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早起的鳥兒
第三章早起的鳥兒
睜開眼睛,還是那個黑漆漆的堂屋,陳讚鬆了口氣,從床上探出頭來,天還沒亮。陳巧正“吱呀”一聲拉開沉重的木門,將自行車搬出去。
“姐,你去上學了?”
陳巧放下車走過來:“弟,吵醒你了?頭還痛不痛?”她伸手摸了摸陳讚的額頭。
陳讚搖搖頭:“不疼了,姐。”
陳巧拎起裝鹹菜的搪瓷缸子,掛在自行車的把手上,這是她要吃上一星期的菜:“那我走了啊,弟,在家聽話,好好學習,回來給你帶貼畫。”
陳讚看著陳巧拎著的那個菜缸子,心裏有些酸酸的,當時家裏窮,姐姐初中吃了三年沒營養的鹹菜,整個人都瘦瘦小小的,發育很遲,後來身高都沒長過一米六。
“謝謝姐,再見!”陳讚沒有拒絕姐姐,不幹膠貼畫是這個年代人的共有記憶,當時商家將許多港台影視劇照印在不幹膠紙上,兩毛錢可以買十來張一寸左右的貼畫,很是精美,學生們喜歡將這些貼畫貼在日記本或課本上。
陳巧掩上門走了,陳讚再也睡不著,爬起來去挑水做早飯。但是水桶太高,他夠不著,便提了個小木桶。
秋天的早晨有些涼意,天未大亮,隻有些微薄的晨曦,還有不算淡的白霧。路邊的蔞蒿、小草上沾滿了細細的晶瑩露珠,陳讚走過去,將這些小草掃得搖頭晃腦的,但也沾濕了他的褲腿。
“呀!小讚這麽早就起來打水了啊?”一個驚訝的聲音響起來。
陳讚抬頭一看,竟是談天的媽媽於碧蓮,他連忙打招呼:“碧蓮嬸子早。”
“小讚真懂事啊,這麽早就起來打水做飯了。我家那幾個崽跟他爹一樣睡到太陽曬屁股都不起床,真是的!小讚,你爸媽也真是太有福氣了。”於碧蓮絮絮叨叨不無豔羨地感歎。
於碧蓮年輕時算得上是個遠近聞名的美女,談天的爸爸談衛民年輕時也是個帥哥,是一對俊男美女的組合。但是他爸也是個遠近聞名的賭鬼,且逢賭必輸,輸了就揍老婆孩子。
於碧蓮是個膽小懦弱的女人,沒什麽本事,管不住丈夫,經常被丈夫打罵,是個極可憐的女人。
後來於碧蓮不堪忍受談衛民的暴力,跟著村裏的年輕姑娘媳婦們外出打工,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據說是被一個有錢的老板看中,嫁到台灣去了。這事發生在陳讚上初中的那一年,離現在還有差不多兩年的時間。
陳讚偷偷地吐舌頭,其實他以前和談天一個樣,都是經常睡到媽媽拿五指山壓迫屁股時才拖拖拉拉地起床的。他想到談天的家境,便歎了口氣,在這樣的家庭裏長大,難怪談天會長歪掉。
陳讚將木桶放進露天井裏,將桶壓下去,灌滿了水,往上一提,囧了,他幾乎忘了自己現在隻有九歲了,根本提不上一桶滿水,還差點一個趔趄被拉進井中。
於碧蓮眼疾手快趕緊將他往後拉了一把,水桶脫手而去,浮在了水井裏。
一大一小都嚇了一跳,於碧蓮驚魂甫定,伸手幫陳讚將水桶提上來,一麵不忘責備他:“你這個孩子,你不會叫嬸子幫忙啊,怎麽還提那麽一大桶水,萬一掉下去怎麽辦?”說著提上來一桶清淩淩的井水,放在井台上。
陳讚吐了吐舌頭:“謝謝碧蓮嬸子,我忘了,我以後會注意的。”
這水井是這個時候最常見的露天井,每個村都有好幾口,大家公用的,水井都挖在河堤或者山坡下,收集的都是地下水。井不深,一兩米的樣子,雖然淹不死陳讚,這種天下井洗冷水澡,也是夠嗆的,並且弄髒了井水還妨礙大家用水。
於碧蓮見他認錯快,笑了起來:“好了,倒點水出來吧,少提一點,快回家去。”
陳讚沒有將桶裏的水倒出去,而是拎著那一桶水,小心翼翼地往家裏去。於碧蓮一臉羨慕地在他身後搖頭,陳家的兒子女兒怎麽都那麽懂事呢,真是人比人該扔啊。
劉雙雙打開房門,披著淩亂的長發,一手拿著梳子,剛打了半個哈欠,就被提著水的兒子驚住了:“小、小讚?你怎麽起這麽早,還去打水去了?”這孩子轉性了啊,平時怎麽叫也不願意起床,今天怎麽比自己還起得早,該不會是昨天摔壞了腦袋吧。
“媽,早啊。”陳讚看著母親,還頗有些不太適應,仿佛是在看多年前母親的舊照一樣,年輕而漂亮。
劉雙雙趕緊將手裏的梳子往口袋裏一放,趕緊接過陳讚手裏的水桶:“我來我來。”
挑著水的於碧蓮從後麵跟上來,遠遠地跟劉雙雙打招呼:“雙雙,你家小讚真懂事啊,這麽早就起來幫你提水了。”
劉雙雙的眼睛笑得成了個月牙,頭也不回地說:“這熊孩子,不知道抽什麽風了,這麽早就起來打水,平時喊都喊不起。”
陳讚微微笑著搖搖頭,看看媽媽提著水扭著腰輕快地進屋去了,他知道母親雖然是在批評他,其實是高興著呢。這一代的父母,從來都是打擊教育孩子的,生怕一表揚孩子就尾巴翹天上去了,驕傲得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當著麵從來不誇孩子。
他從前不理解,總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好,對父母有諸多埋怨,後來他長大之後,才明白這種教育方式。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成年了,性格已經成型,不夠自信略顯悲觀的性格已經無法改變。
他依稀聽見媽媽在家裏訓斥爸爸:“陳昌隆你還好意思賴床,你兒子都起得比你早了,趕緊起來劈柴去!”
陳讚笑了起來,對著屋子大聲說:“媽,我去跑步去了。”說著伸了伸腰,扭動了一下關節,撒開腳丫子往外跑去。
劉雙雙追出門來:“小讚你幹什麽去?”
陳讚遠遠地答:“我去跑步,老師說的,堅持鍛煉身體好。”這個年代,老師的話就是聖旨,不光是對孩子這樣,對家長也是這樣。
“早點回來吃早飯,一會兒還要上學呢。”劉雙雙遠遠喊道。
“知道了。”
二十年前的鄉村,一切都是落後的,但是一切都是原生態的,自然又淳樸,像一幅美麗的水彩畫。
黛瓦白牆掩映在紅黃綠相間的秋木中,淡青色的炊煙嫋嫋升起;各種鳥兒在樹梢間婉轉呼朋引伴;公雞出了籠子,拍打著翅膀飛到樹梢上,伸長了脖子打著鳴;狗吠叫著與同伴爭著地盤;孩子們趁未上學牽著牛到水草肥美的沙洲上放牧;大人們扛著鋤頭、挑著笸籮開始一天的勞作。一個村莊在晨曦中醒來。
陳讚看著眼前的景象,心裏歡喜得想要放聲尖叫,寧願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哪怕做個永遠的九歲孩子都好,他再也不會急著長大了。
他跑過田野,跑過河堤,跑到後山邊,在山坡邊摘了一串甜絲絲的山葡萄,撿了幾顆被夜風吹落的酸棗。路過鬆林的時候,撿到了幾朵肥美的大蘑菇。陳讚笑彎了眼,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人有寶撿。
太陽從山的那一頭探出頭來,陳讚直起身,將酸棗核吐出來,用手壓著滿口袋的蘑菇,撒開腳丫子往回跑,得回去吃飯上學了。
他回到家的時候,發現談天已經在他家門口了。
“小讚,你頭還痛不痛?”談天關切地問他。
陳讚瞟了他一眼:“沒事了。你來我家幹什麽?”他一麵說,一麵將蘑菇從口袋裏掏出來,放在籃子裏。
“你這麽早去撿菌了啊?有這麽多啊,都是綠豆菌。”談天絲毫不介意陳讚的冷漠,他小心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雞蛋,“小讚,你昨天撞到頭出血了,我從家裏拿了個雞蛋給你補一補。”
陳讚瞪圓了眼睛看著那個雞蛋:“你從家裏偷的吧?”因為談衛民好賭,談天的家境在村裏算得上數一數二,是倒數,他家的雞蛋都是要留著換油鹽的,哪裏還有多餘的雞蛋來補身體。
談天小聲地噓了一聲:“別說大聲了,是我背著我媽拿出來的,她不會知道的。”
陳讚歎了口氣:“不用了,談天,你將雞蛋放回去吧,你家雞下了多少蛋,你媽媽都是有數的,少了肯定會找你麻煩的。我媽媽昨晚上已經給我煮了兩個雞蛋了。”
談天手心裏握著那枚青皮的雞蛋,臉上的表情有些受傷,他頂著被他媽罵的風險給陳讚送雞蛋,但是陳讚卻不要他的:“小讚,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陳讚搖著頭:“我說了不怪你就不怪你,你幹嘛還老這樣啊,趕緊將雞蛋放回去吧,不然我跟你媽說你昨天把我從樹上推下去了。”
談天到底還是怕打,拿著蛋趕緊回去了。
陳讚將蘑菇都掏出來,去洗了手,想刷牙,發現沒有自己的牙刷,他皺皺眉頭,該去買個牙刷來刷牙了。他用清水漱了口,洗了臉,拿起碗盛飯。
媽媽在院子裏剁豬草煮豬食,爸爸已經出門去了。通常是他先吃飯,然後去上學。
陳讚夾了一塊用豆瓣醬蒸的豆腐泡,蹲在堂屋門檻上開始吃飯。
談天又跑回來了,站在陳讚身邊等他吃飯。陳讚不理會他。
談天想了想又問:“小讚你剛才做什麽去了?還沒告訴我呢。”
“我去跑步去了。”
“哈?”談天吃了一驚,“跑什麽步?”
陳讚將嘴裏滿口的飯咽下去:“就是跑步,鍛煉身體。”
談天覺得很稀奇,跑步還用特意去跑嗎,他們哪天不跑呢,快遲到了要跑著去學校,下課了放學了撒丫子跑去玩耍,還用專門跑嗎?
陳讚白了他一眼:“說了你也不懂。”
陳讚前輩子勉強隻長到170公分,而談天這個變態卻長到了178公分,據他自己說,還是因為長身體的時候沒吃飽飯影響了身高,否則一定會超過180。陳讚決定以勤補拙,鍛煉好身體,還要想辦法賺錢補充營養,自己不能輸在起跑線上,一定要長高。
談天湊過來:“那你明天還跑嗎?”
“跑。”陳讚下了決定,一定要將跑步進行到底。
談天像個哈巴狗一樣搖晃著討好的尾巴:“那小讚我明天和你一起跑吧。”
陳讚上下打量了一下談天,有些輕蔑地說:“你起得來嗎?”
談天挺直了胸脯:“我肯定起得來。”
陳讚沒當回事,以為談天隻是在說玩笑話:“你要是起得來,那你就跟著我跑吧。”
作者有話要說:寫這篇文的時候,許多都是我小時候經曆過的事,雖然很瑣屑,但是很親切,感覺是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似的。不知道有沒有讀者跟我有類似的經曆和感受。
謝謝鍋巴親的地雷,你太客氣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