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死在衝鋒的路上

“其實,在初中以前,我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理想。盡管家長們都喜歡問小孩子長大了想幹什麽,我卻沒有一個確定的想法。如果被問到,也是隨口胡謅一個,直到初中的某一天。

“那天中午,我在一個狹小的廁所裏方便,這個廁所是沒有窗戶的,如果把門關上,即使是白天也會是一片漆黑。突然衝進來幾個人,其中一個像是被另外三個挾持的,顯得很不情願,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朋友。接著,那三個人開始‘審問’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沒有說話。或許正是這種不配合的態度激怒了那三個人,其中一個把廁所門一關,頓時一片漆黑。此刻我還在裏麵沒有出來。接著,一陣拳打腳踢聲朋友的哀嚎聲和滿口謾罵的聲音不可阻擋地鑽進我的耳朵,我煎熬極了。我不知道我應該做什麽,是衝過去幫助我的朋友,還是打開門叫大人來管這件事。正在想著,毆打已經結束了。當我回過神來,已經不自覺地充當了這場暴行的唯一觀眾。

“門打開,象征光明的陽光照射進來,照在我朋友的身上,它告訴我:我什麽都沒做。蹲在角落裏的朋友滿臉是傷,牙齒被打掉了半顆,站都站不起來。好不容易站起來了,但鼻子裏鮮血直流。我攙著他從廁所裏出來,艱難地走回家去。雖然無數次地耳聞,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打架,被打的恰恰是我的好朋友,而我卻無能為力,當了旁觀者。

“晚上,朋友的媽媽來我家,想讓我幫她兒子指認那三個凶手。我本來也想,可是我父母怕我惹禍上身,硬要我藏在裏屋,然後說我不在。大概那位阿姨也明白,再沒找過我。但是我的內心卻愧疚極了。不敢出手相助,還不敢作證,我感到自己很齷齪。

“見證那一幕,讓我的心靈受到極大的震動,為什麽那些人可以平白無故地毆打別人?為什麽弱者就要被打而不敢反抗?這個社會為什麽會這麽黑暗!那晚,我哭著跟媽媽說,我要進中央當高官。因為我知道,隻有這樣才可以改變社會現狀。

“因為有了這麽一個初步的想法,我開始尋找可以救國救民的理論。於是,我漸漸地認識並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我讀了很多關於它的書籍,思想也隨之發展了。在他們的理論的指導下,我產生了新的想法。不怕你笑話,我想革命。因為我覺得現狀和馬列著作裏麵描述的有許多相似之處,而與教科書裏所寫卻相去甚遠,所以我斷定,除非革命才能完成這個任務。

“然而我也清楚地知道這個想法的不可行性,至多可以作為最無計可施時候的救命稻草。可是當官也不可能達到我預期的目的。因為一來做到那麽大的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二來中國政壇就像一個醬缸,還沒等我實現自己的想法,我就被同化了。實現原先的願望,隻能是晚年躺在病床上回憶一生時讓嘴角微翹內心微疼的事情。

“高中時,我擔任了法律研究小組的組長,我為此讀了很多有關法律的書籍,好在兩個組員一個的爸爸是法學碩士,另一個在檢察院工作,為我提供了不少書籍。在讀書中我漸漸發現,國家的民主與法製是兩個不可或缺的東西,現在的條件下,應該從這兩方麵入手去改革社會,而我也隻能為這兩件事稍微努力一下。如果去學法律,將來無論是當一個鐵麵無私的法官還是做一個正義的律師,都是為法治國家的實現而出一份力。如果有幸可以研究出更先進了理論,也是為祖國的憲政道路做出了貢獻。這才是現實條件下,比較靠譜的做法。

“所以,現在的我,想好好學習法學以實現救國的理想。進入大學以後,我讀了一些關於法律是書籍,課堂上學的也都比較容易掌握,看來我還真是……喂,你都快吃完了!”

趁著我說話的時候,蘇冰已經快吃完了。

“哇!好崇高啊!”蘇冰說,並沒有放下手中的勺子。“繼續說啊。”

“沒什麽可崇高的,隻是眼高手低罷了。”

“有這種想法就很不錯啊,我就沒有。”蘇冰一麵說著一麵還吃著。“不過我很支持你,將來你的名字載入中華人民共和國史冊的時候,別忘了提醒史官捎著我一筆啊。”

“淨瞎說,咒我死啊。行了,你別吃了,你吃完了我還剩這麽多我多尷尬。你也說說你唄。”我可不想我吃著她看著,趕緊趁此機會多吃兩口。

“我啊?我可沒有這麽傳奇的經曆和遠大的理想,我就是一個愛好,對文學情有獨鍾,從小時候識字以後就特別喜歡。其實想想看,我這些年都是在父母設定的框架之內生活的,前路父母早就幫我規劃好了,我隻需要按著這些路去走就行了,完全沒有選擇的權利。唯一的就是,他們選的路有的太高,我走不了,那就不是我的過錯了。

“在這麽一個四方的框框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試著衝出去,成果就是父母同意了我學習文學。我家有人在銀行工作,爸爸特別叮囑我一定要報財會類的專業,可我一點都不喜歡。我喜歡文學,一直都喜歡。為此,我專門請我的高中語文老師來勸說我的爸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把他說服,高考誌願所有大學的第一誌願都是中文專業,所以我才能存在於咱們大學的中文係。”

說完這一句,蘇冰開始埋頭苦吃。好像有人要跟她搶似的。

“這就完啦?”我問。

“那可不,我都說了沒你的精彩嘛。”她一笑。

“不行不行,我們付出的嘴皮子勞動是不均等的,我的嘴皮子被你的耳朵剝削了。你必須再說一段。”我無理要求道。“就來說說你以前的感情吧。”

“我前麵已經說過了呀,大學之前沒有談過戀愛,甚至都沒有一個喜歡的人。你忘啦?”靠,我果然忘了。“我再補充一下啊,不找男朋友除了我自身的原因呢,家裏麵不讓找也是一個重要因素。大學之前,有男生往我家打電話就會被我爸震耳欲聾的聲音震得筋脈盡斷,再也不敢來了。對於站在我們家樓下那些,我媽媽真的是用刷鍋水洗腳水來招呼的。好了,我又說完一段了,又該你了!”

“咱倆這是在說相聲嗎?你是那捧哏?”我無奈地說,沒想到蘇冰卻格格地笑了。“好吧,說就說吧。”

“我倒是之前喜歡過別人,尤其是高中的時候,真正地喜歡了一個女生,很認真地喜歡了三年。但悲慘的是那女生並不喜歡我,又因為我的追求方式有問題,搞得倆人關係很僵。從之前的朋友變成了陌路人。這與我的性格有關。

“我做事總是瞻前顧後,顧慮很多。就像在追她的時候,一直都是害怕失敗,怕她當麵拒絕我會很難堪,所以我的每次示愛都是在信中或是網上,或許這樣會顯得很沒有誠意吧。可是盡管這樣,被拒絕之後還是會很難過,於是更加害怕被拒絕,更加懦弱。惡性循環,導致了大學之前從沒有過戀愛。假如我可以大著膽子跟她說,結局未必比現在壞。

“所以,我現在知道,不管是什麽,都必須迎著困難向上。即使覺得沒有勝算也要繼續戰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就會產生令人驚奇的效果。就像是戰場上的士兵,就算敵人的炮火猛烈也要向前衝,死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你知道朝鮮戰爭我們怎麽打敗美國佬的嗎?還不就是這種不怕死的衝鋒精神,讓裝備精良的美國人都嚇破了膽,再也不敢和中國人打仗了。雖然傷亡很大,但這是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最有把握的一種方法。”

“死在衝鋒的路上?”蘇冰很認真地問。

“對,這不是我想到的,是我們法學院的陳教授告訴我的,他原來當過兵,這話是他當兵時他的班長告訴他的。估計班長同誌是親身體驗過這句話。我當時不想去中文係,懼怕困難,他就用這句話來鼓勵我。後來我想,這句話也可以用在愛情上麵。如果今後我再遇到真正喜歡的人,一定會一鼓作氣地追求,勇敢地試一試,死在衝鋒的路上。”

看著慷慨陳詞的我,蘇冰把她的飯全倒在了我的盤子裏。“聽你說話還真有勝讀十年書的感覺。來。犒勞犒勞你,賞給你飯吃。”

“這個就不用了吧。”我為難地說,自己的還沒吃完,加起來又是一整盤了。

“不行,必須吃了,這也是做男朋友的義務之一。”

蘇冰開心地一笑,仿佛給麵前這盤飯加上了附加價值。我突然覺得,我應該吃下去,或許這份混合餐,有且僅有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