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8章 廣寒宮
被押著的人是我在魔魂天牢的鄰居,那個麵容稚嫩的小屁孩。我有短暫的失落,片刻收斂起自己的情緒,問道:“他犯了什麽事?”然而,這話甫一出口,我便隱隱覺得不對。秋月裳之前說,是北冥以老天帝天後的肉身損毀相抵,才救了他們出來。可是沒道理,這個小屁孩也能從裏麵逃出來。天兵回答我說:“他本來守著月梯,不料偷偷攀上月梯,與廣寒宮的嫦娥仙子私下來往,是以天帝命令我等將其抓獲。”乍一聽他提到嫦娥,我眉頭一跳,總有些不舒服,緩了緩,又道:“那他是如何逃出來的?”“這我等也不知。”小屁孩卻是完全無視我們,對我們的談話置若罔聞,神色冷冷,一如在天牢裏的時候。“那我就不打擾了,你們去吧。”
我說罷,轉身慢慢地走著。我的腦子亂哄哄的,那股失落,無論怎樣,都無法刻意忽視。我想起,天牢中我第一次夢見北冥的時候,晏懷出現了,然後他押著一幹熟人,來將我包圍,企圖引北冥上鉤。第二次夢見北冥的時候,醒來後還有真實的觸感,可是沒有見到他人。當時小屁孩還一反常態地開口對我冷嘲熱諷了一番,說話難聽,語氣那般老成等等,我忽然察覺到了不對!我頭一回夢見北冥的時候,醒來,隻有小屁孩醒了,第二次,我大聲吵醒了所有人,唯獨他,沒有開口說話。這兩種前後矛盾的對比,令我腦子轟然一響,猛然轉過身去,將天兵帶著他,走得已經有些遠了,要是再拐個彎兒,我就見不到他了。心中一股強烈的期望,驅使著我轉瞬出現他麵前,愣愣地注視著他,朝天兵道:“放開他。”“北冥,我在妖界之時,一早叫出你的名字,你為何否認?”
“你沒能在看見我的第一眼便認出我。”“哪有?我明明叫了你的名字。”“你不夠堅定。”“啥?”“你若是能夠做到,即便我一再否定,你也能夠堅信不疑,站在你麵前的,就是我。就是被我否認到底,你也不會懷疑我到底是不是我。”我的腦子裏浮現出似乎很久以前的場景,上前毫不猶豫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北冥。”我的聲音顫抖不已,心中喜悅難以自勝,幾欲落下淚來。“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北冥。”他神情冰冷,漠不關心。“你是。你明明就是!”我激動得大聲吼了起來。他稚嫩的麵容終於緩緩褪去,身量變高了不少。那些屬於他的特征,一一變了回來。冰藍色的眸子靜靜的地凝視著我,風吹過帶起他如雪的長發,我看見他冷冽的唇角,一點一點變得柔和,終於勾起一抹極淺的笑容,聲音溫柔似水。“嗯,我就是。”“北冥,我愛你。”我淚如雨下,雙眼朦朧,在他耳邊一字一句,堅定道。“嗯。”他低低應了一聲,摟過我,附在我的耳邊。“我也是。”我回北冥仙境之前,晏懷已經完全忘卻了有關我的一切。天蓬下界,而秋月裳住進了我曾住了幾千年的廣寒宮。我很好奇,她是怎麽同嫦娥相處的,便
偷偷問她,她隻是狡黠一笑,道:“嫦娥本來就是天後弄上來的監視你的人嘛,如今天後早已死去,我自然不會怕她,怎麽高興就怎麽辦。”唇邊拈來一抹笑,我笑道:“秋月裳,不錯嘛,得到了我的真傳。”孰料她極為不屑地“嘁”了一聲,不屑道:“得了吧,溫錦,你心腸時而硬時而軟,對待嫦娥怎麽樣,我還不清楚麽?你要是現在同她在一塊兒,哪裏還會再折磨她。”
這話說得,好似我反倒是個軟性子的,不過,是不是,我自己心裏清楚。我的確能夠狠下心絕情對待她,在一切都了結之後,卻是再也不想見到這些曾經讓我真心對待,卻又傷我至深,背叛我的人。有的時候,沒有恨意,反而是最好的結果。我忽然有些傷感起來,月桂樹依舊開著花,馥鬱清香,可我將要離開這個令我欣喜而又心傷的地方。我凝視著月桂樹,不敢去看秋月裳,喃喃道:“秋月裳,我要回仙境了呢。”耳邊遲遲沒有回答,隻有一聲像是風一樣的歎息。過了許久,我才聽到她道:“溫錦,有時間來看看我吧。以後天帝不怎麽管我,我偶爾也會下界去陪陪天蓬的。”我說好。“那你走吧,趁現在趕快走,不然,一會兒我準會跟到北冥仙境去。”我笑了笑,輕輕說了一聲。“傻姑娘。”我身形從她身側消失的時候,恰看見她愕然回眸一瞥,眼角似乎掛著晶瑩的水珠。當一切了結的時候,我們本就該麵對離別了,不是麽?再見啊,秋月裳,我在心裏默默道。她曾經與丈夫錦瑟和鳴,隻是當他變成人人稱讚的射日英雄之時,她卻無端地感到了寂寞。他不會再時時陪在自己的身邊,入夢夢醒之時,她身側的臥榻常常都是冰涼的。她日日等待丈夫歸家,但他卻忙得腳不沾地。她心中的小女兒心思,一點一點地被掐斷,悄然無息地成長為一個性情冰冷的婦人。
她想,他該知足的,自己美貌如斯,每日苦等,卻換不來他停下步伐一句貼心的問候。可是,他不曾察覺到自己妻子心中有丁點兒不滿,依舊早出晚歸,終日難以尋見人影。當她的窗前出現五彩霞光的時候,她竟然沒有驚慌。等那個衣著華貴的神仙妃子顯露身形的時候,她居然也保持著平靜。“我賜你一顆靈藥,你可願吞下它,飛升上天,位列仙班?”那個神仙妃子的笑容隱藏在周身散發著的柔和光暈裏,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但她伸手往前探了探,那光暈似是溫溫暖暖的,她像是找到了尋覓等待已久的去處,毅然道:“我願意。”那顆靈藥在她身體裏開始起作用,她恍恍然地隨著月下和風飛上空中。“嫦娥!”那驚慌失措的呼喊聲來得太晚,她身子已經緩緩飄到了半空,衣裙飄飛,發絲亂舞,她朝著自己的丈夫輕輕一笑,分外淒涼:“後羿,我每日等你,等得太痛苦了。今後我飛升成仙,再也不用等你,不必記掛你了”“嫦娥,嫦娥”那撕心裂肺的挽留,沒有讓她停留下來。吹拂的風繚散了她
的發髻。
而她身上漸漸籠罩上一層冷冷的光輝,天上,一輪明月,又大又圓。天後宮裏,她跪伏在賜給自己靈藥的天後麵前,姿態謙卑。“讓你飛仙的條件,就是入住廣寒宮,監視名岑的一舉一動。”天後威嚴的聲音冰冷,與之前的笑意融融判若兩人。她本來以為,入了天界,便是苦盡甘來,但未曾想,原來入這天界,也隻是成為天後手上的一枚棋子。她跪了許久,覺得自己的心和地一樣沒有溫度。廣寒宮在那圓月之上,月上隻有一座孤立的宮殿,冷清清,這裏,給她的感覺,比在人間等待後羿之時,更加寂寞。那個女子的身影背對自己蹲著,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到來,有所反應,她覺得奇怪,心中也有些忐忑。畢竟天後叫自己前來監視她,她一定很是厲害,要做得滴水不漏,以免被她察覺。“名岑?”她慢慢繞過去,小心翼翼地蹲在她麵前,小聲問。那女子這才抬頭,麵上帶著些許疑惑,眼神有些茫然,她好似猶豫了半天,才費勁地開口,呢喃道:“名岑,名岑”嫦娥忽然淺淺笑了,這個女子麵容稚嫩得很,像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不過她心中明白,神仙活的日子那麽長,眼前這個女子,即使什麽都不知道,她定然已經活過了不知多少年。
後來,她才慢慢知道,原來這個叫名岑的女子,竟然不會說話。她唯一能夠說出口的兩個字,就是她自己的名字名岑。在廣寒宮呆的日子越久,她就完全不知道世事幾何。名岑卻也在她的教導下,慢慢地能夠說出話來了。她已經快要忘記自己出現在廣寒宮上的目的,一日一日守著名岑,教她一句一句地說話,這般安詳,她已經將名岑,當做是自己的妹妹。名岑變成了她唯一能夠訴說事情的人,可是她的眼神常常是呆滯的。這時,嫦娥便會拍拍她的頭,輕聲道:“名兒,你還不懂。”名岑活了很久,卻未曾受到過很好的指引。這一切看似理所當然地落在了嫦娥的身上之時,另外一個人出現打破了平靜。嫦娥每隔不久,便會出廣寒宮一次,向天後匯報所有名岑有關的動靜。她一顆死寂的心,就在見到那個天界的三殿下之時,裂開了殼,重獲新生。可是,她第二次見到朝朝暮暮思念的人,卻是在廣寒宮上。他那般溫和帶著淺淺笑意的目光,沒有落在自己身上,反而那般考究地望著名岑。她如五雷轟頂,恍恍惚惚之間,聽到那溫和的聲音愉悅至極,問道:“我道這廣寒宮上藏了什麽絕世的仙子,不想卻是一根傻木頭,光是看著,就傻愣愣的,怪不得母後不讓你離開這兒。”廣寒宮建造的時間已經很久,幾乎很多人都知道上麵關押著一個人,至於她是誰,大家都絕口不提。可是當事人不知道,她的神智從懵懂到清醒,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是被關押在廣寒宮上的。她隻知道,嫦娥說自己不能離開這兒,她就不離開,一直以來,乖乖聽話。除了那一天,逆轉所有人命運的那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