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4章 因為你不想死
他一定不是故意整我,一定不是。他一定是想著晚上有星星有月亮,我會比較高興,才叫我太陽落山的時候,跑那兒去。我不斷地自我安慰道。但是就這樣想著想著,我忽然就覺得分外心酸起來。珞瑜似乎從來沒有為我考慮過任何事情。很多時候,他既不會跟我解釋,也不肯與我透露半分。他第一回對我略施薄懲,隻是將我丟到了一堆兔子窩裏。那時我才幻化出人形不久,且是冬天。樹林裏都積了雪,一窩小兔妖受了我的驚嚇,全部亂叫起來。我尚不知該如何應對,隻得傻眼愣在那裏,驚醒了兔妖的父母,被打了個遍體鱗傷,最後丟出了老遠,奄奄一息。從那以後,我沒少在瀕死的邊緣掙紮過。秋月裳畏懼於我強大的法力,其實並不為過。因為,我近乎雜亂無章的反擊,以及偶爾失控的蠻橫,全是無師自通。在一次又一次的絕望之中,在一次又一次的傷痕累累之中,慢慢積累至如今的模樣。若非我受過那麽多的傷,我絕對隻是一隻任誰見到都可以欺負的小妖。自然,說不定,早就被秋月裳當做蘇若給收了。每一回與妖搏擊的之時,我都往往都會分神期盼著珞瑜的出現。可是他一次都沒有,從來沒有。所以當晏岑問他,當我被貽紹追殺,孤苦無助之時,他在哪裏,我當時險些淚如雨下。也是在那一刻,我決定,我要跟他翻一次臉,否則他永遠不明白,在他一年當中,隻在冬天出現,春雨一落,他便不吭不響,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好不容易等到了冬天他會出現,一個不小心,卻是在與妖、獸、人的鬥爭中,拖著一身傷等待他再次出現。可是往往等到這身傷好了,我醒過來,冬天已經快要結束了。
每年都還沒來及同他相處多久,他便消失了。漫長的近千年來,他是我唯一一個可以依接的對象。他卻從不讓我依接。愈到後來,我愈發難過,也愈發會掩藏自己的這份難過。隻要不去期望,我就能好過許多。今年,是這近千年來,他與我在一起的時間,最長的一次了。盡管他仍然時不時地中途消失,又出其不意地出現。即便是被他那般奴役著、嘲笑著、輕視著,我心底始終存在一份自信。對,是自信,並非期望。終有一天,他會明白我的感受。所以,為了那一天的到來,被他怎樣欺壓,我都可以忍受。珞瑜,因為我忘不了,你賦予我這些傷痛時,同時賜予我的力量,以及為我指明的摸索力量的道路。接別人,可以一時無虞。惟有接自己,方能一世無憂。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十分強大,強大得足以與你比肩,那一定是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深深埋在心底的渴望。可望而不可即的渴望。我上房間一看,秋月裳沒找到,床邊卻多了一道人影。半掩在簾幔之中,加之此時天色昏暗,我便去識別他的氣息。未料我還沒能嗅出個什麽所以然來。一股強大的力量自無形之中壓迫而來。大約潛意識裏,我對前幾次的被襲事件有些鬆懈了,猝不及防之間,整個身子陡然被吸了過去。
但這方式,我倒算是熟悉。“珞瑜。”我歡欣地叫了一聲,恰巧被他攬過腰身。隻是他的一隻手覆在我的肚子上麵,便有源源不斷的熱流在我的內丹和他的手心之間湧動。這感覺,我委實不爽。“你做什麽?”我很是不解,動了動身子,想要不著痕跡地逃開。他隻是笑,嘴角邪魅的笑比往常更為冰冷。“好,本事越來越好了。”
我迷惑地偷覷了他一眼,卻隻見眸光一閃,分外冰寒。然而,下一刻,我滿臉驚恐。他猛然用力,我隻覺得有什麽東西似乎鑽進了我的身子,想要拚命掏出我的內丹。“不要,珞瑜!”我慌忙伸手去護自己的腹部,可他卻先行令我動彈不得。接下來就是如同拉鋸子一般的疼痛在我體內蔓延。他眼神輕佻,卻又略為謹慎認真地看著我。我還在期盼什麽。他從來都不會有絲毫退步,雖然也不會露出咄咄逼人的眼神,可我在這看似平常,實則極具壓迫性的目光下,從來沒有贏過。他不會放棄,可我也不想再遭罪,這兩種意識衍生出來,便在我的身體裏進行可怕的拉鋸戰。疼我忍不住咬住下唇,企圖減輕一些疼痛。“知道疼了?”他笑得甚是輕鬆。“唔嗯。”他依舊沒有鬆手。“可你當初不是很膽大麽?”我怎麽聽著這句話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疑惑著,便抬頭起來看他。不料擱在我腹見的手陡然用力,疼痛加劇,我眼前一黑,逮著他就下口狠狠咬了下去,滿嘴血腥味彌散開來。“溫、錦!”我隻覺得一陣飄忽,身子被直挺挺地摔了出去,倏然落地,摔得我頭暈目眩,惶惶抬眼,卻見麵前出現了好幾個珞瑜。穩了穩心神,我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坐著,咧開嘴對他傻笑起來。“珞瑜,我一痛狠了就會失控,你又不是不知道。”哼,狗急了還跳牆呢,豬妖也不是好惹的。我是不敢動你沒錯,可是小小地咬你一口,總是可以的。我知道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在看,所以我努力維持自己麵上的無辜。
聽見一聲輕哼,他慢慢踱至我麵前,蹲倒來與我微微俯視著我,道:“倒是前所未有的頑強。隻可惜”冰涼的手指驀然勾上我的下巴,微微用力一捏,我痛,齜牙咧嘴準備分散他的注意力再咬他一次。眼神胡亂一轉,恰好停在了他淌血的脖子上。上麵兩排牙印刺破了他的皮膚,斷斷續續地流出血來。剛剛,貌似下口太狠了,我有些心虛,已經張開的嘴,不知怎麽閉上。“怎麽?莫非你也想淪落成吸人精血的墮妖?”我瑟縮了一下,訕訕笑道:“不敢不敢,我豈會變成自己最為不齒的那種妖?”珞瑜卻似心情忽然大好,鬆開捏著我下巴的手指,站直身,興趣缺缺道:“算了,先饒過你。”我如蒙大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隻是這廂我還沒來得及高興太久,忽然一股凜冽殺氣先於主人進入了房中。我大驚之下,忙推搡著珞瑜:“你快藏起來!快些,不然嫦娥見到你該又要鬧騰一番了!”他偏紋絲不動,堪堪斜睨我一眼:“我自知相貌堂堂,倒不知何
時,變得如此見不得光,須得畏首畏尾了?”我頓時無語。思忖了半刻,我認真道:“你倆不是結過怨麽?這要是遇上了還不得”“晚了。”他輕飄飄吐出兩個字,拎著我飛快地躲過自我身後襲來的一擊。他娘的,就把我當貨物一般,一會兒扔,一會拎!我憤憤不平站穩,立在他身邊,便對上嫦娥略微心驚膽戰的眸子。
“名兒!”她喚了我一聲,隱隱露出急色。一道身形從旁邊大步上前,擋住了她,亦擋住了我的視線。清澈的眸子裏,隱忍著勃發的怒氣。我覺得害怕,往後退了一步,忐忑地去拉扯珞瑜的袖子。珞瑜倒是沒動,喉間逸出一聲冷哼,我隻好悻悻收回手,布料被他轉手一握,收入掌中。手心的熱,火熱得我詫異地瞪大了眼。忽然被握住的觸感,手指不同於掌心的溫熱,點點冰涼,此時卻令我分外暈神。“珞瑜。”我側望著他,癡癡叫了一聲。“溫錦,他不是不顧你的安慰,不管你的死活麽?”這話語調尤其冰涼,我怔了怔,轉而緩緩掉頭看向晏岑。他漂亮清澈的眸子裏,是與之極其不符的失望不滿與冰冷。凝視了他半晌,我一時無言,心頭有些感慨,心思百轉千回,思及他對我所做的事來,我不由悵然長歎道:“晏岑,你變了。”他聞言,忽的怔住,似是分外不敢置信一般。嫦娥見此,從他身後繞出來,定定地望著我,道:“名兒,你今世為妖,難道準備自此之後,生生世世皆為妖,棄神仙之位於不顧了麽?”不得不承認,嫦娥時常說話,都能挑準我心中的那根刺兒。我自己動不得,拔不得,她偏偏能毫無顧忌地把這些挑明。自曉得天蓬之事以後,我便時常糾結,不過,最後往往無疾而終。是要經受百般磨練的苦楚,換來一個神仙之位,成全秋月裳和天蓬,還是繼續這樣做隻小妖,逍遙自在?我一直沒有想明白過。可是,我眸光一寒,看向她的眼神瞬時複雜起來。或許從她出現那天我就該絕了自己的妄想。
瑟瑟縮縮有何用,早就注定了她不會任我這樣繼續做隻小妖。我譏誚一笑,道:“嫦娥,你我前世定是極好的姐妹,你如此熟悉,我心中對哪些事情有所顧忌與猶豫呢。”即使你挑準了,可是,我心裏的刺兒可不止一根,你如何得知,哪一根,會刺得我更難受?珞瑜輕輕笑出聲,我轉頭瞥見他極其愉悅的神色,心中也同雲開霧散了一般。光風霽月,一縷極為薄弱的意識飄了出來。若是,他願意與我一起,那該多好。不過,也隻是妄想罷了,我自嘲笑笑,搖搖頭,去看嫦娥。嫦娥的臉色瞬間冰冷。“名兒,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我的話當做耳邊風,是要將我們的姐妹之情,置之不顧了?”姐妹之情,我閉上眼睛,腦中閃過前世與她一起在廣寒宮中相處的點滴記憶,忽的輕輕笑了。“嫦娥,我們從前,似乎從來不像這樣。你不會頂撞我,我也不會隨意訓斥你呢。”她臉色立時煞白,一個踉蹌,不可置信地往後緩緩退了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