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04章 唯歎曾錯

“初時,我因著一些事兒很是討厭她,可後來與她熟了,才發現她到是個極易相處的人,除了有時愛喝酒,還喜歡帶著少寒喝酒這一點之外。後來,域池國內政變,少寒亡,她便詐死隨鄭修遠歸國,接下來的事兒,我到不甚清楚,隻曉得有流言說她與少寒還活著,於是,平靜的六國各起波瀾,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勢局,想找出他們二人來。”

“事實上,那時他們二人還的確活著,對不對?”

菁華望著她的側臉,勾了唇角抿了抿,無聲而笑。

曾經,那些都是她親身經曆過的,而今經少鳳陽之口娓娓道來,竟有一種似聽旁人述說他人故事的感覺。

一切,好像已經遠去很久了。

少鳳陽望著她半晌,終於笑了起來。

“不錯,你很聰明,他們的確都還活著。正是想要過得更好,才想擺脫原本的一切。詐死便是想瞞天過海,讓所有人都忘卻他們。”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們並未能讓世人完完全全的忘卻。”菁華插話道。

她怔了怔,隨後點了點頭:“靖溫棠,也就是如今的域池國主登基後,南隋國主派了楊菁麗再次和親,楊菁麗去了域池國後,便四處散播菁華還存活於世的消息,各國聞風而動,終逼得南王不得不交出楊菁華。”

菁華起身,雙手環胸,旋身背對著她,盯著門外刺眼的光亮:“那她又如何知曉楊菁華還活著,在你們以為一切都被遮掩的完美無暇之時,她又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

這麽久以來,讓她最為耿耿於懷的,怕也隻有這個原因了。雖然她心底多多少少已有些覺察。

“詳情我也並不是十分清楚,隻聽說她曾親眼見著菁華在南隋出現,故而才派了人去查,在南隋的皇族,她身為一個公主,怎麽可能沒有一些眼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並非難事。”

“原來如此。”

看來事情便如她所料,楊菁麗對她還真是懷恨在心,這個堂姐不見與她有多少情分,怨恨到是不少,她幾次三翻的相避,可她卻得寸進尺的相逼。真不知自己到底何處得罪了她,讓她如此記恨。

屋子裏靜默無聲,明晃晃的日頭看得她心煩意亂,便撇開了視線,卻始終不願回頭看向身後之人。

“我不知同族的楊菁麗為何與菁華有著如此之大的差亦,想菁華那時在宮裏安份守己,每日守著她自個兒的院子也不見搭理誰,可這楊菁麗卻是不同,她野心之大到是不常見,凡事都想插上一腳,若非靖溫棠也不是個軟角色,怕是她都快想幹預政事了。然雖說明裏她不能插手,但背地裏不知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齷齪事兒。”

靜了一會兒,少鳳陽便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說落起楊菁麗的不是,那可真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決。

菁華不耐,隻得開口打斷:“那夫人與大將軍又是如何遇上的?”

“我和鄭修遠?”少鳳陽失聲輕笑,澀澀而道,“說起來,還是被那楊菁麗所害。宮裏多了她這麽個災星,我那還有安生日子好過,彼時,我遇上了我的夫君,他不過是六品小官,為人耿直又生性憨厚,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他見到我的時候的模樣,他紅著

跟火燒似的臉,摸著自己的腦袋半天都沒能悶出一句話來,急得滿大汗。”

菁華聞言心中一驚,轉頭看來。

少鳳陽的側臉之上,靜靜流淌著一種名叫柔情的東西,襯著灑進軒窗的陽光,如水似波,在她整個人的身上都像覆上了一層輕柔的薄紗。

而讓她震驚的,是少鳳陽方才提到了她的夫君?一個六品小官,那便不是鄭修遠,可怎麽突然地又冒出一個夫君來了,她到底嫁了幾個丈夫?

不敢隨意搭話,她轉過身,怔怔地望著少鳳陽,等著她繼續述說。

“他待我的好,我十分清楚,皇宮裏再也沒了我所留戀的東西,於是我自個兒向靖溫棠請旨下嫁,終於離開了那個一直被菁華稱作為牢籠的地方。本以為每日都隻會圍著油鹽醬醋,一直這樣的過下去,可不料有一日,我夫君也不知是得罪了朝中哪位大臣,竟被靖溫棠罷了官。我想著那也好,我們夫婦二人尋門手藝,清貧的日子也是過得下去的,那時正好少寒他們有了落腳之處捎了消息給我,說是在南隋溯陽城外的山上,我尋思著天高地遠那裏應該安全,便想去看看他們,就和夫君二人一起去了。可那知曉,少寒還沒見著,到是一幫殺手先尋上了我們。”

她的唇角終於無力落下,緊緊抿著,菁華很想阻止她不要再說下去,因為她知道麵對自己不想再揭起的過往,那痛苦會是多麽的強烈,可有時,將自己最不想述說的東西講出來,也未必不是一種宣泄的法子。

“他是個文官,卻口嘴笨拙,真正的武不成,文不就,寒光光的刀劍讓他如何抵擋的住,隻是拖住了人喊著讓我快跑,而我也跑了,連頭都沒回的跑了。”她哽了哽聲,停了下來。

菁華輕移著步子到了榻旁,彎腰伸手本想搭在她的肩頭,然待伸了手卻終是沒有落下,隻能無聲的歎息了一聲。

一個文弱書生,麵對冷酷無情的殺手,唯一的下場隻有死路一條,怕還是屍骨無存。少鳳陽原本可以過上平淡的生活,雖辛苦卻沒有勾心鬥角,能夠一生一代一雙人,相攜到老,可最終如泡沫般的幻影,破碎了。

本以為,少鳳陽雖與靖溫棠不親,但至少有了他的保證,在域池的宮內總能過得好些,卻沒想到將她送回去之後,反生出了這麽多的事端,若那時她隨著他們一同離開,不知又會變成怎樣。

“我雖逃過一劫,卻受了重傷,危難之際被南隋的士兵所救,我無處可去便想起了鄭修遠,便向他們打聽他的下落。”少鳳陽好似稍稍壓下了心中的悲切,繼續說著,“他們便送我到了鄭修遠所在的軍營。我見著他的時候,他正沉浸於菁華的死訊之中還未緩過勁來,整個人憔悴不堪,聽安柏辰說,他沒日沒夜的想著法子想下東雷山的懸崖,可那兩邊都是峭壁,根本無法下人。那時我才真真明白,他與菁華兩人之間的感情,才知曉,為何菁華對域池國皇後的身份如此的不屑一顧。也是,與心愛之人相比,那個頭銜算得了什麽。”

菁華勾了勾唇角,想起那時兩人對於此事的爭執,如今回想起來,竟也是那般的令人愉悅,隻可惜往昔難追啊。

原來,她是如此輾轉到了鄭修遠的身旁。

我難以想像,已經大半年了,他竟然還不相信菁華死去的消息。”她忽又苦澀一笑,“其實,我們又何嚐不是,不過是沒有他那般偏激罷了,我同樣不信像楊菁華那樣狡猾的人會輕易死去。”少鳳陽淺笑著。

她狡猾嗎?菁華側頭瞧了她一眼。

有人說過她灑脫,有人說過她任性,可這狡猾一詞又是從何說起呢。

若不是怕暴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她還真想拽著少鳳陽的衣襟,好好問問,她到底哪裏狡猾了。

“沒多久,我便發覺自己懷了孩子,沒想到生死逃亡間這孩子還能留下來,真是命大。鄭修遠怕我這肚子一大,又惹出事端,便與我商量假意與他結為夫妻,如此便可對外宣稱這孩子是他的,我也可以安心的到京都來安胎。這是我夫君唯一的骨肉,我已失去了丈夫,不能連這個孩子也保不住,雖覺得對不住菁華,卻還是便答應了。”

菁華愕然地望著她,呆滯的險些忘了呼吸。

原來,這孩子並不是鄭修遠的,他們並不是真的夫妻?那她豈不是錯怪了他們。

嗬嗬,原來最終鬧笑話的,竟然還是她。

“你說我占了菁華的位置也沒錯,若不是因著她,我不會認識鄭修遠,若不認識鄭修遠,我和孩子的命或許早沒了,她如今是看不到這些了,要是她能回來,我還真想和她再鬥鬥嘴,吵吵架,那樣的日子,多好啊。”她目空一切,微揚的唇角似笑非笑。

菁華動了動唇瓣,卻什麽都沒說出口,不過是由著自己沉浸於回憶之中。

在來將軍府之前,她想過無數個少鳳陽請她來的目的,唯獨卻沒想到竟會聽到這麽一個故事。

她在穀底的一年,他們所發生的事,慢慢的被串聯在了一起,鄭修遠的失魂落魄,少鳳陽的生死離別,安柏辰的鬱鬱不得誌,楊文的心灰意冷,這一切真正的起因,都在於她。

而今,他們仍會時不時的陷入失去她的痛苦之中,可她卻以另一種身份存活在這個世上,看著他們痛,看著他們悲,什麽都不能說,什麽都不能做。

少鳳陽成了鄭修遠的妻子,腹中還有著孩子,她不能離開將軍府,不能沒了這個僻護她的身份。

楊文有了安身之所,有了可以活下去的生計,還有一個楊安平可陪伴他,她這個遠房的侄女在不在也變得可有可無,不再重要。

突然間,她又變成了那個多餘的人。也是,一個已死了的人,又何必再活過來,害得這麽多人不安生呢。

還是讓楊菁華永遠的死去吧。

看來,真得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了。

她仰起頭,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撇頭望了少鳳陽一眼,她猶似陷在回憶之中難以自拔,也許,她現在正回想著她的丈夫,他們曾經在一起的甜蜜時光,那裏沒有痛苦,沒有眼淚,更沒有生死離別。

轉過身,她輕柔的邁著步子走向房門口,不想再打擾於她。

臨到門口,她忍不住回頭又望了她一眼。

“宜爾子孫,振振兮。希望你們日後做一對真正的夫妻,相互扶持,不再有傷痛。”

她倚著門框喃喃低語,後撇頭走出了門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