瓣:“菁華,爹對不住你,守不住你們倆姐妹,如今他要你千裏和親,我也阻止不了,是爹爹無用。”

他伸出顫著的手,不敢上前觸碰,菁華雙眼之中的憤恨之意,如奔騰不息的江海之潮,將他沉溺。

是啊,以他的性子,又如何反駁得了楊武,那人對著滿朝文武一聲令下,哪還容得他出聲。

修遠可知道這樁事,她遠嫁和親,他還能無動於衷的眼睜睜看著嗎?

心還未想通透,步子已轉了方向,迎著門口便衝了出去。

“菁華,菁華,你這是要去哪裏啊,菁華……”

身後,不止有楊文的驚呼聲,還有珊兒,以及府裏仆人婢女,但凡是見了她如離弦的箭射向府門口,聽著後頭傳來的紛紛雜雜的叫嚷聲,即使還沒鬧明白是怎麽回事,也先是追了上去。

菁華奔出了大門,提著裙擺向著鄭府奔去。

她不想去域池,也不管如今域池國的皇上是她所識的少寒,她更不想成為政治權利之下的犧牲品,不想因此嫁給少寒。

若定要如此,她寧可一把剪子絞了這三千愁絲,也絕了那些人的念頭,便是死,她都不願讓那人漁翁得利。

緊咬著下唇,生怕輕啟就會憋不住心裏頭的委屈而咽唔出聲,一顆劇烈不安的跳躍著,隻因她如今猜不秀修遠的心思,若

連他都不站在她這邊,她又該如何是好。

街市上的燈會還未散去,懸著各式燈籠的長街如上頭伏了一條金龍,閃著黃色的瑩光。菁華踉蹌的奔行著,伸手撥開阻了她去路的賞燈人,跌跌撞撞的狼狽不堪。

她的身後,遠遠地跟隨著一隊人,原本聲勢浩蕩的隊伍見著她融入了滾滾人流之中,個個停下了步來,楊文已看透她想去的地方,便讓管家帶了一眾下人回去,隻身一人前往鄭家。

當菁華停在鄭家門口時,已是喘息如牛,急促的呼吸聲像緊繃的弓弦,隨時都可能崩斷,亦如她此時的心弦,隻憑著那一個小小的期寄支撐著。

門口的侍衛見著她,早已機靈的入府通傳,當她才進了前庭,鄭修遠已迎了出來,後頭遠遠跟著神色不明的鄭綱及楚婉,見著默然相視的兩人,不自覺得露出了黯然的神情。

“你知道了?”菁華來不及穩下氣息,出口問道。

看著他平靜的神色,她想他已經知曉。

鄭修遠果然如她所料的點了點頭,張口欲言,卻被動作更快的她拽住了手臂:“你娶我,如今你若還不肯娶我,我便隻能去和親了。”

在這個結骨眼上,換作旁的,是斷然不敢娶她的,也隻有鄭修遠,說出來才會有人信,或許還能搏一搏。

“你可知,原本皇上定的,並非是由你和親。”他未曾直接答複她,而是顧左右而言他的說起了別樁事。

“我不管他原本打算賣誰,可眼下那人卻是我。”她氣急,近似怒吼地說著。

“這一回,並非是他想出來的主意,而是少寒,他親筆寫給皇上的信中提及要與周安國聯姻,而他求娶的人正是你。指名道姓,這樁事一提出來,百官自然無人反對。”

“連你也不反對麽?”她蹙緊眉頭,盈盈雙眸瞪著他,雙手緊抓著他的手臂,像是要緊之扼斷般。

“我方才不在宮內,你知道的,所以根本來不及。”他搖了搖頭,反手掙開她的鉗製,“今日在這裏住下吧,明日我進宮先探探風聲,到時再做準備。”

“都到這時候兒了,你還要再探?”她重重甩開他的手,氣得唇瓣瑟瑟輕顫著,雙手緊握成拳,修長的指甲戳著柔嫩的掌心,生生掐出了一條血痕來,“你在想什麽,你是不是覺著我去和親無處不好,你是否覺著因著少寒與我相識,我去域池便會受禮遇,還是你覺著這十幾年來你對著我厭煩了,正苦於無機會打發我?”

菁華氣得昏頭昏腦,更不知自己在盛怒之下對他脫口而出的質疑是多麽的令人傷感,她隻覺得若不能讓她將心裏的話都傾倒出來,她就要被活活憋死了。

“楊菁華!”鄭修遠怒吼一聲,將遠處鄭家夫婦,以及將將踏進門來的楊文嚇了一怔,站於門內的高台之上,遙遙望著下方的兩人。

皓齒緊咬著紅唇,鮮血慢慢地溢出了傷口,將唇瓣渲染得越發紅豔。

晶瑩的淚珠順著雙頰滑落,沿著下頷滴落,在黑暗中悄無聲息的滲入泥土之中。

透過迷離的淚眼,菁華看著他。

這個男人,這個陪著她從後世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地方的人,他們相依相伴相扶持十年,整整十年,從最初的依賴,到如今連自己都分不清的情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