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2章 故鄉溯陽

“你父親來了,正與老爺在書房呢,我去替他們備些點心。對了,你們定也是逛得餓了吧,廚間裏還有些蓮子羹,吃些可好?”

“好啊好啊,還是婉姨最好了。”菁華適時的撒個嬌,三兩句就哄得楚婉笑得合不攏嘴。

“那去書房邊上的花廳等著吧,待會兒我便讓景兒送過去。”楚婉摸了摸她的臉,越過兩人身旁離去。

“謝謝婉姨,謝謝景兒姑姑。”人已慢慢遠去,她還不忘道謝,末了卻突然歎了一口氣。

鄭修遠不解的側頭,看著她突然垮下來的臉色滿頭霧水:“怎麽就不高興了?”

這不問還好,一問便是成串的歎息聲,如決了堤的潰口,攔都攔不住:“唉,你難道不覺得無聊麽,如今這日子是越發的無趣了。”

她耷拉著腦袋垂著手,像是有氣無力的慢慢往前挪去。

“你覺得無趣?我怎麽看著你過得如魚得水,哄我娘哄得比我這個兒子還盡職。”他輕笑著,抿著唇壓製著笑意。

他自是看得出,她每日上竄下跳將自己整到累得跟條狗似的,還不是覺得這裏的生活太過單調沉悶,可他記得,曾經的她可以對著一塊破陶片或是一片爛竹簡就蹲上半天,什麽時候突然間多出這麽多難以克製的精力來了。

“你才如魚得水,樂不思蜀呢,也不想想啊,以往我們的生活多滋潤精彩,可以時常與別人家的老祖宗約會,有無窮無盡的未知秘密待我們去發掘,如今到好,我要是被人發現挖人家祖墳,一定會被浸豬籠的。”她想了想,突然正色的問了一聲,“這兒時新浸豬籠不?這個也會被浸豬籠的吧?”

“原來你得對著死物才能靜下來。”鄭修遠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嗬嗬地笑道,“我爹書房裏有不少的古籍,待改日借出幾本來,讓你好好研究一番。”

他說著,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也不理會後頭苦著一張臉哀哀叫喚的菁華。

“唉呀,不必了,現下字都還認不得幾個呢,那些老八股的東西還不要了我的命,你也不想少個伴是吧,就放過我吧。”

她說得越是可憐兮兮,走在前頭的人笑得越是聲大,到了後來幹脆都不作掩飾,爽朗大笑起來。

雖有些懊他,卻也無可奈何,緊跟著他的步伐,轉眼到了花廳。

鄭修遠怡然自得的喝著丫頭奉上的香茗,菁華卻坐不住,趕著婢女出了廳門,顧自一人在廳內轉悠。

花廳旁緊挨著的便是書房,古時的屋子建得再豪華大氣,這隔音總是不能與二十一世紀的相比較。菁華無意中察覺到能聽得隔壁屋裏的動靜,便好奇的貼了過去聽牆角。

“偷聽是不道德的。”鄭修遠從杯沿處看去,見她如壁虎似的緊貼著牆壁,不由的溢出輕笑。

“噓!”她皺眉瞪了他一眼,左耳緊貼著牆細心聆聽。

“楊弟,如今朝局不穩,各方勢力滲透,周安已不複往日的繁華強盛了。”

幽幽長歎,她聽得出是鄭綱的聲音,透著此許的無奈不甘。

“朝廷內宦官當道,皇後與秦太師前朝後宮相勾結,皇上又一味溺寵皇後與太子,眼下的周安也隻能頂著百年前的輝煌苟延殘喘了。”

菁華笑了笑,鄭綱是在與她那個性子懦弱的老爹述

說朝廷之事麽,這豈不是對牛彈琴,白說一場。

“是啊。”楊文的聲音終於出現,“鄭兄可能不知,前些時日,我兄長花銀子捐了個官,竟是正八品的太子衛率府長吏。”

“哦,看來楊兄弟的兄長也是心懷大誌之人。然從此事也不難看出,如今的朝局已亂成什麽模樣了。”

菁華聞言嗤鼻一笑,那個楊武麽?

既然他的手腳已伸入了官場,料想絕不可能隻是想弄個官位撈些油水這麽簡單,隻怕他還想償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限榮耀的感覺。

“說來慚愧,我雖與兄長是同父所出,我的性子卻是像了娘親,懦弱無能,胸無大誌,而兄長從小便與眾不同,他像足了大娘的性子,做事較為好強果斷,凡是認定了的事兒總是全力以赴,大刀闊斧,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態,與之相比,我真是無用啊。”

楊文的聲音悠悠傳來,聽得菁華亦有感觸。

楊文因著是庶出,在其幼年之時定是也沒得多少注意,這個時代,總是尊卑分明的可怕,因著一個身份,名為主子的人,卻過著連下人都不如的生活也是常有之事,更何況他爹還是個不受寵的。

這十年來,他也極力改變,想要做個有擔當的男子,可歎命運不眷,他總是尋不到好時機,而菁華雖有心幫持,卻又怕讓人察覺她的異樣,不得不冷眼旁觀,看他艱辛周轉。

然予她心中,楊文已是個十足的好父親。

“楊弟也無需自惱,人各有誌,若人人都入朝為仕,又何人經商,何人從武,豈不都亂套了。個人自有個人的緣法,想通透了也無不好的。”

不知何時,鄭修遠已站到了她的身旁,彎著腰身在她上方的牆壁側身傾聽,菁華忍不住仰頭看了他一眼,隻見到他剛硬如刀削過的下巴,以及因此而刻畫出的弧度。

“你兄長為何此時入仕,眼下局勢不明,朝內各派勢力相持不下各有所推,可謂是已至四分五裂的地步,真正能為民請命的幾位大人,被罷黜的罷黜,流放的流放,更甚至有因此而丟了性命的,伴君與伴虎啊。眼下還有誰敢直言不諱,保命都來不及。”

“我亦聽兄長提及,朝內有數位大人拉幫結派,更有傳言,太子想逼皇上退位,好令自己提前登基,而皇後更是……”

“噓,小聲些。”

楊文說的興起,不自覺的拔高了聲調,鄭綱忙出聲警示,之後兩人似從方才的慷慨激昂之中回過了神來,開始說起些不痛不癢的事來。

菁華撇了撇嘴,對於這些家長裏短的東西不敢興趣,既然沒什麽有價值的話可聽,自然不願再做壁虎,旋身離開了牆邊,坐在了一旁的太師椅中。

“平日裏看我爹碌碌無為,沒想到還能和你爹說些朝廷的事情,還真是讓人意外。”隨手端起茶杯,發現淺淺的隻餘下一半,卻還是舉杯喝了幾口,這才放下。

鄭修遠看到她擱下的茶盞,抬眼便看到另一邊茶幾上的茶杯,無奈的搖頭輕笑了聲,提步走到一側,在她的上位坐下。

“隻能說如今的形勢已糟糕得連普通百姓都察覺了。”鄭修遠撫了撫下巴,一手靠在茶幾上,側頭看著她,“不過你那個叔父此時做了官,其動機到真是令人費疑。”

“有什麽好費疑的

,他嘛,還不是想多撈些油水,若是能當個大官自然是再好不過了。”菁華翹著腿,滿不在乎的說著,“倘若他有那個實力,怕是連皇帝都想弄來當當看。”

“是嗎?”鄭修遠若有所思的垂下眸子,唇角微微上揚。

菁華掃了他一眼,看著他笑得如狐狸似的,手肘撐著茶幾,一手無趣的轉著茶杯的蓋子:“連你爹爹這個太傅都將朝局說得如此凶險,看來周安真是危矣。”

想起少寒的話,她的心不由的沉重了幾分。

“你說,會不會那一日開了家門,發現別國的兵馬已經打進京來了。”

手輕輕提起又落下,手中的茶蓋敲擊著杯身,發出清脆的碎響,鄭修遠生怕她一時控製不住手勁敲壞了杯子,終是忍不住按住了她的手。

“隻怕外人還沒打進來,咱們家裏人就先打起來了。”他意有所指,眼線掃過她時看到她凝重的神色,軟下了口氣,“不必擔心,便是在亂世,我總有法子護你安全的,不必太過擔憂,要不然這日子可是沒法過了。”

他的笑容,無意間化解了她心中的壓抑,放下茶杯起身便要出門去,迎麵險些撞上正送吃食進來的景兒。

“噯,菁華小姐這是要做什麽去啊,急急忙忙的。”景兒側身避開,看著一臉笑意的菁華說著,望了她一眼徑直提步小心翼翼的踏入了花廳,抬頭見鄭修遠坐在一旁,便走了過去,將托盤裏的兩個小碗放在了茶幾上。

“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慢慢吃,待會兒我再來收拾。”景兒笑嗬嗬地拿著木盤子退了出去,視線從兩人身上經過時,總夾帶了一絲意味不明的東西。

兩人目送著她出門,雖多少猜到了她心裏的念頭,卻也懶得多去解釋什麽。

菁華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他已端著小碗用調羹攪著。

他們認識這麽多年了,可有些話卻還是埋在心裏不能說出口,她猜不透也看不透他,隻是任憑著他人去想入非非去。

可如今,她怎麽覺得自己有些壓不些,也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

無聲歎了口氣,她走到原位坐下,端起碗來小口的喝著。

細雨紛紛,空氣中夾帶著一絲膩人的濕潤。

一輪馬車在深長的巷內慢慢行來,因著長時間在紛飛的濕意之下,車廂上覆了一層水珠,變得幽深暗沉。

車輪子軲轆轆的轉動著,壓過有些鬆動的青石板,拐過待角,駛上了通往城門口的長街。

時候兒還早,長街上來往的人不多,馬車行進的很快,轉眼便到了城門口。

“叔父,叔父,等等。”

後方,疾來一匹快馬,嘚嘚的踏著石板,經昨夜一宵春雨而積起的水窪,飛濺出滴滴圓珠。

馬車緩了下來,一隻白皙細嫩的手從車簾側探了出來,而後挑起了簾子。

楊菁華探出身來,攀著車壁往後看去,見到後方馬背上的人兒,急得拍著車夫的肩:“停車,快停車。”

車夫被虎虎生威的她拍的一肩麻木,勒住了馬繩終於讓馬兒停了下來,須臾間,後頭的鄭修遠已追了上來。

“修遠。”她站在車架上,欣喜的向著他揮了揮手,看他利落的翻身躍下馬背,便想跳下馬車,隻是眼前突然多了一隻寬厚的手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