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藥

末路相逢 毒藥 殘月軒 網

.林諾早上被鬧鍾叫醒的時候天才剛剛亮起。幸而已是夏天,否則六點不到便要起床趕乘飛機,實在是件痛苦的事。

出門時,許妙聲的房門緊閉,顯然還在睡夢之中,計程車已經按時等在樓下,林諾抓著簡單的行李和頭天晚上帶回來的麵包匆匆下了樓。

這個時段,整個城市都像是剛剛才蘇醒過來,與白天的喧囂相比,多出一份難得的平靜安寧。車窗外原本還彌漫著極淡的霧氣,可很快便在陽光的照耀下消散無蹤,熱度也跟著升上來。

坐在車裏,沿途風景迅速倒退。C城的夏季,一如既往的綠意盎然,仿似生機無限。

一路上交通順暢,僅用了半個小時便抵達機場,林諾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還早,於是便到一旁的咖啡座裏揀了個位子坐下。

雖然最近因為生活不太規律,臉部皮膚已隱隱呈現暗黃幹燥之態,可等到一杯藍山被送上來,她還是極滿足地狠狠啜了兩口。

悅耳輕柔的提示音在機場大廳裏反複回旋,巨大的電子屏幕上滾動著一排排顯著的字幕。

直到可以換票放行了,她才付了賬站起來,行李輕便用不著托運,可剛剛走了兩步便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林諾有些吃驚,沒想到這個時候在機場也能碰見熟人,可等到轉過頭,望見遠遠而立的人時,她更是不由地呆了呆。

葉希央穿著純白的連身裙,打扮得仍像是個少女,精致的眉目流露著緩淡的笑容,仿佛她們隻在昨天分別,這兩年多的時間根本不曾流逝。

換票的旅客已經開始排隊,二人卻挑了旁邊的椅子坐下。

葉希央轉過頭,笑了笑:“好久不見。”

寬大明亮的落地幕牆,外麵便是明媚耀眼的陽光,林諾眯了眯眼睛,也笑:“是呀,你好嗎?”目光落在對麵近在咫尺的這張臉上,從那眼角眉梢,都能看見幸福的痕跡。她暗想,原本像葉希央這樣的女人,就該被人捧在掌心受盡嗬護的,自己的這一問反倒有些多餘了。

於是不等對方回答,又問:“怎麽這麽早就在機場?”

“剛剛送走一位朋友。”葉希央不著痕跡地打量她,說:“你今天趕時間,有空出來坐坐吧。”

不能拒絕,也無法拒絕,林諾隻是輕輕點頭。

眼前這個女人,姣好優雅一如當初地出現在她的麵前,著實令人猝不及防。過往種種,她曾以為自己已經徹底遠離了,原來也真是幼稚的想法。

其實她不怕,那段往事並非不好,有時靜下來回想,許多細節仍是曆曆在目。可是飛機升空的時候,她仍是覺得心髒微微緊縮,隻因為葉希央的意外出現,竟讓她有了種近情情怯的錯覺。

一個禮拜後,二人約在了茶室見麵。

林諾早到了一會兒,點了壺龍井,茶剛沏好,葉希央便款款而來。

這世上有一種女人,似乎無論何時何地總能風情萬種。周圍不乏驚豔的目光,林諾看了不禁微笑起來,是從心底裏真正欣賞起葉希央的美麗,直到她坐下來,才說:“龍井,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葉希央倒似全然不在意,端起茶杯喝得漫不經心,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兩人的話題其實並不多,工作與生活不過寥寥數語便能概括完全,最終的話題,仍是不免繞到一個男人的身上。

林諾其實早有準備,所以聽見江允正的名字,麵上並沒有太多的表示,隻是隨口問:“他過得很好吧?”

葉希央有些奇怪,反問:“你都不看報刊雜誌?”

“很少。”林諾笑著說了句實話。

片刻,葉希央半眯起眼睛,似乎感到費解,終於還是說了出來:“別怪我冒昧,隻是真的覺得不能理解,那個時候的他那樣寵你,旁人看在眼裏幾乎百依百順,為什麽,到後來還是會分開?”

林諾突然覺得頭疼。

事實上,葉希央並非第一個這樣質疑的人。分手之初,幾乎所有人都多少表示了他們的驚訝,恐怕是真的都沒料到那樣的結局。可是一段時間過後,又仿佛全部釋然,或許在他們的眼裏,江允正始終還是個不容易被人掌握的男人,所以看她的目光裏便多了幾分勸慰和安撫。

可是不管外人多麽好奇,那時候的林諾對於分手的原因卻是隻字未提,消沉了兩個月之後又再度全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彼時的她早已離開了融江集團,那段感情也從此淪為往事被塵封起來,連同江允正這個人一道,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古樸典雅的茶室裏香氣嫋然,林諾沉默良久,最終隻是說:“我很愛他。”卻不說是當時抑或是現在。

對著並不算至交的葉希央,她頭一次這樣坦白,一刹那心中仿佛無限輕鬆。

林母挑了個周末讓女兒去相親。

林諾隻好打電話給許妙聲,一疊聲地道歉:“……我真把這事給忘了,晚上不能陪你吃飯,怎麽辦?”

許妙聲每隔兩天主持一檔電台夜間情感類節目,晝伏夜出,一般太陽下山時才起床。此時正穿著睡袍在客廳裏遊走,原本心不在焉,隻是一聽林諾要相親,頓時如聞天大的新聞,眼睛一亮:“在哪兒?你居然也淪落到這一步?新時代的女性呀……”

林諾將手機拿著離遠了自己的耳朵,半分鍾後才又移回來,也是萬般無奈:“老媽也是一時興起,但是她的命令不得不從。況且對方被形容得三頭六臂十分威風,我也開始好奇,正好為無聊的生活增添一點新的樂趣。”

而事實證明,那位前來相親的王先生雖非真正的三頭六臂,但至少外表看來也頗有精英的感覺。何況,人家本就是大律師,近年來十分好賺的職業。

兩人坐下來聊了沒兩句,對方就說:“聽說林小姐在外貿公司做事?”

林諾點點頭。

王律師又說:“人事主管?”

林諾仍是點頭,並帶了點謙虛的笑容。

對方毫不吝惜地表示了一下讚揚,才又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一個女孩子在社會上打拚雖然辛苦了一點,但女性總還是要自食其力的好,經濟和感情上都最好不要依賴別人,包括男朋友和丈夫。你在外貿公司上班,收入也穩定,而且看你的樣子也挺獨立的,如果男方工作上麵比較忙碌,你應該也能理解的吧。”見林諾並沒表示反對意見,似乎更加滿意,於是大方地說:“也別我一個人說話呀,林小姐,你對我本人有什麽疑問,也可以提出來。”

服務員走過來上了第一道菜,林諾舉著筷子率先吃了一口,才抬頭問:“婚前要財產公證嗎?”

也許是她太直白,對方著實愣了一下,才皺眉說:“這麽快就討論這個問題,不會太早了嗎?”

林諾搖頭,“怎麽會早?大家都是成年人,現實一點嘛。我隻是擔心你是律師,萬一以後離婚,我會不會一分錢都拿不到。”

晚上回家自然被林母在電話裏罵了一通。

“他不好嗎?人家好歹也是業界精英,怎麽就弄得不歡而散?!”

林諾看著電視,應得漫不經心:“優越感太強,說話口氣比老爸還嚴肅,而且,怎麽一點幽默感和應對能力都沒有?還以為他口才不錯呢,不過被我問了兩句,怎麽連飯都沒吃完就走了。”

“那是被你嚇的!之前可對人家說你是淑女。”話音未落,已經聽到女兒毫無節製地哈哈大笑起來。

也許是最近閑在家裏無事,又或許是愈挫愈勇,過去對於這種事並不怎樣上心的林母忽然之間就積極了起來。林家的社會關係又廣,介紹人三不五時便將男方資料送來,各種職業都有,俱是優秀人士。

林諾這才驚覺,那位王律師便是痛苦的開端。隻得以各種理由推脫,實在推不過的,也是抱著好玩的心態與對方見麵。

其實也不乏好的對象。

林諾就與一位三十歲的外科醫生一起約會過幾次,彼此感覺都很不錯,可是等到擁抱牽手的時候,她卻躲開了。

那是在一場音樂會之後。那位姓方的醫生得知林諾喜歡交響樂,買了票約她去聽。散場的時候人潮湧動,他紳士風度地伸出手臂護住著她。

兩個人挨得極近,她幾乎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他的力道不輕不重地恰到好處,擁著她從人群中穿過,走下高而長的台階。

他的臉斯斯文文,性格隨和知識又豐富,慣拿手術刀的手指修長有力,不時說兩句輕鬆風趣的話活躍氣氛。林諾忽然就有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這樣的人,還怎麽能說他不夠好呢?

所以兩天後再度約出去吃飯的時候,她幾乎都已經做好了繼續交往的準備。

然而,等到飯後散著步回家,方醫生在穿越斑馬線時伸出手來,林諾的手指卻隻在對方的掌心裏停留了兩秒,便立刻縮了回來。

到了馬路對麵,二人停下來,她看著方醫生明亮的眼睛,說:“對不起。”

方醫生寬容地笑了笑,其實心裏對她是有一定好感的,於是溫和地問:“可以說說原因麽?”

她想了想,覺得實在沒必要隱瞞,便舉了個例子:“小的時候家裏養了一隻小狗,和我的感情特別好,我每天放學回來都要和它玩一陣才去寫作業,而且晚上也讓它睡在我的臥室裏。可是有一次它得了急病,很快就死掉了,搶救都來不及。我當時特別傷心,哭了很久,雖然後來爸媽又新買了一隻回來,可是我對它卻沒什麽感情,或者說,是沒辦法投入像之前那樣多的感情了。”說完自己不禁笑起來,皺了皺眉,“似乎不太恰當的比喻。”

方醫生點點頭,卻問得有些小心翼翼:“那麽,那個人,他現在在哪兒?”

林諾說:“他很好,無病無災的。”甚至愈加風生水起吧,她想。

“可是,在他之後,我恐怕沒辦法再愛上其他人了。”

夏季溫熱的風吹拂過來,她鬢角邊的頭發細而柔軟,被卷動著飄起來,一雙眼睛仍是又黑又亮沒有雜質,襯在細碎的流海下麵,似乎仍有些稚氣未脫的純真。

可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卻難免有些迷惘。

似乎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愛上江允正之後,無論分或是合,她都很難會再愛上別的男人。

正如當初許思思在他們情正濃時半開著玩笑說:“……江允正恐怕真是毒藥,即使離得開,以後再碰上其他人,也怕是食不知味了。”

原來,竟然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