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1章 嫦娥

不知是不是屍體開始腐爛了,我總覺得結界內的味道讓我惡心。見他神色飄忽,沒有擊中在哪一點上,我假裝漫不經心,不解地問:“蘇若腹中不是還有孩子麽”他猛地抬起頭來,閃身出現在我麵前,捏住我的脖子,神情分外狠戾,不斷地質問我:“孩子,你還知道那是我的孩子,那你為何一點憐惜之心也沒有?一屍兩命,我以為你不過說說,拔劍與你也是讓你知難而退。你的仁慈之心去哪兒了?你這內裏外表,到底有多少沒有變?”晏懷此刻絲毫不再掩飾自己的憤怒,眼眶亦是充血一般的紅。他捏住我脖子的手不算用力,卻也絕對不容我逃脫。我神色冰冷,連敷衍的笑意也沒有了。“死了,從前的名岑早就死了。後來的溫錦,也在你跟嫦娥劍下死了。再仁慈的人,在你這百般摧殘之下,還能夠對你懷有仁慈之心才怪!”“啪”的一巴掌狠狠甩了過來,我嘴裏湧上一股血腥味。歪著腦袋,仍舊冷冷道:“怎麽,惱羞成怒了?那你最好打死我,現在就替蘇若報仇,替你那個孽種報仇!”他揚起手,似乎是還想反手再給我一耳光,可是我完全無懼於這種肉體上的疼痛,隻想著氣他,戳他的傷疤,讓他同樣鮮血淋漓,狼狽不堪。晏懷驀然鬆開我,踉蹌著後退了一步,喉結上下浮動了許久,問:“這一切,都是你策劃好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策劃好的,隻是蘇若腹中胎兒必死無疑,可是她要不要死,卻是由晏懷決定。我麵部表情地看著他,道:“我給了你選擇的機會,不過是你自己將她推上了絕路。所以,他們的死,你我皆有責任,你罪不容饒恕,你亦難辭其咎。”

“你!”他狂暴地低吼出聲,來回地踱步,眼神未曾從我身上離開過一刻。仿佛極度恨我,卻又不甘於讓我毫無痛苦地死去而糾結苦惱。“晏懷,你之前問的問題,我現在來回答你可好?”我席地而坐,雲淡風輕道。他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問了我什麽,定定地看著我。“在狐狸窩我掉下洞穴那一次,其實你出現過的吧。”晏懷不否認,我又繼續道:“所以,你很早便知道了我父親的存在,隻是由於那時尚是珞瑜的北冥暗中幹擾,沒能得逞。我雖然不知你是在何時知曉父親拿我曾經的屍身煉化成為靈骨,可是你不該抓了我的父母。我每一次見到你,想到的,就是所有落在你手上的人,所有被你算計的人。這其中”我頓了頓,嗤笑道:“想的次數一多,又發現蘇若大著肚子,以自身妖力養著胎兒。雖然相差甚遠,但你遲遲不肯對我說出這些,我還能察覺不到麽?”他的眉眼低垂,像是對此供認不諱,又像是在盡力逃避。我站起身,出現他麵前,與他隻有咫尺之遙,厲聲道:“我若不知,沒有猜想到這些,我或許會以為你對蘇若情深意重,隻對我存了不軌之心。可你隻不過想要效仿父親,將她腹中胎兒煉化而已!與其這樣,還不如讓我親

手了結一切,斷了你們的念想!”晏懷卻忽然抬眸,輕輕一笑,道:“名兒,你既是這般了解我,你該知曉,我對你是真心的。”我後退一步,諷刺一笑,道:“對啊,你對我是真心的,否則尋常人早已死在了你的手下。我如今能苟延殘喘,是天帝你仁慈。那麽,天帝你希望我怎麽報答你的恩賜?是乖乖自戕,等著和蘇若腹中胎兒一樣的下場,還是拚盡一聲法力,換來你一句誇讚?”我沒有那般沒腦子。想要我心甘情願地被你利用,便是北冥落在了你手上,我也未必可能答應。晏懷,這一步,你走錯了。

他伸來想要撫摸我臉的手驀然垂下,收於背後,渾身散發出無言的威壓。“這麽久,你從來不曾對我有過真心,虛與委蛇地迎合著我,就是為了今天?”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對峙,忽然索然無味起來。我在算計什麽?我想得到什麽?北冥不在了,我他娘的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你出去。”我已經累了,很累很累,不想再同他做無謂的爭鬥。我也不想再逞一時口舌之快。“名兒,我可以原諒你所犯下的罪孽”“條件呢?”我謔的一下打斷道。見他滿麵陰霾,我頓了頓,又道:“可我不能原諒你。”因為他是天帝,所以他可以高高在上,以為自己的原諒,對別人來說,是天大的榮幸。無論是誰,殺了北冥,我都不可能原諒,更何況,是我早就不再相信的晏懷?晏懷不語,看著我的眼神飄渺久遠得如同我已經死了一般。他的眼神,透過了我,大約是緬懷著從前那個呆子一樣的名岑。可是這緬懷來得太遲了。遲到沒有任何意義。“我隻希望你記住”,他的眉眼忽然一下子變得十足溫和柔美了起來,深邃的眼眸一如初見時的清澈,說話宛如輕輕的歎息。“名岑也好,溫錦也好,你永遠都是我的天後。”這是何其殘忍的一句話。

永遠,嗬。我承受不起。他轉身離去的刹那,我鬼使神差般地叫住了他。“晏懷。”他腳步一頓,卻沒有轉過身來。我笑。“蘇若腹中的死嬰,煉不成靈骨的。你別枉費心機了。”他終是對我失去了所有的耐心,狠狠地一摔袖子,結界在他出去的刹那愈合,隨之而來的,卻是一塊玉佩。黑白兩色,一麵墨黑,一麵白膩。我一下子失了神,撲到地上拾起玉佩來,心中咯噔咯噔直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即使我覺得,失去了北冥,活著也難以開心。嘴裏說著不在乎父母秋月裳他們,麵對著這一切的時候,我卻沒有辦法若無其事。冰涼的觸覺,讓我慢慢回神。手中握著玉佩,蜷縮在角落裏,腦海中閃過的,全是以前的畫麵。“北冥”我輕輕地喚了一聲,終究沒能忍住,小聲地哭泣起來。我還沒那麽堅強,沒辦法在牽連到了無辜的人之後,可以假裝平靜如常。我還是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時候,完全狠下心來。我竟然這般的,需要你一覺醒來,才發現自己竟然極沒出息地哭得睡著了。我抬頭

瞥了瞥一旁的屍身,慢慢地過去。我在這裏,完全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但她體內的那一絲魂魄尚在,我閉了閉眼,顫抖著手將她的魂魄取了出來。魂魄在我手中恍如一團愈燃愈旺的幽藍色火焰,我感受得到她的憤怒,淺淺一笑,將它安置好。貽紹大約已經知曉了蘇若的死,正在到處尋找她吧。神識飄出身體,慢悠悠地不知飄了多久,才找到了幾乎化為一尊石像的貽紹。他神色悲慟,一動不動地站著,卻是在蘇若曾經住過的那個小院裏。我便用法力化出一隻小小的白毛狐狸。小狐狸吱吱兩聲,果然不出我所料地吸引力他的注意力。他一愣,狐狸卻已經按照我指明的路,躥開了。他便急急跟上,一路來到了魔魂天牢。其實魔魂天牢並不算可怕,一般的神仙都可出入。

可是被困者不一樣,譬如我。早些年曾經聽到過一些有關傳聞,說是魔魂天牢裏關押著的犯了錯的神仙,沒有一個能夠逃出來的。越是想逃出來,最後往往是以神形俱滅收場。所以我不會逃,我隻是在等。貽紹受著指引進來之時,身上多了不少傷口,精神確實一改先前的萎靡。他隻是往裏一瞥,見著了躺在結界之內的蘇若屍身,露出了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的神色。我淡然拿出蘇若的魂魄,瑩瑩藍光跳動在我掌心,看著倒很是美豔。“這是蘇若最後一絲魂魄,你帶著它去地府投胎吧。”說罷,我將魂魄往外一送,眼睜睜看著它平安穿透了結界,落在貽紹手裏。貽紹許久沒有說話,目光在魂魄與我之間,徘徊了許久。“為什麽?”我搖頭,道:“記得要喝孟婆湯,否則她對我的怨念如此之深,便是重新投胎,也沒法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心知他也不信我,不再多說,掉頭去坐在地上,閉目眼神。這魔魂天牢之中寂靜得很。我聽不到別人的聲音,心反而更加沉靜。“蘇若的魂魄既然能出來,你為何不出來?”我訝異地睜開眼睛,看著他。我以為他早已經走了,沒想到他還沒走。隻怕一會兒他想走便走不掉了,我尋思著,隻好抬頭規勸他:“這個結界是針對我布下的,我若試圖逃脫,便是自取滅亡。你也快些離開,想必你驚動了不少人,過一會兒,隻怕插翅難飛。”貽紹目光沉沉地注視了我半晌,忽然輕輕道:“對不起。”我還未明白他的意思,他卻已經轉身飛快地消失了。天牢寂靜,我孤身置於其中,越發覺得孤寂。這密密麻麻的牢籠中,僅有我一個人。光線暗淡,讓我瞧不清楚外邊已經是什麽樣的天色,我極想睡覺,可是回頭一瞅,屍身還在,兩步邁過去,蹲下來仔細地打量著她。這曾是我也用過的身子,看著不覺熟悉,反而覺得陌生。我那會兒鮮少這樣麵無表情的。就算她活著,臉上的表情也幾乎不會與我一樣。我手中燃起一團火,順著她的衣裳慢慢點燃。魂魄已經送走,腐朽的身子留下也再無用處,怎麽說也算是曾經的自己,臨去了,也要安詳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