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69章　舊人來請，去還是不去

薇岑是妖界的公主，卻並沒有那種傲然蔑視他人的氣勢。但凡她第一眼看過去，覺得欣賞的，無論是妖是仙，她都會死皮賴臉纏上去。但是薇岑膽量很足。她見慣了妖界各種各樣的妖，唯獨沒有見過這麽溫和的神仙。所以，她毫不猶豫，在尉繚的瞠目結舌之下，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師父。尉繚那會兒已經是活了三萬多歲的天界上仙，饒是被眼前這麽個場麵嚇了一跳，卻也依舊很快便恢複了鎮定。薇岑見他處變不驚，不想妖界那些人，高興了就是好臉色，不高興了就垮下臉來。心中對他的欣賞，更是多了幾分。“公主，你乃是妖界之人，尉繚雖得公主厚愛，但，今日之事，還請公主切莫當真。”尉繚說得分外謹慎誠懇，可他低估了薇岑。薇岑噌的一下，從地上爬起來，完全無視他話裏的意思，笑眯眯道：“沒事，沒事。我如今遇到上仙，忽然很是好奇，這神仙莫非真的和我們妖不一樣？為什麽你能修煉成這麽個性子，要知道，我們妖，許多都是直來直去的。”她說得沒錯，剛才的情形若是在妖界，不說哥哥身為妖王，便是自己，遇到不喜歡的事情，不至於發怒，卻一定是眼神凜冽，瞬間充滿殺氣，嘴唇中狠狠吐出一個字：“滾！”尉繚上仙麵色不變，隻含蓄推辭道：“公主若是問過雙親以及長兄之意，依然堅持，尉繚便不再阻攔。”薇岑一聽，喜上眉梢，上前大力拍了他肩膀一把，把尉繚拍了個措手不及。“好！我定然帶來讓你滿意的答複，師父！”待得這邊人都走了老遠，尉繚卻是仍然沉浸在方才的那短短一句像極了豪言壯語的保證。他遇到的弦子無不溫柔美麗，善解人意，輕聲細語。倒是這妖界的公主，完全不顧及這些，竟然無意之中，撩撥到了他的心。上仙畢竟是上仙，他料準了那時即將退位的妖王夫婦，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去拜一個神仙為師。而且，他素有耳聞，公主還有一個極為疼她的兄長，牽涉到如此情形，他們必定會在這之前先阻止她。

尉繚等了一百年，沒有再見到薇岑，可是他卻在這一百年裏，夢見過與薇岑初見的場景不下百次。直至那一日，那時時刻刻在夢裏現的人兒，真真切切出現在了他的麵前。“尉繚，你心真狠！一百年來，不都不願來找我。”尉繚怔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才百日而已，妖界已經過了百年。但他聽著薇岑說出這般幽怨的話，卻沒在她臉上見到任何幽怨的表情，反倒是嘴角勾著的一抹邪惡笑容，讓他望而卻步，心中陡然升起了異樣的感覺。故事很亂，但我大體聽明白了。俘獲父親心的，竟然娘親嘴角時常掛著的，那抹邪惡的笑。後來發生的事情顯而易見了。二人情愫暗生，終於珠胎暗結。可是，仙妖結合，自古以來，天地不容。而我，很不幸的，就是他們兩個禁忌結合之下的產物。為了讓娘平安生下我，父親便陪同她下了界。天兵天將下來捉拿父親之時，我在娘的腹中，已經有了

八個月。卻不想，天帝與帝後，連這一個多時辰不肯給我。那時，娘親的兄長已經繼位。他心疼妹妹，便與天界對抗，屠戮神靈，狠決殘暴。天界眾神仙，無不聞風喪膽。最後心思狡詐的他們，買通了娘身邊的一隻小妖，趁機將娘抓走了。戰場上再見，她因為懷著我，根本沒有多少掙紮的力氣。想她在妖界張揚而又猖狂，卻因為我，落到那般下場。天界眾神，要求父親，親手殺掉八個月大的我。當然，他假裝答應，望著娘的眼神卻一如既往地堅定。最後的結果，竟然是父親拚上了自己一身修為，卻隻救下了娘的七魄，和奄奄一息的我。被天界與妖界的戰事引來的北冥仙君，便是如今的珞瑜，救了我們所有人。父親醒來，方才知曉，娘親的三魂，被妖王集齊，他在本可以屠盡天界所有神仙的時候了，忽然撤兵。我本來應該在父親身旁長大，可是因為我是仙妖結合的後代，身上的妖氣因為娘親殞命，而變得極弱。珞瑜說，必須帶我回天界。父親不願，可又無法讓自己唯一的骨肉，隨著心愛之人消失，亦丟掉一條命。是珞瑜的一番話，讓父親安下了心。我回天界，天帝與帝後便不會再動我。因為我出生的時候，正值戰亂，天界眾多神仙仙逝，而我無意間吸收了殘餘的神魂與未消散盡的神力，抵製著身上的妖氣，是以變得奄奄一息。天界損失慘重，若是好好將我養著，不僅可以拿我去威脅妖王，更可以改變的思想，讓我為他們所用。北冥仙君，自然也答應父親，說會暗中保護我，以免被利用。而父親，就留在了人間，養精蓄銳，等待自己法力強大的那一天，能夠讓娘親活過來。沒有了肉體，娘親的三魂七魄，由妖王與父親各自占據，隻有上古女媧留下的靈骨，方能有如此神奇而驚人的力量，能夠讓娘親生出肉體，重新活過來。

“也就是說，其實珞瑜與妖王賭的是他手上的靈骨，與你手上的娘的七魄？”我喃喃地問，對這看似如此簡單的緣由，竟有些不可置信。父親麵上忽然浮現出歉疚的神色。我有些不解，他長歎一聲，對我道：“女兒，把你送回天界，父親本來已經十分心痛了。可是，為父，還做了一件，更加愧對於你的事情，如今那塊靈骨，是為你準備的。”我怔了半天，方才意識到，原來需要靈骨的，是我與娘。“若是給了我，那娘要怎麽辦？”父親在我與娘之中，要做出選擇，要掙紮多久，我不知道。但是我大約明白，一定還有別的原因，促使父親舍棄了與娘的感情，而選我這個不曾在膝下侍奉盡孝的女兒。“你娘他這正是我最對不起你們的地方。”父親又是一聲喟歎，半晌，方才無奈苦笑：“北冥仙君那時說你吸收了神魂與神力。我還在猶豫，結果你便因為那些神力與你身上的妖氣衝撞，沒了氣息。”沒了氣息，那我不就是死人了？父親繼續道：“我便解下當時送與你娘，最後被她還給我的隨身玉佩，讓北冥仙君，將你的魂魄寄宿在

了玉佩體內。而你已經沒有氣息的身體裏，神力與妖力的衝撞，依舊沒有停歇”我心中咯噔一下，總覺得這接下來的話，會讓我大失所望，因為父親再沒有看我，別過眼去，聲音淒涼而顫抖。“我救你娘心切，以自己的血為引子，將你的身體，煉作了靈骨，也就是這所地宮”好似一個晴天霹靂，將我的腦子劈作了兩半，我腦子疼痛得厲害，有一雙手伸過來扶我，我卻大聲吼道：“別扶我！”我似乎也看不見任何東西，眼前白茫茫一片，耳朵不想聽近任何聲音。這不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如何會這樣對我眼睛與耳朵在下意識地逃避之下，被自身的意念神力，封住了。我看不見也聽不見，一路摸索著，跌跌撞撞地走。後來有人扶我，我奮力掙紮，卻沒有了力氣。我以為，父親到底還是愛我的，卻不想，他除了娘，再也不可能愛任何人，即便是我這個女兒。

我不敢去想，那時尚未足月，被救下來的，我的身體，有多麽孱弱，也許小小的，抱在懷裏沒有什麽重量，可是兒女都是父母心頭沉甸甸的寶啊。他居然，將我的肉身煉做靈骨。他是如何狠下來心來的，麵對著心愛之人與他最後的羈絆。我這般恨，恨自己。若是娘親沒有懷上我，她可以多活許久。若是我魂飛魄散了，也好過現在要麵對如此殘忍的事實。我生於戰亂，身體被親生父親煉化，剩下的魂魄至今，卻也隻剩下一副空空的軀殼，而這軀殼，也正在慢慢地腐朽。可是驀然擁住我的懷抱溫暖厚實，像是我在天地之間最後的容身之處。我如同在生命即將消失的盡頭，抓住了最後一根浮草，死死不放。不聽不看，隻是順著自己的意願，嚎啕大哭。或許哭累了，睡著了，我就再也不會想起這般殘忍的事實。我不想，也不願麵對。我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裳，不停地去擦自己的眼淚，手被握在那溫暖的手心裏，這一刻，所有的安全感，都是這懷抱、這手心的主人給我的。我想，若是他也離我而去了，溫錦從此，便真的要從天地間消失，再無存在的痕跡。這一場嚎啕大哭，掏空了我所有的精力，也慢慢地掏空了我這身體裏的每一寸生機。每一次意識清醒，我便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即便是在這靈氣縈繞的地宮，我也已經沒有辦法減緩與阻止它的腐朽。每一次入睡，我都更加膽戰心驚，或許，這閉上眼睛，便再也睜不開了。我正慌亂地查探身體腐朽情況的時候，北冥忽然進來了。我見到他，動作越發紊亂，隻能無力地勾了勾嘴角，輕聲道：“北冥，你來了。”他站在門口靜靜地看了半晌，亦勾唇露出越發妖嬈的笑。“要去見她一麵麽？”自從北冥強行解開了我的神力封閉，我已經平複了許多。約定的十日之期已經到了，父親立即就要帶上化成地宮的靈骨，去妖界，與妖王一起救活娘親。但是這與我無關了。我輕輕搖頭，道：“不去了。這幾日身子腐朽得厲害，我要再尋一處靈氣充沛的地方，維持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