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5章 天帝

知道北冥沒死,我對他的恨便淡去了不少。也許是覺得他不懂得珍惜一心一意對他的人,卻偏偏看上了我,因此覺得他可憐罷了。我與北冥,卻是,在孤獨而又脆弱的時候,以強硬的姿態,相互依偎,不屈不撓。他沒有回答我,臨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北冥若來救你,定然是死路一條。”我大駭,他的身影已然消失,迅疾得比來時還要難以捕捉。晏懷那最後一句話,讓我頗覺詭異。個中蹊蹺,我參詳了許久,愣是沒有想明白,不由覺得,往日北冥常說我蠢,果然沒錯。但我估計是越活越回去了,近日來屢屢承認自己蠢得無可救藥。於是我蹲在角落裏,分外憂傷地睜著雙眼,望著秋月裳:“秋月裳,我是不是有點笨,晏懷那最後一句話,我怎麽想找不出線索來。”秋月裳朝我擺擺手,卻是不大愛理我的樣子。“你放心,北冥那麽厲害,哪能輕易就被天帝算計了。充其量,吃點小虧罷了。”

話音還未落,她便勾勾天蓬的小手,兩人蜜裏調油去了。我仍舊憂傷地掃視過對麵那對完全不把天牢放在眼裏,優哉遊哉的長輩,忿然輕哼,把視線轉過來,落在了小屁孩那裏。隻是小屁孩不解風情,一抬頭恰見我萬分期盼而又悲傷地看著他,頓時皺眉嫌惡道:“別拿那惡心的眼神盯著我,我擔心身上會生蟲!”“噗”我抽搐著臉,聽到一聲毫不客氣的嗤笑,簡直想一把捏死這人。“哎,小屁孩,這話你可說錯了。你要說,被她那惡心的眼神看了,會懷孕的!”娘親好整以暇地朝小屁孩拋了個情意綿綿的媚眼,完全無視了身後的父親。“老流氓,你他娘的才會懷孕!”話沒經腦子,我想也沒想,反過來罵回去。她卻是趾高氣揚,分外得瑟地鄙視我道:“老娘不會懷孕你打哪兒來的!”我我我頹靡地耷拉下腦袋,轉過去看著小屁孩的眼神都閃爍著極為陰沉的光芒。都是你!你個毒舌變態!我以眼神表達了一番自己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的決心,心緒稍稍平和了些許。轉而淩厲覷著他,哼唧道:“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我懶得跟你計較,有失去份!”一般這時候小屁孩都是凶狠地瞪著我,然後一言不發扭頭無視我,孰料他今日卻是有些反常。譏誚一笑,冷聲道:“身份?你是指你的天後身份麽?天帝可是差點把你殺掉,你還有什麽身份!”瞧見他這副不屑一顧的模樣,我越發想整死他。我才懶得跟這種小孩子浪費口舌,不清楚內情,在這裏肆無忌憚地揭開人家的傷疤,往上麵撒鹽。哼,我才不待見你!我無力地拖著雙腿,挪到床邊兒,往上一躺,索性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但是壞就壞在我這一睡上麵。

自打死後重生,我做的夢屈指可數,且,是一隻手的手指。前不久做了個夢,夢見北冥,結果出現的,是晏懷。這一回,我想,大約又夢見了北冥。好像就是那麽半夢半醒

之間,我於夢中無比暢快地抒發了一番現實中的不得誌之後,身子飄乎乎的,如墜雲端,分外綿軟舒爽,不料身下雲朵一溜彎兒,愣是將我給甩了出來。我當即嗷的一嗓子就嚎了出來,嚎到一半的時候,我筆直地墜在了一雙黑靴麵前。我愣了愣,視線往上一移,是同樣的黑色長袍。我隱約見長袍上似乎用銀線繡著張狂肆意的藤蔓,可細細一看,它卻又消失不見了。我一骨碌爬起來,卻見眼前這人壓根兒沒臉。麵目一派模糊,委實滲人。我立時警戒地往後一縮,果斷退了幾步。孰料,隻是一個花眼,那沒有臉的人卻出現在了我的麵前。長臂一伸,將我死死箍住。我掙紮無果,隻聽他鄙夷一笑,道:“想來你日子過得很是不錯,這腰上又肥了兩圈!”他娘的哎!我擔了這麽多心,腰身早就瘦得曲線分明,這廝竟然如此眼拙,非得說我胖了!他一腔胡言亂語,激起我滿腔憤怒,張牙舞爪就往他身上招呼著去。他並不阻止我,隻是聲音十分蕩漾。“窩囊廢?”我的身子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要我跪下認錯?”他接著道,似乎聲音裏麵除了那蕩漾,還飽含其他意味。

我渾身一個哆嗦,電石火光之間,想起來這是前兩日信心滿滿說的話。但是,他怎麽會知道?莫不是,他一直都在我身邊?我正狐疑著,又聽到他說:“你似乎還想翻身來著,嗯?”那末尾極其旖旎的聲調,令我顫抖得更加厲害,隻能嘿嘿幹笑,撇過頭去,不自然道:“哪有的事?你猜錯啊!”我嚎得嗓子都快破了,這廝忒不厚道,趁我不備,竟然出其不意地張口在我脖子上狠狠咬了一記。我痛得眼淚連連,他卻仍舊沒有停下來。“北、北、北冥”我帶著哭腔顫聲喊著他的名字。他這才鬆了口,心滿意足道:“知道痛了就給我省事一些。否則,單單是你竟然爬上天後之位這事,就夠你生不如死的了。”我霎時覺得脖子上一陣熱,一陣涼,弄得渾身不舒服。聽到他輕笑了一聲,身子便連同麵目一同模糊了。“北冥!”話音未落,便是連輪廓影子都瞧不見了。我、我、我還沒問他在哪裏呢!待我一愣神,眨眨眼睛,卻是忽然醒了過來。頭頂依然是有著淡淡光輝的結界,我張眼觸及如此熟悉的景色,抬手抹了一把前額的虛汗,腦袋一歪,卻是牽扯得脖子極疼。這莫非是,夢裏見到的,對我造成了真切的影響?我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試了試脖子上疼痛的地方,當即又疼得“嘶”地抽了一口涼氣。他娘的,這牙印莫非還是真的?不對!我眼神一亮,驟然間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完全顧不得脖子上的疼痛,急急朝著空曠的天牢上空大聲喊道:“北冥!北冥你出來!”沒有人回應我。我不死心,依然堅持喊道:“北冥,我知道你在!你故意在我脖子上留下這個牙印,當我是傻子麽?”依舊沒有反應。倒是秋月裳天蓬、父親娘妻,皆被我吵醒,睡眼朦朧

,一邊打哈欠,一邊問我:“溫錦,你發什麽瘋?他要是在這裏,早救你出去了。”

我一下子失了神,卻見秋月裳一副失言,驚慌捂住嘴的小心翼翼的樣子,過了片刻我才緩慢而又堅定道:“他是真的出現了。我脖子上的牙印還在,他一定來過。”秋月裳看著我的眼神,恍如怪物,我沒理她,默默地站著,一言不發。這一天光線完完全全暗淡下來的時候,天兵湧了進來。手中拿著一件頗為貴重的法器,將囚禁著我的結界,開了大的口子。而後,我便被憑空出現的縛仙索給死死縛住。我盯著那欲帶我走的天兵,靜靜問道:“你們帶我去見天帝,所謂何事?”天兵並不回答我,我卻悄無聲息自嘴邊溢出一絲詭異的冷笑,在心中默默地向他們傳達了一句話。“小心些。”我聽到音調各不相同,卻整齊劃一的警醒,回過頭來笑了笑,點頭。

晏懷關了我這麽久,難得願意放我出來,想必是另有打算。我走了一路,也靜默了一路。見到晏懷的時候,他正在那方蘇若生前曾住過的院子裏,自斟自飲。月色溶溶,微風依依,酒香四溢,有些許桂花的清香。我恍然間,將他錯認為了北冥。他揚了揚手中的琉璃酒杯,啟唇輕笑,笑容帶著些許悲意,道:“坐下來陪我喝酒罷。”我依言坐下,他便取了另外一隻杯子,替我斟滿了酒。我端起酒杯,嘴角勾起嘲諷的笑意,道:“緬懷死者。”說罷,我端起杯子來,仰頭一飲而盡,向他傾了傾空空如也的酒杯。晏懷愣了愣,忽然朗聲笑了起來,亦端著酒杯同我一樣,一飲而盡。恍惚間,我聽著這朗朗笑聲,似乎回到了廣寒宮上,我與他初識不久時,他帶我一同偷飲嫦娥釀的桂花酒的情形。我低眉垂目,隻得隱隱哀歎一聲,可惜,物是人非。便是飲酒作樂,也再無當時的心境。我隻是微微走神了一會兒,杯中酒已經重新斟滿,倒是先前那半壇子酒,已經見了底。他這會兒完全拋棄了小巧而又精致的琉璃杯,抱著壇子一陣牛飲。溢出的酒打濕了他前胸的衣襟,此情此景,隻讓我心中的悲愴翻湧肆意。我不再出聲,他飲夠了,放下酒壇,目光半是迷離半是清醒地望著我,輕輕笑了。“名兒,你喝酒是我帶出來的,隻是如今,你的酒量卻無甚進步。”他似醉非醉地開了一壇酒,抱著又想繼續喝下去。我的嘴唇抿得發緊,卻默不作聲地將他眼眸中隱隱約約的期待,視若無睹。他失神了刹那,方又自嘲笑著,抱起酒壇繼續喝起來。一大口喝罷,他把酒壇子擱在石桌上,朝我推了推,說:“你也喝。”兀自端起手旁的酒杯,沾唇便罷,道:“我酒品不好,隻敢在北冥麵前多喝。”他曉得我前半截話是假的,後半截是真的,卻沒有過多追究,隻是悵惘道:“名兒你可知曉,我做了這天帝,為何非要你陪著我?”知道,卻也不知道。我不說話,隻是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