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施襄夏現身

第五十二章 施襄夏現身

華安安回到花滿樓,神情恍惚,感覺剛才的經曆似乎是一場離奇的夢。那老人大概是千年白狐精,那個令人心旌搖曳、魂不守舍的假小子,可能是個小狐仙吧?一走出那座古老的花園,俏後生的俏麗容貌就占據了他的腦海。他感到後悔,怎麽忘了問俏後生的名字?

直到費保定的一聲吆喝,才把他從幻境拽回現實世界。

“大哥,比賽結束了?”華安安連忙說。

祝子山,香香和費保定都在房間裏喝茶。

費保定哈哈大笑,說:“老唐也是徒具其表,在半夜就扛不住了。假裝解手,在太湖石上磕破頭皮,算是體麵認輸。今天贏了錢,咱們去街上吃山珍海味,看徽州戲。給你慶功,給我解乏,給祝兄和香香解饞,三喜臨門,有福同享啊。”

四個人聯袂來到廣陵街,見市井繁華,車馬雲集,人流如堵,滿街熱鬧比杭州更勝一籌。香香樂不可支,拉著她哥哥要買這要買那,忙得不可開交。華安安卻心不在焉,他的心裏全是另一個人。

酒席宴上,費保定問華安安上午去哪裏下棋。華安安把神秘老人描述一番,又拿出棋譜讓費保定過目。

費保定怔了怔,問:“你說這老人不會說話,隻是打手勢?”

華安安比劃了幾下俏後生的手勢。

費保定說:“這可怪了,江湖上沒有啞巴棋手。隻有幾個是出名的不愛說話,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主。隻有一個人,性格孤傲,不想和人說話時,就跟自己的老仆人打手勢。難道是他?”

華安安對神秘老人很感興趣,因為牽掛著他的弟子。“你知道這人是誰?”

費保定用筷子蹭著頭皮,說:“難道是揚州老叟?”

華安安精神一振。“他真是揚州老叟?唯一破過六鬼車輪戰的揚州老叟。”

費保定搖搖頭,說:“不對,揚州老叟並非須發皆白,而且,他隨身隻跟著一個老仆,沒有聽說他有徒弟啊。”

華安安說:“大哥,你上次見到揚州老叟,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說不定,這五年來,他已經老成了這樣。”

費保定沉吟一下,驚歎道:“兄弟,你真的和棋有緣!當今棋壇四大高手,你一個月就和其中三個人過了招。有些老棋客,窮其一生,也未必能見上他們一麵呢。”

華安安感到很興奮,說:“範大,童梁城,揚州老叟都見識過了,隻剩下施襄夏了。”

費保定眉毛一揚,說:“見施定庵有何難的,這兩天他就會來揚州。他和揚州六鬼的賭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我說的四大高手,剩下那位,是鎮江何孟姑。那真是世間少有的美貌女棋手。可惜,已經遁入空門,誰也無緣得見啦。”

華安安看他酸溜溜的,心想,這何孟姑大概是老費的夢中情人吧。

費保定說:“兄弟,你明天一早就來青龍場找我。我已經給你安排了棋局。這次擊敗唐爺,你已經一炮打響,許多人想和你切磋呢。”

祝子山食不知味,眼巴巴看著兩人聊天,心裏卻在盤算另一件事。

中午,費保定一出現,他以為費保定會把華安安贏棋的銀子給他。但是,費保定一直無動於衷。於是,他想可能會在去喝酒的路上給他。再來酒樓的路上,他想可能會在酒酣耳熱、兄弟情長時給他。現在,他默默地吃著菜,心想,可能會在臨別時給他。

傍晚,幾個人從徽州戲園出來,分手道別。祝子山眼巴巴看著費保定揚長而去,心裏又萌生出最後的希望。

他有意和香香拉開距離,悄悄問華安安:“老費把銀子給你沒有?”

“沒有啊,給你了嗎?”

“沒有。我以為他會給你。”

“可是,我以為他是給你的。他也知道你是管賬的。”

“這個老費,見錢眼開。”祝子山有些氣憤。

華安安想起俏後生給的五兩銀子,就掏出來交給祝子山,以平息他的憤懣。

祝子山臉上現出愁雲,心裏有種打錯算盤的失落。“費保定對咱們這麽熱情,不會是利用你做他的搖錢樹吧?如果這樣,咱們攢足路費回磁溪的計劃就落空了。”

華安安覺著來揚州挺好。見識了這麽多意想不到的高手,認識了令他怦然心動的俏後生。他發現生活原來可以如此美好,真後悔沒有早早來到揚州。

祝子山望著燈火闌珊的街市,迅速理清頭緒。現在還離不開老費,全靠老費在揚州棋壇穿針引線,華安安才有機會下棋掙錢。現實比想象的複雜太多,不能急於求成。隻好走一步看一步,暗暗攢錢了。

“這個老費。”他無可奈何地歎口氣。

華安安一進青龍場的大門,就看見費保定正在院子裏焦急地等他。

為了省下船錢,華安安步行半個多小時來到這裏。他也喜歡欣賞揚州城繁華的街景。

費保定一招手,帶他進了第三重院子。這個院子裏都是精致典雅的休息室和VIP房。江湖上有品級的棋客一般都在這裏賭博對弈。這裏緊鄰對局大廳,此時沒有棋局,對局大廳的朱紅大門上了一把鎖。

兩人進了一間雅室,裏麵坐了四五個賭客。

華安安環視房間,靠窗是一張大床,中間是棋桌和一圈椅子。博古架上空空如也,隻胡亂擺了幾個茶杯。棋客們或坐或臥,好奇的眼光從不同角度聚焦在他身上。

費保定拿出一塊二兩重的銀錠敲敲桌子,說:“你們誰先來?咱可提前說定,我妹夫輸了賠二兩,你輸了隻賠一兩。”

那幾個賭客估計華安安的棋力是三品。他們的眼光是很毒辣的,誰強誰弱,一看棋譜就知分曉。誰也別想糊弄他們。雖然華安安贏了唐爺,但經過他們分析,老費的妹夫隻是棋路古怪,占了先機。一到後半盤就原形畢露,弱棋、錯棋、漏棋頻出。說他是三品都有些勉強。

不過,幾個人還是推來讓去,都想讓別人先去蹚道,試試水的深淺。

最後,一個麻子臉推讓不過,頭一個上場。

費保定把華安安拉到門外,在他耳邊輕聲說:“一定要贏。我正在布局,目前要把你的名聲張揚出來,千萬不能輸。以後狠撈一筆,咱們走人。”

華安安搞不清老費要布什麽局,但他對這些業餘棋手,向來是不手軟的。午飯前,他幹淨利落贏下三局。

在街上吃午飯時,一個棋客湊過來,對費保定說:“費爺,黃明經想和你妹夫下一局。”

費保定放下筷子,搖搖頭說:“我妹夫的棋局排滿了,這四五天都沒工夫。下午還要去觀音山應付霍舉人的棋局,明後兩天還有張老爺、王侍郎的棋局。你讓他等等吧。”

華安安非常驚訝,老費真是神通廣大,這麽快就成了自己的經紀人。他想起祝子山的話,自己真成了老費手上搖錢樹。

他有些不快地問:“黃明經是什麽人?”

費保定瞅瞅周圍沒人,低聲說:“黃明經是二品,你下不過他。先避開他的風頭,把你的名聲打出來,這幾天是不能輸棋的。”

下午,華安安跟著費保定馬不停蹄地跑來跑去,又應付了兩盤棋。天黑時,兩人回到青龍場附近。華安安隨口問道:“大哥,你不回花滿樓?”

費保定說:“今晚上施定庵大戰六鬼,我得去做證人。”

“施定庵?施襄夏。我也要去。”華安安激動的高叫起來。

費保定嘿嘿一笑,指著華安安的鼻子說:“看把你樂的。施定庵就是一凡人,有什麽好見的?”

華安安說:“不行。他是棋聖呢,我一定要見。你幫我引薦一下。”

費保定輕蔑地哼了一聲,說:“他算什麽棋聖?我還贏過他呢。範大才是海內公認的棋聖,我就沒贏過範大。”

華安安心想,施襄夏目前不是棋聖,但他遲早都是棋聖。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兩人進了青龍場的院子,華安安左顧右盼,在人群中尋找俏後生的身影。可惜,天已黑了,滿院人影綽綽,分辨不出來。

對局還沒開始,施定庵和六鬼方麵正在討論比賽規程。費保定拉著華安安的手,把門的大漢沒敢阻攔,兩人進了對局大廳。

華安安在人群中尋找他心目中的施襄夏時,費保定走向角落,對一位青年文士作了一揖,嘴裏親熱地叫道:“定庵,別來無恙。”

華安安尋聲望去,見那位文士氣度恢弘深沉,穿戴儒雅,看相貌似乎比範西屏還要大幾歲。實際上,施襄夏比範西屏小一歲。

華安安滿麵通紅,傻呆呆走過去,想看清楚施襄夏的長相。不知被誰絆了一下,他慘呼一聲,正好趴到在施襄夏腳下。

施襄夏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攙扶,說:“定庵何敢當此大禮,快快請起。”

費保定拉起華安安,對施襄夏說:“這是費某沒過門的妹婿,華佳華安安。”

華安安撣淨袍子上的土,羞慚地向施襄夏行禮。

施襄夏對費保定說:“令妹婿一表人材,可有功名乎?”

費保定說:“他也是弈林中人,並沒有求取功名。仰望您的大名,非要進來給您行禮,也算有一麵之緣。”

施襄夏機警地望了華安安一眼,說:“費爺的妹婿,自然是少年俊才。得了空閑時,施某也要討教幾著。”

費保定哈哈大笑,說:“定庵過譽啦。您是新晉的國手,他才是三四品棋藝,怎敢擔得此話?倒是得閑時,讓您點撥幾步才對。”

華安安向費保定使眼色,費保定就掏出華安安和神秘老人的一局棋譜,請施襄夏點評。

施襄夏不好拒絕,湊到燈籠前把棋譜上上下下看了幾遍,正想還給費保定,突然“咦”了一聲,舉起棋譜再次細看,神色越來越凝重。

“這執黑的,莫不是揚州老叟?”他喃喃自語,“這白棋,著法不落舊窠,好生新穎。”

這是華安安和神秘老人的第一局棋譜。隻稀疏四五十手棋,他竟能發現出揚州老叟的蛛絲馬跡,讓華安安大吃一驚。他對施襄夏的崇敬又加高一層。

施襄夏問費保定:“這執白棋的是何人?”

費保定見引起了施襄夏的重視,便得意地說:“執白棋的正是我妹婿。”

施襄夏愕然望著華安安,上上下下把華安安仔細打量一番,說:“華兄弟的棋不依古格,推陳出新,又自成一派,當真非同小可。”

華安安微笑著拱拱手,心想,他該問我師傅是誰了。

施襄夏舉著棋譜,又比照著華安安的年齡,臉上漸漸起了疑雲,問:“請問令尊師是哪位前輩?”

華安安得意地笑了,把他已經定式化的答案說了一遍。又說:“我和那位老人下棋時,布局一結束,他走了最後這手棋,就說我輸了。我實在參詳不透。我覺著我的棋勢還相當可觀呢。”

施襄夏說:“這局棋手數雖少,但涵義深遠,大不如常,容我再想想。可否把棋譜先留給我,日後思索明白定當奉還。”

費保定說:“那就勞定庵費心了。

這時,比賽開始,施襄夏朝華安安拱拱手,小心地把棋譜折疊好,揣進懷裏,款款坐上對局台。

施襄夏有備而來,六鬼不敢托大。這次,他們把馬前炮推上第一場,唯一目的就是磨時間。霸王凳、鬼道人、浪後生三個棋力最強的依次出場。決不能讓施襄夏輕易贏走三局。

施襄夏一落座,嘴裏先是念念有詞,不知默誦什麽經文。然後,小童遞過來一副眼鏡。這是墨晶石研磨出來的眼鏡,寬大漆黑。施襄夏戴上之後,連眉毛都遮住了。如果他閉上眼睛睡覺,外人是絕對瞧不出來的。

施襄夏棋風縝密細膩,是有名的長考派。據說他最長的一步棋,足足思考了兩天一夜。像他這種下棋的功夫,當今天下唯此一家。

馬前炮坐在對麵,一手捂著棋簍,眼睛卻在房梁上飄來飄去,不知在想什麽。其實,他不用裝樣子,大家都清楚他就是磨時間的。

施襄夏身子往前一傾,一隻手支著下巴,臉斜到一邊,對棋盤似看非看。他出棋的姿勢很古怪,手指掂著棋子,棋子卻像粘在手指上,往往要連甩帶搓的,才能把棋子摁在棋盤上。

他這種姿勢下棋,尤其是戴上眼鏡後,很有點借機睡覺的嫌疑。但是六鬼毫無辦法。你說他在睡覺,他說他沒睡。你說他一整夜沒落一個子,他說他是長考派。而且,這是眾所周知的特點。

他偷偷睡覺,你還不能打擾他。否則他說你耍賴,故意打斷他的思路。這樣做,按照事先商定的規則,是要判你攪局的。

隻要他不出鼾聲,誰也拿他沒辦法。

華安安被清場的禮送出對局大廳。他信步來到第二重大院,那裏有實況轉播的大棋盤。他先在人群裏找了幾圈,沒有看見俏後生。眼見棋局進展緩慢,終於禁不住夜風襲懷,悻悻地返回花滿樓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