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神經質

那是魏百城六歲的記憶。

剛上小學的自己,某一天獨自走在上學的路上。不知是家裏的教育方針如此,還是父母惰性使然,自打認識上學的路,再沒人送過自己。不過魏百城也不是很在意,父母對自己的不聞不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就習慣了。

過斑馬線的時候,一個新手司機錯把油門當刹車,筆直地撞了過來,隨後魏百城就失去了意識。

“現在怎麽辦?生了這麽一個殘疾。”熟悉的男聲傳來,喚醒了沉睡的意識。“嗚嗚嗚……”低聲的啜泣持續了片刻,女人開口回應道,“我能怎麽辦?出生的時候又沒有檢查出來……”女聲說不下去了,又開始啜泣。“唉,這麽大了,也不能不管了。再生一個吧,這個大了讓他自己去社會上打拚。”

緩緩睜開雙眼,父母在眼前爭吵,母親紅著眼,看到了醒來的自己,連忙對父親使眼色,然後換做一副笑臉,“你醒了啊,百城。”

後來得知,自己並沒有外傷,當時那輛車沒有撞到自己,在意識到踩錯離合的時候,司機及時反應了過來,最終車頭停在了魏百城的身前。而因此,魏百城被診斷出,患有先天性的冠狀動脈粥樣硬化性心髒病,也就是常說的,冠心病。少部分先天性心髒病在5歲前有自愈的機會,但顯然,魏百城屬於大部分。

醫生囑咐,要注意飲食,多鍛煉,少飲酒。病不是很嚴重,好好控製對生活不會產生什麽影響。而最重要的一點,社會心理因素,也就是保持心情的平和,切忌受驚。

這番話不說倒好,說出來反而讓魏百城變成了驚弓之鳥。加之聽到了父母的對話,更是小心翼翼低頭做人。自此,魏百城看人的

眼神變了,多了一絲恐懼。對他來說,所有人都可能是他致死的誘因,所有人都可能隨時將他拋棄。

事實上,正如醫生所說,好好保持生活狀態,倒也沒怎麽發病,也就偶爾對死亡擔驚受怕,自己嚇到自己,一時間喘不過氣,緩過來也就好了。就這麽戰戰兢兢保持警惕地活著,魏百城進入了高中。

這天回家,剛打開家門,一個酒瓶子摔在地上碎了,玻璃渣子濺得到處都是。父母又在爭吵,魏百城默默換了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塞上耳機,隔絕世界。

這也是常態了。好像是因為生自己的時候身體出了問題,母親已經懷不上孩子了。所以要二胎的計劃也變成了泡影,父母變的神經質,一點小事就會大吵大鬧。今天父親又喝了酒,不知道什麽原因吵起來的,反正跟自己無關,過一會兒吵完了再出去吧。

戴著耳機看了一會兒書,魏百城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該吃晚飯了。摘下耳機,家裏果然已經不鬧騰了,打開房門,母親背對自己坐在客廳,父親已經不見蹤影,估計又是出去打牌了。

“媽,飯好了嗎?”聽到兒子的聲音,母親回過頭,魏百城卻震驚地連氣都喘不過來。母親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額角有血漬,一隻眼睛腫得已經睜不開了,卻還在涓涓地流淚,“百城,今天媽沒做飯,你自己出去吃吧……媽去醫院了。”

父母盡管經常爭吵,但也從未動過手。而這次,母親被打成這樣,那自己呢?以後的自己呢?一個父親早就不想要的孩子,會不會遭受更慘無人道的待遇?魏百城不敢往下想,但恐懼的情緒宛如瘟疫,瞬間擴散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魏百城搖了搖

頭,想要說些什麽,卻一陣惡心感泛上心頭,冷汗涔涔地往外淌,浸透了單薄的襯衣。母親沒有注意到魏百城的異樣,戴了個口罩就出門了。魏百城想要回到房間躺下,好好睡一覺,也許醒來什麽都跟往常一樣。可沒走兩步,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不自主地幹嘔著,空空如也的胃袋劇烈地**,泛黃的膽汁從嘴裏嘔出。

渾身乏力的魏百城,沒能站起來,吐了半晌,暈倒在自己的床前。

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魏百城躺在陌生的床上,床頭掛著點滴,連接著自己的靜脈,氧氣罩裏充斥著淡淡的藥味。身旁空無一人,門窗緊閉。魏百城掙了一下,發現自己還是很虛弱,而且胸悶的厲害,便放棄了動彈,再次沉沉睡去。

出院後的日子並不好過,父親偶爾還是會對母親拳腳相向,雖沒有第一次那麽惡劣,但一次次敲打著魏百城脆弱的心防。漸漸的,魏百城發現,神經質的不隻是父母,還有被恐懼包圍的自己。

直到有一天,死神叩響了魏百城的心門。

那天回到家,家裏靜悄悄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寒意。魏百城一如既往地回到房間呆著。過了很久很久,早就過了飯點,父母卻還沒回來。父親外出不歸已是常態,母親呢?魏百城餓得有點暈,準備找點東西吃。在冰箱裏拿出泡麵,拆開,放入調料,拿起電熱水壺去洗手間接水。

洗手間裏,母親躺在裏麵,手腕上的裂口已經幹涸,失焦地雙瞳滲著猙獰。

魏百城以為會胸悶,會心悸,可什麽都沒有發生。那一瞬間,魏百城覺得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其實,靜止的,隻有那顆不完整的心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