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7章　一語成讖，活著

側眼便見一黑色的物事倏然滑落，跌入一片黑暗之中。沒有落地的聲音。我有些害怕了，可又無能為力。我好似一個旁觀者，在看著這仿佛自己經曆的一切。緊接著，就連我，也落入黑暗之中，在聽不見任何聲音的情況下，我隻能選擇緊閉雙目來減輕自己的恐懼。過了不知有多久，我懵懵懂懂地眨眨眼，珞瑜的身形便映入眼簾。我見他嘴唇一張一合，可是完全聽不見聲音。但是我看見他在笑，那是尚不是現在這般的漫不經心，似笑非笑。摻雜在看起來發在內心的笑裏，還有些許如釋重負。他的眼神頓在我身後的某處，我方欲掉頭去瞧，身子已然受了強烈的吸力，被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待我幽幽轉醒，恰逢他在我麵前蹲下，努力地仰起頭來，我迎著他的視線，在他漆黑的眸子裏，看見了我自己的樣子。是一頭身形頗為弱小的豬。腦中陡然炸開一條縫隙。我是被吸入這豬妖體內的，我其實，沒有身體，果真占用了蘇若的？一股力量忽的將我神識拉扯出去。我猛然張開眼，對上了父親擔憂的視線。“女兒，別哭。”他輕聲安慰我。我伸手抹了一把，臉頰上果然有冰涼的液滴滑下。我登時愣住，我，竟然哭了？“別露出這幅沒出息的樣兒。當初若不是見你可憐，為你尋了隻豬作為寄宿，你的魂魄一早就散了，如何還有今日。”珞瑜甚是嫌棄鄙夷。

大約在他眼裏，為了這麽一件小事哭成這樣，真真叫他看不過。可是我為什麽會哭呢？我也不知曉。蘇若的魂魄既然在我占了她的身子以後，離開了，然後尋到了狐妖附身，這本該是兩全其美的事情，我為什麽會覺得難過？既是救了我，為何又那般不顧我的死活。我早已止住了淚，忍不住開始琢磨起這些來。父親見我沒有再流淚的趨勢，便也鬆了一口氣，道：“不必擔心，既然當初她從這身體離開，且又活了下來，就注定這身體，不會是她的。”我乖順地點點頭。“她是說要來拿來著，可我並沒有答應給她。幾百年前她沒能奪回身子，現在也不能。”蘇若的妖力雖然不弱，不過比之於我吸收月華所增長的，到底隻是九牛一毛。混亂的人的精元，隻會給她的妖身造成極大的負擔，並不會真正有助於她的修為。見珞瑜麵上有些許訝異之色，我又道：“我隻好奇，她為何會突然想要將這身子拿回去了。莫非是因為我如今，吸收了月華法力大增，所以她又打起了我的主意？”我本來就沒想過要還所謂的身體給她，隻是弄不懂其中的緣由，實在覺得困惑罷了。不過，她先前一直在暗中對我下手，今晚一時大意被我發現，察覺到了她的存在，以後就會防著她。憑借相差極大的法力，我自然不會再讓她好過。“你真當自己是什麽香餑餑了不成？”珞瑜一聲諷刺，霎時令我歡欣鼓舞的心涼了下來。分明就是看不起我！我一咬牙，皺著眉頭就想狠狠諷刺回來。父親卻忽然道：“女兒，或

許她的目的不甚單純。拿回身體，指不定是個擾亂你注意力的幌子。你切記要謹慎小心一些。”我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點頭應了。

“無須父親說女兒也明白的，如今我已經知曉了她的存在，她想要再對我下手，已經難了。”我倒是有些憂心怎麽處置蘇若。若是抓住了她，殺了也不是，不殺也不是。這不殺她，日後她必定伺機反咬我。若是殺了，貽紹鐵定會追殺我到碧落黃泉。想一想，隻覺得我這妖生果然並不順暢。我離開的時候，珞瑜對我使了個眼色。雖然我十分想抗拒一下，表示我其實是有尊嚴的，才不用見他眼色行事，但我稍稍想了一下，在這種敵人出現的時候，還是不要得罪他為好，就不動神色跟著去了。在地宮的出口處，他轉過身來，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怕一不小心撞上他。“你可知我當初為何會救你？”我聽著這話，委實有些摸不著頭腦。思量了半天，我正色搖頭：“你不是說見我可憐麽？”他頓時眼神一凜：“比你可憐的小妖多的是。”“莫非是我原先長得比現在還美？”我忙哈哈笑著又問。“溫錦。”他的語氣倏然冷凝了下來，一貫的玩笑之色消失殆盡，將輕慢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不曾收斂的殺氣。我頓時哭喪著臉，垂頭喪氣。“您說，我聽著。”“我救你，隻是因為你一點也不想死。”“這麽簡單？”我訥訥無言。“若是連活著的堅持都沒有了，你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我可不想被誰恥笑說，瞎眼救了這麽一隻想尋死的畜生。”我聽得愈發迷糊，滿臉不解，抬頭看他，卻被忽然堵上來的肉牆阻斷了視線。我被他擁在懷中，就好像是做了許久的夢，產生了一刻的錯覺。因為，一眨眼，我再也沒見著他的影子。隻有一絲殘留的氣息，說明他前一刻，確確實實是抱了我。“珞瑜”我神色複雜地呢喃著他的名字，心中恍然生出濃烈的不安來。他方才說的話，像極了訣別。難道，他這回離開，準備再也不回來了麽？難以名狀的哀傷忽然湧上心頭，同那些不安交織在一起，令我分外不是滋味起來。我也曾任性地想過，要跟隨他而去，可是，當我發現自己無處可尋之時，我便死了這條心。我大約，永遠也追不上他的腳步，也無法，得知他的蹤跡，如同我埋在心底，已經問不出口的他與天蓬的關係。

事已至此，我才恍然覺得，其實不曾記得前世的事，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不會因此被嫦娥幾經訓斥，亦不會，麵對晏岑，而受到這樣的欺騙。可是，既然我已經記起了相當多的一部分，我唯有，選擇將它全部記起。這樣的心思愈發強烈，強烈到一瞬間我的腦子變成了空白，意識一晃，有半刻，它好似是斷掉了一般。等我回過神來，漸漸清醒之時，已然身處廣寒宮。我這才明白，竟是自己的意念過於強烈，而致使自己，再度深入夢中。不對，應該是回到了自己忘掉的記憶中。或

許我的記憶，從來都沒有忘過。因為我並沒有在冥界曆經轉世，是以沒有飲下消弭記憶的孟婆湯。若非中間出了一些問題，我大概，即便是附在豬妖體內，也不見得會不記得前事。又或者是說，那並不是我的前世，從千年以前，我尚在廣寒宮，一直到現在，我一直都是名岑。正恍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我忽然察覺到熟悉的氣息逼近。抬頭恰巧對上嫦娥頗為委屈的眸子：“名兒。”她喚我的這一聲，亦是摻雜了無盡的委屈。我正好奇發生了何事，事情演變至如斯地步，她又緩緩開口：“你心中隻有三殿下了麽？我們姐們倆在廣寒宮相依為命的三千年，你都可以舍去了是吧。”她的手在微微顫抖，說出來的話裏麵，醞釀著不為我所知的情緒。仿佛我敢說一聲“是”，她頃刻就會情緒爆發，進而崩潰。

然而身不由心，我萬般不願開口，嘴唇自己張開了來，話音從我的喉間流出。“他是他，你是你。我從來不會有選擇誰、舍棄誰這一想法。”聲音平靜得嚇人，就連我自己也大吃一驚。這時的名兒，說話的語氣，早已不是當初的呆板，反而帶著些許堅定。怎麽會？這到底“是嗎？”嫦娥牽強一笑，唇色有些許發白，最後再看了我一眼，踉踉蹌蹌走了。她其實走得很快，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隻是我腦中現在隻有她望著我的那一眼。眼神複雜得似乎不止不甘與失望，好似還有咬牙堅持。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我的呆愣與猶豫之中在慢慢逝去。我心中一痛，絲毫沒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循著她的氣息追去。隻是，氣息最後指引著我來到的地方，竟然是月梯。這回已經由不得我猶豫，身體自己呆滯僵硬了。我後腦勺一痛，有些事情隱隱約約浮現於腦海之中。似乎自從我在這廣寒宮上睜開眼，就被一個仙人告知，若不得天帝與天後的允許，我絕不能自月梯下去半步。可是，三殿下，明明將我帶下去了我是如何回來的，如今站在月梯邊上，身體居然自己瑟瑟發抖，顫個不停。但是，我若不下去，嫦娥她心裏這樣想著，我的意念竟然戰勝了身體的恐懼，驅使它縱身一躍。好幾次沒有踩穩，我險些摔下去。月梯下麵，自然是守著的女童，見著我，愈發凶巴巴，我還沒落地呢，她就開始在下麵驚慌失措地亂嚎：“上麵那個，你真不怕魂飛魄散啊！上回才連累我被天後罰了一回，這回你還敢下來！”我沒有止步的意思，而且，我也不知停在這月梯上，我能安穩上去的幾率有多大。瞅準了位置，我便剛好從她身旁繞了過去。她頓時撲了個空，摔了背朝天。我怕她起來繼續纏著我，念了訣就要遁走。“哎哎，你莫非是忘了上次被天後打成重傷，奄奄一息的模樣了？”我正要逃走的步子忽的一頓，猛地轉過去，然而，身子跟不上意念的節奏。硬是慢慢吞吞掉過頭來。“我被天後打成了重傷？”我原是想這般問。可是嘴裏卻沒有發出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