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揚州六鬼

第四十九章 揚州六鬼

吃完晚飯,三個人正在抹嘴,費保定踉踉蹌蹌從花滿樓門外搖晃進來。他臉色蠟黃,滿嘴酒氣,一隻手向前伸出,試圖抓住一切和他等高的物體來支撐身體。

三個人同時驚呼一聲,忙上前攙扶。

費保定嘴角泛著白沫,一把抓住華安安的胳膊,幾乎把華安安的衣服扯破。後者疼得一咧嘴,心說,這胳膊不是聘禮,傷不起啊。

費保定咽著唾沫,對祝子山說:“祝,祝兄,你先守在店裏照看香香,我這就和我妹夫去青龍場,今晚有、有棋局。”

祝子山攙住他,滿懷關切地說:“費兄,你先歇會,喝杯茶醒醒酒。”

費保定打開他的手,說:“這裏就拜托你啦。我還得和我兄弟說事,大家等好消息吧。”

門外河邊停了一條小船,艄公拄著櫓,笑嘻嘻等著醉鬼上船。

華安安把費保定扶上船,兩人坐穩,向祝子山和香香擺擺手。小船輕輕一蕩,離開石階,順著水道滑向瘦西湖方向。

“大哥,你怎麽樣?”華安安摟著費保定的肩膀,防止他栽進河裏。

費保定幹咳幾聲,清清嗓子,說:“兄弟,就憑哥這身份,江湖上誰敢不給幾分麵子。”

華安安心說,你就吹吧,香香把你的老底都揭開了。

費保定說:“這青龍場的把頭曹四爺,和哥交情深厚。這幾天,有個安徽的唐爺,專門來挑場子,指名道姓要單挑揚州六鬼。我就對曹四爺說了,我妹夫經過高人指點,棋藝了得,初出江湖就斬了吳老虎。要他安排你頂替一個,第四場出戰。他敢不答應?我平了他青龍場。”

華安安聽的稀裏糊塗,問:“什麽六鬼?”

費保定眼睛一瞪,說:“我沒給你說過?”

華安安搖搖頭。“沒有。”

費保定使勁拍著腦門,說:“要在揚州混,怎能不知六鬼九仙八大錘?”

華安安笑著說:“揚州棋壇的名堂還真多。”

費保定說:“揚州富豪多如牛毛,大都是鹽商鹽巴子。這些人一般在弈樂園弈棋取樂,他們棋風剽悍,凶猛異常,其中最富盛名的有八個,號稱八大錘。以胡鐵頭為首,最喜殺大龍。白鶴觀都是隱居的高人、僧道,他們弈棋不賭錢,棋風飄灑俊逸,以洞理淵微為樂事,人稱九仙。”

“最厲害的,當數青龍場的揚州六鬼。人人有不俗的棋藝,經常聯手和人鬥車輪戰,最為陰險凶暴。海內棋壇,一提起揚州六鬼,人人頭皮發麻。兄弟,要想在棋壇上揚名立萬,擊敗六鬼可是一條捷徑、險道啊。”

華安安皺皺眉,說:“下棋是斯文雅事,怎麽叫六鬼?太難聽了。”

費保定哈哈大笑,說:“這六個人,都是**不羈的野棋手,一心隻要銀子,哪管斯文掃地?最是卑鄙、下流、無恥。個個心機刁鑽、陰損,認錢不認親,一般人都避而遠之的。”

“可是,你讓我頂替這樣的人出場?”華安安難掩心中的厭惡。

費保定說:“可是這樣掙錢最快最省心。”

華安安默不作聲。

費保定說:“這六鬼,和人弈棋都是車輪戰。他們懸賞一千兩銀子,隻要誰肯拿出二百兩銀子,就有資格向他們挑戰。六個人輪番上場,對付一個。中間不睡覺,不打掛,決出勝負為止。”

華安安說:“那樣太不公平了。一個人怎麽下得過六個?”

費保定說:“挑戰方不用下完六局棋,隻要能贏下三局,就算勝利,一千兩銀子就到手。”

華安安眼睛一亮,說:“不如我去向他們挑戰,這是最快捷的賺錢方法。”

費保定哈哈大笑,說:“你的棋還嫩,六鬼中任意一個你都贏不了。”

華安安嗤之以鼻,說:“你也太小看兄弟了吧。”

費保定說:“你可知道,揚州六鬼在青龍場擺開車輪戰,迎戰天下高手。每年不知有多少人向他們挑戰,但是從未失過手。隻是多年前,被揚州老叟贏了一回,那是唯一的一次。這六鬼中,霸王凳、鬼道人棋藝最高,一般國手都忌憚三分。浪後生、賊女子,十足有二品棋力。賊女子可不是女人。馬前炮、油葫蘆也有強三品的棋力。你估計你有強三品的實力嗎?”

華安安由自己和費保定的對局情況推算,自己可能也就是三品棋力。

費保定說:“且不說棋力高下,僅他們的車輪戰就威力無窮。不打掛不休息,哪個棋手能連挑六位高手?他們時間最長的一次賭賽,足足下了四天四夜,硬是把人累殘廢,血濺棋盤。”

華安安聽得心驚膽戰。他聽說過血濺棋盤的故事,但那發生在日本。沒想到,這個年代也會發生這種慘烈情況。

他實在恥於和這些人為伍。但是,掙錢怎麽辦?心裏矛盾極了。

費保定打消他的顧慮,說:“這血濺棋盤之事,畢竟隻是個別例子。一般棋手,慕名而來,下上一天兩夜,就會落荒而逃。隻有年輕少壯,好勝心極強,又急於一舉成名的人,才會拚到那種地步。如今,大家都知道六鬼車輪戰的厲害,傷人致殘的事極少。”

華安安問:“你說揚州老叟贏過他們?”

費保定說:“這近十年來,也隻有揚州老叟從六鬼手上贏走一千兩,再無旁人。”

華安安嘖嘖稱奇,六鬼的陰損戰法讓他心驚肉跳,神奇的揚州老叟更是神秘莫測。他問:“範大和他們賭過沒有?”

費保定的酒慢慢醒了,一邊捶著腦門,一邊擺手說:“範大稀罕那一千兩銀子嗎?不過,謠傳施定庵準備和六鬼過招。並不是為了那一千兩銀子,而是受人所托,專門來教訓六鬼的。”

華安安說:“這樣看來,六鬼用車輪戰拖垮對手,不一定是在棋藝上強於人家。”

費保定神色凝重的說:“這六鬼個個棋藝高強,輕視不得。尤其是霸王凳,棋藝已臻化境,揚州老叟還輸給他一局。他三番五次想向範大單挑,範大借口嫌他名聲太差,都推脫了。可見,範大對他也忌憚三分呢。”

華安安想了想,問道:“你為什麽安排我第四個出場?”

費保定神秘地眨眨眼,說:“這中間就有講究啦。這六鬼打車輪戰,講究行軍布陣。總是根據對手的棋力,安排自己的出場順序。因為對手隻要贏三局,就算全贏。對付國手一類的高手,總是由馬前炮打頭陣,一上來,先磨時間,磨足一天一夜。雖然先輸一局,對方卻精疲力竭。然後是霸王凳和鬼道人上場,連贏兩場。在就是浪後生掃尾,如果浪後生被擊敗,就由賊女子或油葫蘆拿下對手。這樣布陣,無往而不利。試想,再高的高手畢竟是肉體凡胎,如何頂得住這輪番衝撞?”

“如果是強悍的棋客,就由鬼道人打頭陣,給對方個下馬威,由霸王凳坐鎮第三場,確保不會被對方直下三城,然後由浪後生掃尾。對付一般的棋手,最簡單不過,就由賊女子先上場,浪後生坐鎮第三場。總歸,誰也破不了這個車輪戰。”

華安安突然有種預感,或許有一天,自己會創造奇跡,打敗六鬼的車輪戰。

費保定接著說:“六鬼贏下挑戰者的二百兩銀子,先由曹四爺抽走五十兩,然後每人平分二十兩,剩下三十兩,由贏棋的人各拿十兩。我考慮了唐爺的棋力,也算是個強手,肯定能贏下一局。這樣,守著第四場,打他個疲老虎,肯定能多拿十兩銀子。”

華安安一聽就樂了,損他說:“大哥比六鬼的算計還要深呢。”

小船穿過垂柳花陰,漸漸靠近一處笙歌喧囂、燈火闌珊的岸邊。

艄公跳上岸,把船纜係在一個石墩上,又挑起燈籠,給兩人照亮。

費保定斜著眼對艄公說:“記曹四爺賬上。”

艄公點頭哈腰,說:“這是四爺吩咐過的,您老走好。”

費保定領著華安安穿過假山花叢,拐進一個月亮門,又順著遊廊朝亮光處找去。“這是青龍場後門。”

兩人圍著水池轉了一圈,進了一幢二層小樓。小樓內人聲鼎沸,像是在吵架。

一走進房間,強烈的燈光和高分貝的吵嚷聲使兩人停下腳步,先適應了片刻。

這是一間大廳,雕梁畫棟,裝飾華美。和揚州的其他建築物一樣,透著不可一世的富貴氣。

一群人圍著棋台,正在高聲爭吵。還有一群人坐在旁邊,不懷好意的在看熱鬧。

費保定拉住一個圍觀者的袖子,問發生什麽事。

那人輕蔑地說:“安徽老唐要自己給六鬼排出場順序。六鬼當然不幹,於是乎就爭執不休。曹四爺正在調和呢。”

費保定眼珠一轉,心想,唐爺給六鬼排順序,不是把華安安擠出去了?這可不行。他擠進人群,看他們商量的結果。

華安安站在門口,見裏麵亂哄哄的。這個年代沒有推廣普通話,人們操著各地方言爭吵喊叫,他也聽不懂。瞅見牆角有一排空椅子,就走過去,捂上耳朵看他們的啞劇。

曹四爺是個短小精幹,目光犀利的小老頭。他對唐爺說:“自從青龍場有了六鬼,向來都是他們自己排座次,就沒有人壞過規矩。”

唐爺是個豪放直楞的中年漢子,他雙手摁住一個紅布包袱,裏麵包著大塊的元寶。他大聲說:“青龍場還有個規矩,挑戰者押銀子二百兩,搏六鬼的一千兩。今天唐爺高興,願意押三百兩,搏他一千兩。這可成嗎?”

曹四爺冷哼一聲,說:“那是您豪爽,這我可不攔您。”

唐爺說:“押二百兩是規矩,我押三百兩可就不壞您的規矩?這規矩也是人立的,今天我老唐就要改改。”

曹四爺不屑地冷笑,心想,你這蠢貨,你以為改了他們的出戰順序就能贏得了他們?

費保定擠過來,拱拱手說:“我來說兩句。”

唐爺眼睛一瞪。“你是什麽人?這是你說兩句的場合?”

曹四爺攔住他的話,說:“這位是北京和親王府的大管家,費爺。費爺說話做事最公道不過,讓費爺評評這理。”

費保定撚著胡須,說:“既然唐爺願出三百兩搏一千兩,咱們就給唐爺壞一回規矩,由唐爺排六鬼的出場順序。”

曹四爺一聽他的話,愕然愣住了。唐爺眉開眼笑,說:“費爺畢竟是京城裏的人,有公斷。”

六鬼卻不願意了。由著唐爺排順序,唐爺肯定會把實力最弱的三個人排在最前麵,他嘁哩喀喳把三個人擊敗,一千銀子等於白送給他了。鬼道人張著嘴,話還沒出口,費保定又說:“既然規矩壞了,似乎對六鬼又不公道。那就唐爺贏四盤棋算勝。”

唐爺眼睛一瞪,喊道:“豈有此理。”

曹四爺麵露微笑,老費畢竟是我們這邊的。

費保定說:“唐爺似乎又不願意了。這樣吧,六局四勝是有些勉為其難,我看再加一個人如何?就是我妹夫華佳華安安。七局四勝,大家的贏麵都差不多吧。唐爺敢不敢單挑七人?”

唐爺覺著接近了贏麵,就回身和自己的幾個伴當商量。

曹四爺和六鬼麵麵相覷。這個老費,繞了半天,就是為了把他妹夫加進來分一勺羹的。

經過大家協商,唐爺和六鬼都同意費保定的辦法。於是,有人寫了七個名牌,擺在桌上讓唐爺挑選。

唐爺敢於挑戰六鬼,自然是探明了六鬼的底細。自忖在自己累垮前,可以贏下其中三個。但是,加上一個華安安,實力不明,卻使他有些猶豫不決。不一會,他的伴當把華安安的情況搜集出來,在他耳邊做了匯報。“此人棋風怪異,下敗過吳老虎。估計老虎當時打盹了。然後慘敗給童梁城,對子棋幾乎被老童吃光。授二子又敗給範西屏。估計是三品弱,四品強的水平。和六鬼比起來,可能比最弱的馬前炮還要弱一些。”

唐爺心裏有了底,吃柿子當然先撿軟的捏。他把華安安擺在第一場,又把六鬼由弱到強依次排列。他的如意算盤是,先拿下三個弱的,避開後麵三個強的,躲過六鬼的拖延陷阱,背上一千兩銀子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