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

末路相逢 陷落?林諾隻懂得呆呆地望著,半天才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江允正不答她,隻是走上前來,伸手往她的額角輕輕覆上去。?

因為剛剛進門的緣故,他的手指微涼,可是林諾卻覺得仿佛有一股熱流從額前迅速蔓延開來,直通到四肢百骸,到最後甚至連心底都在輕顫。?

江允正當然不知她的感受,隻是微挑起唇角,顯得有些滿意:“不燒了。”然後又說:“很晚了,繼續睡吧。”?

他說話的時候微微俯著身子,恰好站在床與窗口之間,光線被他擋去了大半,可在這樣的昏暗之中,林諾還是能夠清楚看見他的臉,這才發現他好像將頭發剪短了些,一雙眼睛也因此顯得更加清亮有神。?

帶著來不及消化的震驚和疑問,她哪裏還能睡得著,索性自己伸手按亮了壁燈。?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閉了閉眼,待到適應了突然而來的亮光,江允正已然直起了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病床上的人。?

也許是因為這次生病,一張臉比在c城的時候明顯瘦下去,她的膚色原本就是象牙色,此時更加顯得憔悴蒼白,卻意外地襯得一雙大眼睛愈發烏黑沉靜。被子蓋至頸部,長長的頭發散落在淡藍色的枕套上,一向活潑開朗如陽光溪水般明麗的她,在這一刻竟然有麽點楚楚可憐的味道。?

他靜靜地看著她,心裏某個地方不期然地變得柔軟起來,他不動聲色地垂了垂眼睫,往後退了兩步,找到椅子姿態隨意地坐下去。?

而林諾在這樣的注視下早已變得不自在,所以他一退開,自己立刻坐起來,末了還不忘順帶將被子拉高,一直遮到下巴。?

病房內暖氣充足,江允正瞥到她的小動作,不由一挑眉峰,問:“很冷?”其實他是故意的,心裏頭隻覺得她可愛,忽然就想逗逗她。?

果然,她的臉可疑地一紅。單薄的病號服下空空如也,在他麵前,隻是下意識地想要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江允正一身黑衣黑褲坐在沙發椅裏,身體舒展眉目清朗,明明剛從飛機上下來,臉上卻殊無倦色。?

她看著他,拉住被單搖了搖頭,然後才問:“你怎麽會來?不是去北京了麽?”?

“我不來,難道讓你一個人待在醫院裏?”他仍是挑眉,仿佛說得理所當然。?

她竟然被他反問得一時語塞,有些尷尬地低了低頭,半晌才像忽然想到一般,又問:“我出差之前,你是不是給李經理交待了什麽?”?

他稍一垂視線,想了想,才輕描談寫地說:“我隻是讓他在途中對你們女同事多加照顧。”?

她聽了,點點頭,不再作聲。?

其實知道不全是這樣的。?

那日她雖病得昏沉,可還是聽見了李經理說的話。當時他的聲音低低的:“真要命,你這一病,我在江總那邊也不知該怎麽交待了。”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和她打趣。?

江允正又坐了一會兒,見她歪著頭,像是有了些許困意,便站起來去拿大衣。?

她卻立刻抬起眼睛,問:“你去哪兒?”?

江允正笑了一下,一手拎著衣服,走到床邊伸出手腕給她看時間,說:“這麽晚了,你該早點休息。”?

“那你呢?”?

“回酒店住一晚,明早再來看你。”其實他的聲線一向偏冷,此時說出話來卻很是溫柔,仿佛是對著自己最為寵愛的人。?

這時的林諾是真的有些眩暈,似乎墜於迷霧之中,四周連方向都無法分辨,唯一清晰的隻有他的聲音和他的臉。?

她的視線微怔地落在他的嘴唇上。以前常聽人說,唇形長成這樣的人,大多薄情,所以直到現在她仍覺得不可置信,他竟然會特意趕來陪她。?

可事實是,他終究還是來了。?

在北國這樣寒冷的冬夜,因為他的到來,就連呼嘯而過的風中都仿佛帶著最溫暖的因子。?

讓人迷醉,甚至甘願一直沉淪下去。?

接下來的兩天,江允正果然時時都在醫院陪她。?

林諾起初並不覺得怎樣,後來漸漸發現,她的單人病房裏陡然熱鬧了起來,三兩個年輕的小護士們隔一段時間便進來一次,噓寒問暖,無比積極熱情。?

每到這時,她都會下意識地轉過臉去看,隻見江允正坐在窗邊的沙發椅裏,頭也不抬,低眉斂目地讀著財經雜誌,仿佛那些或熾熱或羞澀的目光都與他無關、都不曾在他的身上流連。?

林諾覺得好笑,無人的時候,禁不住打趣:“你是不是從小就習慣了?”忽然好奇他幼時的長相氣質,是否那時已然卓然出眾。?

江允正仍舊專心,連目光都未動,隻低低地“唔”一聲,竟然很能領會她沒頭沒腦的疑問。?

林諾卻不由得笑出聲來。?

她與他隔得近,仔細望著他平靜自若的眉目,心想竟有這樣的人,連驕傲都仿佛理所當然,讓人無法有所質疑或腹誹。?

少頃,江允正終於抬頭,與她的視線對上,忽地笑了一下:“不過,被你這樣盯著看,我倒真還不怎麽習慣。”半真半假的語氣,林諾卻從中聽出了調侃,他又正經起來,說:“剛才問過醫生,明天就可以辦出院手續。如果這樣立刻坐飛機,身體受不受得了?”?

“當然沒問題。”她立刻把頭搖得像潑郎鼓,同時有些歉疚地看他:“這幾天已經夠耽誤你時間的了。”?

江允正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起身倒了杯水遞過去,又將拿了小托盤裏的藥,說:“時間到了。”?

林諾半垂著眼睛咕咚咕咚地喝水,知道他就在一旁看她,心裏也不知是怎樣一種滋味。?

幾天下來,他都是這樣,記吃藥的時間反倒比她還要準;她病中忌口,他打了幾個電話,每餐便都有清淡又可口的飯菜被送來醫院,恰恰又全是她愛吃的;另外還有時尚雜誌和小說,已經在床頭的桌上堆得像小山一般。?

江允正似乎一直在盡量滿足她的要求。?

在此之前,她雖然一直知道他是紳士而有教養的,卻從沒想過他照顧起人來竟是這樣無微不至。?

有時候,心裏也不是沒有暗歎,如果哪個女人被江允正真心愛上,恐怕也該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吧。?

然而,不會是她。至少目前不會。?

林諾有自知之明,知道此刻他隻是由於某些原因而被自己吸引了,但絕對談不上愛。?

那是那樣深刻的感情,愛到深處恐怕是真的可以超越生和死。在與徐止安分手很長一時間之後,她才漸漸明白過來,原先也不是不愛,隻是愛得還不夠。?

四年的時間,全力投入,尚且不夠,又更何況她與江允正短短一年的相處呢。?

江允正見她兀自發呆,於是伸手將水杯接了回來,問:“在想什麽?”?

林諾猛地回過神,聳了聳肩,不知怎麽地竟然脫口而出:“隻是覺得這裏也挺好的。”?

“哪裏?醫院?”江允正啼笑皆非,手掌探向她的額頭:“是不是燒糊塗了?”?

她歪著頭躲,可還是觸到他的手心,幹燥溫暖,她有些尷尬,連忙改口:“我是說哈爾濱很好!冰雪覆蓋,多麽唯美浪漫!”?

“那要不要留下來玩兩天?”?

“不要。”她飛快地搖頭。這幾天他的電話非常多,他也不避諱地當著她的麵接,所以她能聽到多半是公事,想必很多事情等著回去處理。?

江允正卻像早料到她會拒絕,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又從口袋裏找出煙盒和打火機,才說:“我出去抽支煙再回來。”?

醫院長長的走道,盡頭半弧形的窗戶上結著白霜,外麵是的一片模糊而美麗的世界。?

當江允正倚在窗邊點火的時候,並不知道林諾也跟著下了床,軟棉棉的拖鞋踩在地上,悄無聲息。?

她扶住門框,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江允正的半個側影,猩紅的火光在他修長的指間明滅,卻不知怎麽的,這火仿佛一並也點燃在她的心上,暖烘烘地撩撥,幾乎就要燒起來。?

她遠遠地望著他沉靜的眉目,忽然發覺近幾日他的笑容似乎尤其多,雖然大多都是淡淡的,可仍舊能看見清晰而澄澈的笑意從那雙漆如點墨的眼底滲出來,緩慢悠然,與他的溫柔嗬護並結成一縷強韌的絲線,一點一點,纏住她心裏的某一個部分。?

林諾不禁聯想到小時候看的西遊記裏的捆仙索——越是掙紮,便收得越緊。?

心知其實已經遲了,掙紮也是徒勞,因為已經陷落。?

也不知道就這樣看了多久,直到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的失常,林諾想要返回卻為時已晚,隻因為江允正已經轉頭看見了她。?

她一窘,隻見江允正立刻熄了煙大步過來,微微低頭問:“怎麽了?”?

其實他們之前隔了十來米的距離,江允正走過來的這段時間,足夠林諾回到床上,可是她卻沒有,雙腳仿佛被釘在原地,直到四目相望,她才略微尷尬地搖搖頭,抬著臉,近到幾乎能清晰望見他濃密的睫毛。?

那一瞬,像是中了邪,竟然移不開目光。?

是怎樣開始的,她已經記不起來;自己是否給了對方任何暗示,她也並不清楚。意識回歸的時候,江允正的手已然撫上了她的臉頰。?

耳邊是他微低的聲音:“你在住院,我不想被說成趁人之危。”?

林諾不大明白,微微皺眉,隻是連疑問還沒來得及表示,卻又聽見他輕笑出聲,下一秒整個人便被打橫抱了起來。?

林諾不禁低低地驚呼一聲,青草香混合著淡淡的煙味在鼻端縈繞,她略一猶豫,終於還是伸出手臂纏上了他的頸脖。?

如此動作,像是一種態度,更像是一個決定,她抬起頭清楚看見了江允正眼底閃爍的微光。?

自此,一切不言而喻。?

第二天晚上,飛機抵達c城的機場,林諾遠遠便望見前來接機的徐助理,腳步不免微一停頓,終究還是有些不自在。?

江允正麵色如常地側頭說:“等下先送你回家。”擁在她背後的手稍稍加了些力道,帶著她繼續向前。?

車子開到樓下,徐助理繞到後麵拿行李,林諾悄悄看他,竟然從頭到尾半分詫異之色都不曾表露。?

仿佛她一直都是江允正的女友,兩人相擁著走出機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這時江允正也已經下了車來,對她淡淡地笑了笑:“晚安。”?

與哈爾濱相比,此時此地的空氣都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