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秋彌初涉險

秋彌初涉險

時間一晃而過,一年一度的“木蘭秋彌大典”到了。滿語“木蘭”(Muran)在漢語中有“哨鹿”之意,在他們看來,應該是帶有“逐鹿中原”的含義吧!

整個圍場在內蒙古中心地帶,四周各隘口,以木柵和柳條邊為界,設有四十座巡邏的卡倫;它是北京通往內蒙古、喀爾喀蒙古、東北黑龍江,以及尼布楚城市的重要通道。

其實它還有一個特殊的意義:康熙將在這兒接見蒙古各部上層人物。

“芽兒,你多用些,近來你辛苦了!人也瘦了一大圈!”“是,娘娘!”她哪裏知道我是為誰消得人憔悴呢!我隻有在心裏苦笑著。“今兒個這糕點做得不錯啊!”“回娘娘,今兒個是王明順做的!”夏竹姑姑見我半天沒應聲,忙回到。“哦?他也跟來了?難怪了。夏竹,替我賞他罷!”“是,奴婢這就去!”

“芽兒……”“娘娘,不好了!”她正想說些什麽,被急匆匆跑進來的小吉子打斷了。“什麽事兒啊!這麽急慌慌的?”她皺起眉頭,有些不悅。“四爺他……他……”說著看了看我。“快說啊!四爺他怎麽了?”娘娘不耐地問。“他……他受傷了……!”“嘩啦!”我剛端起來的茶杯掉地上了,娘娘的臉色變得煞白。“悅姑娘……你怎麽樣?沒燙著吧?”小吉子驚惶地問。“我不要緊,四爺……他在哪兒?快帶我去!”我抓住他。

“呼……呼!”我跟著小吉子拚命地跑著。腳上傳來陣陣劇疼,估計燙著了,但我已經顧不得這些,我的所有心思都在胤禛的受傷上了。

圍場上人聲鼎沸,馬聲喧囂,他們正在圍獵。“胤禛,你在哪兒?”我舉目四望,亂竄的動物,策馬射獵的人們,現場一片混亂。

“芽兒,到這兒來!”一絲微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胤禛……!你怎麽樣了?”我撲了過去。一支箭正插在他的右肩上,深入大半,流了不少血,觸目驚心。“小吉子!快去找人幫忙!快去叫太醫啊!”我方寸大亂。胤禛做了個手勢,“別去!別讓人知道!”“那該怎麽辦呢?”我的淚一下子湧出來。“芽兒,你別著急,先把我弄回營帳再做打算!”“好……”我點點頭,胡亂抹了一下眼睛,轉到他左側想扶他起來。

“小心!”小吉子突然驚呼一聲。我下意識地擋在胤禛胸前。一陣酥麻感從胸口傳來,有股溫熱緩緩流出,卻不痛,但黑暗很快襲來。喧囂聲就此遠去,我要死了嗎?“芽兒!”最後映入眼簾的是胤禛心痛哀傷的眼。

“芽兒,快快醒來!”“芽兒,芽兒……”是誰在我耳邊說話?我不能回答。

“子燮?你很久沒入我的夢中來了!”子燮搖搖手,“芽兒,你要幸福哦!”他牽起一個女子的手慢慢地走了。

“胤禛?是你……”“芽兒,不準你離開我!不準!你聽清楚沒有?”聲音漸漸遠去了……。

“芽兒!我苦命的孩子!”奶奶那滿是溝壑的臉上流下幾顆濁淚。“奶奶!”我居然見著她了!我死了嗎?我見著死去的奶奶了!“奶奶,芽兒好想您!您帶芽兒走吧!我再也不想呆在這勞什子的皇宮、這勞什子的清朝了!”我淚痕交錯。“孩子,該死你麵對的,你就逃不了……”“奶奶!奶奶!”我想抓住她的手,卻隻抓住了空氣。世界重新陷入了黑暗。

“芽兒……芽兒……”是誰又在喚我?是胤禵的聲音,前方隱隱有了一些光亮,我慢慢朝聲音那邊走去。

“咳咳!”嗓子真幹。“小玉,給我倒杯水吧!”“芽兒,你總算醒了!”坐在床邊的胤禵驚喜地抓過我的手,一臉的疼惜。“胤禵?”我揉了揉眼睛。“還好,還認得我!你可知你睡了多久?把我急壞了!”“我睡了多久?”看著他亂糟糟的辮子,胡子拉碴的臉,我無意識地重複著他的話。“當時見你這副模樣,我的心仿佛都隨你去了!事情都過去了,沒事兒了!你醒了就好!傷口還疼麽?”他輕描淡寫地說。我點點頭,仍然沒能消化眼前的一切。“餓不餓?我去給你拿點粥過來!”說著便出去了。

我一個人慢慢回想。隻記得自己在一片混亂中尋找胤禛,然後替他擋下一支箭……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胤禛!他受傷了!我忙跳下床。

“你這是做什麽?!”頭頂傳來一聲焦急的斷喝,我被一雙手穩穩地接住了。“胤禛……”我的傷口給牽拉到了,痛得我幾乎不能開口。“快上床歇著!”他小心地扶著我。“胤禛,你的傷……”眼睛對上他的,我們就這麽靜靜地打量著對方,他比以前更顯消瘦了,衣服顯得寬大了許多,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青的胡茬。“不礙事兒了,倒是你,讓人放心不下!”他望著我的臉,淡淡地開口。

“嗯哼!”我望向發聲處,胤祥微笑著說:“瞧你們,眼中隻有彼此了?我可是在旁邊兒杵了半天了!”“對不住!原來是十三爺駕臨!奴婢給十三爺請安了……”我笑著說,裝作就要下床行禮。既然胤禛沒事,我心情也好起來,想跟他開個玩笑。

“十三!莫胡鬧!”胤禛冷冷地喝道。胤祥看了看我,站在一旁不說話了,我回他一個無奈的眼神。“既然傷已無大礙,我們走罷!”胤禛看了看胤祥,走了出去。“晚點兒再來看你!”匆匆丟下這句話,十三忙追了出去。本想問問那天的箭是誰射的,因為這樣圍獵的時候,個人的箭柄上應該都會刻上名字或記號的,見他這個樣子,也就不敢問了。“胤禛……”我不甘心,出聲喚他,話到嘴邊卻消失了。唉,既然他這麽狠心,我還有什麽可說的呢?難道要巴住他不放嗎?那樣更討人嫌。

“芽兒?在想什麽呢?快趁熱把粥喝了!”胤禵把粥端到我眼前。“喝!”嚇我一跳。“這麽經不起嚇!怎麽,還要我喂給你吃麽?”他說著就舀了一小勺送到我嘴邊“快吃啊!”一邊催促著。

把粥銜進嘴裏慢慢嚼著,心裏卻想著在病中的時候,他一直在我耳邊輕輕地訴說著我們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從我在完顏府裏被救起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喜歡上我;到後來進宮,他總希望能看見我的笑顏,想著法子讓我開心;還說了上天別把我帶走,他願意減壽十年來換取我好起來。心中湧起陣陣溫情。說不感動,那是欺騙自己,人非草木,也非頑石,他為我做了這麽多,我怎麽可能無一絲感動呢?

“胤禵,我有做夢麽?”我怕自己夢到奶奶是出現的幻覺。“有啊……”“那我說過些什麽?”我忙問。“沒什麽……”看著我疑惑的眼神,又馬上改口“哦,你總在喚著奶奶……奶奶……的。”我舒了口氣,看來我沒喚出子燮和胤禛的名字來。“胤禵……”“嗯?”“算了,沒什麽……”本想問問他在哪見到我受傷的,轉念一想胤禛當時叫小吉子別讓人知道,估計事情不簡單,也就懶得問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外麵滴滴答答下起雨來。我躺在床上,看了會兒書,就覺得有些困倦了。想著胤禵走的時候千交代、萬囑咐的話:芽兒,別下床,怕把傷口掙開了!芽兒,別坐太久,太醫說你得躺著休息!不禁搖了搖頭,真拿他沒辦法!

我還算福大命大,箭稍微射偏一點就正中我的心髒了,好在搶救及時,藥材也好,沒弄出個胸腔積血、感染什麽的,要不然小命可就不保了。

“叩叩!”正想吹熄燈,敲門聲響了起來。“誰啊?”我揚聲問道。都這麽晚了。“是我!胤祥!”“請進來!”“怎麽,你要睡了?”“沒呢!快坐吧!”“怎樣?還有哪兒不適的?”“沒有。胤祥我問你,胤禛傷得真不重?”“真的不重!不過那天我找到四哥時,他正抱著受傷的你在怒吼,臉上布滿悲傷和肅殺的神色,我從來沒見他這樣子,當時給嚇得不輕!”他比了個誇張的手勢。

“嗬嗬”我笑了笑,“我當時什麽都不知道。我躺了幾天才醒啊?期間胤禛有沒有來看過我?”“躺了有三天罷!四哥很著急呢!聽說你醒來後馬上就趕過來了,隻是見你好好兒的就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罷!”“哦……”我眨了眨眼,隱去眼中的酸澀。“精彩的你沒見著呢!太醫開完方子要走,四哥硬是叫他留下,等丫鬟把煎好的藥喂你喝下去,當時你沒醒過來,四哥就抓著太醫的衣襟說,‘她為甚還不醒來?如有什麽閃失,我要你的命!’嚇得薛太醫啊,都快哭出來了!”“真的?”“那還能有假!”

“那……是誰下的手?”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胤祥是胤禛身邊的人,他應該不用避諱。“這個……四哥沒說,也不讓我問。不過我認為很可能是八哥他們做的!這件事兒是秘密,你千萬不能對任何人說!”“哦!”我點點頭。“就連這次你受傷了,都給封鎖了消息,四哥替你告了假,說是讓你到他那邊兒幫個手,娘娘大概還不知道呢!所以你不用擔心!”“哦!”我隻好又點點頭。“那你歇著吧!我該走了!”他起身告辭。“好罷!外麵雨大,你自個兒小心點兒!”

我吹熄燈躺下,卻了無睡意,大約是這幾天睡飽了吧!我自嘲地笑了笑。“胤禛……”我摸著胸前的傷口,還在隱隱地疼著,我不可抑製地思念他。每一次,他對我的關心,都能讓我開心無比;每一次,他對我的冷漠,卻又把我打入深淵無底。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我伸了伸懶腰,想坐起來。“唉呦!我的好姑娘!你別起來!”夏竹姑姑正端著個盆子進來,見我要起來,忙把盆子放一邊,跑過來扶我。“姑姑,您怎麽過來了,娘娘跟前……?”“剛伺候過娘娘梳洗,她差我過來了!”“姑姑,這些天一直是您照顧著我罷?”我心裏暖暖的,別看她平日對我們都很嚴厲,但這樣的時候卻顯出她溫情的一麵。“快別說了!我該給你洗洗傷口,重新抹上藥了!”

她慢慢地幫我解開傷口處纏著的布條,一道猙獰的口子出現在我們眼前,我們倆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顯然射箭的人用盡力氣想致人於死地啊!

姑姑輕輕地幫我用熱水洗著傷口,“該很疼罷?”她不時抬起頭憐惜地看看我。“不要緊!也……不是很疼……”我緊咬著牙關,額頭上冒出的冷汗一顆一顆跌落下來。“這是四爺差人送來的,這個是十四爺送來的……”她為難地看著那兩個小藥瓶,又看了看我。

我看著她手裏一紅一白兩個小瓶子,此時已痛得厲害,就隨手指了指白瓶子,“就用它罷!”“都說四爺府上的太醫醫術很高明的……”她又有些為難了。“那就今兒個用白瓶子的,明兒個用紅瓶子的罷!”該死!快要忍不住了!

“還是你想得周到!”說著用一根小小的銀匙輕輕挑起那碧綠色的藥膏,輕柔地塗在傷口上。藥膏散發著一股幽幽的清香,傷口也不似剛才那麽痛了。“芽兒也不想讓姑姑您為難……”我知道他們肯定都“關照”過姑姑了。姑姑笑了笑,沒說什麽。

“姑姑您綁得可真漂亮!”我看著她在我胸口紮了個活結。“這樣你看著就不會太難受啊!女孩兒都是愛美的!我走了,你歇著罷!”“姑姑……”“小吉子在外頭,你有事兒就喊一聲兒!”

“給十四爺請安!”她剛出門兒,就聽見她和小吉子請安的聲音。“都下去罷!”“喳!”“胤禵……”我輕聲喚他。“芽兒,你換過藥了?”他走近,拉了張凳子在我床邊坐下。“嗯……”不知怎的,見到他心裏覺得有些委屈。“很疼罷!”他看著我的胸前。

“你不知道這樣看女孩子是逾禮啊!”我突然有些害羞。“哈哈……”他輕笑起來“是,我逾矩了……。”我瞪了他一眼。“芽兒,我沒見你害羞的模樣呢!真的很美……”“找我有事兒啊?”我忙打斷了他。他搖搖頭。“那是……你給娘娘請完安順路過來看看?”他一副“你真聰明!”的樣子,把我逗樂了,用手肘撞了撞他,“你快說罷!”“隻是想過來看看你!”他又用那種深情款款的眼神看著我。“老天啊!你又來了!”我故意誇張地說。

“哦,八哥他不方便過來看望你,讓我代他問候!”我心裏一驚,他怎麽也知道了?“你告訴他了?”“沒有!”他搖搖頭“怎麽了?”“哦,沒什麽,你替我謝過他罷!”“好,我會的。”“胤禵……謝謝你……。”“以後不跟我說謝謝了,成嗎?”他頓了頓,又輕聲說:“是我心甘情願做的!我樂意……。”我望著他稍稍黯淡了一些的臉,隻好歎氣。

胤禵走了以後,我又拿起那本《蘇軾詞集》,依舊是在那頁,我也依舊看不下去,腦子裏全是剛才胤禵黯然的臉和他說的話。把書扔了,閉著眼強製性地想把它們給逐出腦海,卻是徒勞。

“也許,我得考慮一下其他的問題……。”我對自己說。方才胤禵不是說胤禩也知道了我受傷嗎?那會不會是……。我不敢再想下去:一臉溫文爾雅,永遠都是一副讓人如沐春風的八爺,他怎麽會忍心向自己的親兄弟下手呢?雖然知道曆史上他們兩個黨派相爭,但還是無法接受。看來,八爺黨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曆史的大轉盤開始飛快轉動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聲凳子倒地的響聲驚醒。“悅姐姐,該用午膳了!”小吉子不好意思地說。“小吉子,你一直在外頭麽?”“是的!”“那……”心裏升起小小的期盼。

“哦,四爺方才來過,見你睡得很熟,沒說什麽就走了!”小吉子仿佛知道了我心裏在想什麽。“哦……那沒事兒了!”不覺失落起來,心中暗恨自己,偏又在這時候睡著了。

夜裏依然做夢,是胤禛在我昏迷的時候在我旁邊說著“不準你離去!”我拚命想睜開眼來,卻怎麽都不能,就給急醒了。“小吉子……”醒來後覺得有些渴。奇怪,小吉子上哪兒去了?我摸索著坐了起來,卻發現有個人影坐在床前。

“胤禛……?”我不確定地問。他一動不動地坐著,透過月光灑下的暗影,我能感覺到他全身散發的清冷氣息。人影動了動,依然沒說話。

“胤禛……你到底還是來了!”我低低地歎道,忍住想投入他懷抱的衝動。“你為什麽不說話?既然如此,為什麽又要來?”兩個人就這麽枯坐了半晌,我到底沒他那份耐心了。雖然知道他也有自己的苦衷,怕被人抓住把柄,但我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

“你以為我不想?”輕輕的歎息聲隨著一陣風而逝去,再定睛看時,他已經不在了。我摸摸胸前,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那麽他是真的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