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黑獄敲詐

第四十三章 黑獄敲詐

曲終人散。銘翁帶著師爺和樂工拱手告辭,潮水似的退出亭子。華安安盼著費保定趁機介紹自己給範西屏。費保定卻一路小跑,樂顛顛地把淩波仙子迎進亭中,幾個人聚在亭子一角,談笑風生說個不停。

華安安倍感冷落,孤零零坐在石凳上渾身不自在。他偷眼瞟過去,卻遭遇兩道鋒芒畢露的眼光。那是大胡子劍客的眼睛,充滿審慎和蔑視。他看到大胡子手中的扇子,是一柄金屬製的鐵扇子。連忙收回眼睛,再也不敢亂瞅。

人家把他當成歇腳的遊客,漠視他的存在,嘰嘰喳喳說著吳儂軟語,他一句也聽不懂。亭中諸人,有棋壇絕頂高手,有風華絕代的淩波仙子,有山嶽一樣傲岸的劍客,一個個衣飾光鮮,瀟灑俊逸,讓他自慚形穢。覺著自己窩囊土氣,和這些神仙似的人物坐在一起,有如夢幻圖畫中的一斑墨點,實在有礙觀瞻。

他默默地等了許久,看費保定沒有推薦自己的意思,幹坐著無趣,就悄悄拉了下費保定的袖子,輕聲說:“我想回好人緣。”

費保定隻是點點頭,又忙著向那些人獻殷勤。

華安安百無聊賴走出亭子,茫然四顧,東西南北都分不清。費保定跟出來,對他說:“你順著湖堤一直往南走,走上四五裏路,就是湧金門。由那裏入城,打聽甜水坊就是了。好人緣就在甜水坊。”

華安安趁機抓住他的袖子說:“費兄,你能否和範大說一聲?我想和他下一局。”

費保定譏笑著說:“範大的棋局,底銀一千兩,每個子一百兩,你有那麽多銀子嗎?”

華安安頓時沉下臉。

費保定連忙安撫他說:“憑著愚兄的薄麵,我倒是可以說一說。但恐怕,隻能下授子局。”

華安安猶豫了一下,心想,機會難得,讓子棋就讓子棋吧。讓他見識一下現代棋的威力,給他留下一個深刻印象,也算是“華某某到此一遊”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吧。

他落寞無聊地離開亭子,心裏割舍不下那幾位神仙人物。一路腳步遲鈍,總想突然返身再回亭子,一輩子跟著他們浪跡天涯也無怨無悔,那該是怎樣一種美輪美奐的精彩人生?不過,慣性驅動著他的腳步,不知不覺就到了好人緣的店門外。一想到祝子山,他突然從迷夢中醒悟過來,自己隻是時空過客,身負國家重任,執行任務才是唯一的目標。範西屏也好,林虹雨也好,圍繞著他們的傳奇,其實和自己並沒有關係。

不過,如果能和範西屏對弈一局,能偷偷多看淩波仙子幾眼,也算是流落這裏一年的額外收獲吧。

回到好人緣,華安安讓夥計打開房門,如自己所料,祝子山並不在房間裏。一定是在街上尋找鄧堅陳寶的下落。他就是這麽熱心腸。

華安安喝了一壺茶,等腿腳歇過勁,身上揣了一把銅錢,去樓下吃點心。一走出好人緣的店門,赫然看見祝子山坐在門廊下的石墩上,頭發淩亂,神情沮喪,臉上還有幾處通紅的巴掌印。

“你怎麽了?”華安安連忙蹲下,查看祝子山的臉。

祝子山抬起胳膊,擋住自己的臉,悲憤地說:“被狗咬了。”

華安安把祝子山扶起來,發現他竟然光著一隻腳,屁股上還有腳印。店門口人來人往,兩人不便說話,就先回房間。祝子山走路一瘸一拐,顯然是扭傷了腳踝。

華安安明白了,祝子山一定是遇到了暴力襲擊。他懊悔自己隻顧貪玩,如果和祝領隊在一起,他就不會被人欺負。他給祝子山泡了一杯茶,關上房門,靜靜地等待祝子山說出事情的經過。

祝子山長籲短歎了半天,突然站起身,在懷裏、袖口裏**,但是,隻摸出幾枚銅錢、一個手帕和一個揉成團的告示。

“完了。身上的銀子都被搶走了。”

華安安連忙安慰他,從褡褳裏取出自己的銀子放在他眼前。祝子山歎口氣,說出了今天的遭遇。

祝子山對手下隊員的關懷無可挑剔。他一心想找到陳寶和鄧堅,然後四個人安安穩穩的度過這一年的時光。一大清早,他先去了菜市場,又踅到府衙門外。恰好看見衙役提了一桶漿糊,正在牆上刷告示。

祝子山是個知識豐富的人,古文、繁體字他都看得懂、寫得出。於是,他湊上去觀看,正看見一副畫像和陳寶非常相像。難道又是通緝令?他心裏一驚,仔細看完告示,心裏頓時拔涼拔涼的。

告示上說,有處州府行文通緝的詐騙犯陳酒,已於日前被緝拿歸案。凡有被其詐騙過錢物的苦主,可來府衙申告等等。

怎麽就被逮住了?真笨。

祝子山一時慌了手腳,在告示前來回轉圈,卻幹著急沒有辦法。

過了一會,他看見府衙小角門走出一位師爺模樣的人,門外有兩個老人慌忙迎上去,詢問自己兒子的案子。一邊問,一邊把一個紅布包塞進師爺手裏。師爺左右張望了一下,招手讓兩個老人來到一處僻靜角落,三個人嘀咕了半天。

這一切,全被祝子山看得一清二楚。他心情激動,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慢慢尾隨著師爺三個人,和他們保持一定距離。

等兩個老人點頭哈腰離開師爺,祝子山急忙向師爺跑去,倒把師爺嚇了一跳。祝子山摸出一塊五兩銀子,滿臉堆笑,遞給師爺。師爺明白了他的意思,熟練地在手裏掂了掂銀子的分量,然後問他有什麽事情。

祝子山說:“我剛才看到牆上貼的文告,抓住一個騙子陳酒。可憐我和他有些遠親,想知道他如今是什麽情況。

師爺想了一下,說:“我是管錢糧的,刑名的事可不歸我管。”他又掂掂手裏的銀子,“這麽著,我回衙門裏問一下,你在這裏候著我。”說完,搖頭晃腦回衙門去了。

祝子山搓著手,不知道這位師爺會不會忽悠自己。但是,人地生疏,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隻好聽天由命了。

等了好一會子,小角門出來兩個人。一個是那位師爺,另一個是挎著腰刀,滿臉橫肉的衙役。

師爺對祝子山說:“這位是府衙後牢的牢頭王大爺,你的事情問他吧。”他拱拱手,自顧自走了。

祝子山隻好又給王大爺貢上五兩銀子。王大爺翻著眼皮問:“你是什麽人?你和陳酒是什麽關係?”

祝子山簡要地編了一段瞎話,說陳酒是自己的遠房表弟。

王大爺手握刀把,一字一頓地說:“陳酒犯的案子可不小哇。”

祝子山忙說:“他犯了王法咎由自取,我隻是看在親戚情分上,想看他一眼。”

王大爺為難地說:“牢房重地,我怎敢讓閑人隨便進出?這要是叫老爺知覺了,王大爺屁股少不得挨板子。何況,牢裏那麽多弟兄,人多嘴雜……”

祝子山知道他無非是想要錢,忙說請他多多擔待。

王大爺摳了摳鼻孔,麵無表情地說:“再拿十兩銀子。”

祝子山在懷裏摸了半天,隻抓出二三兩小銀塊和幾個銅錢。“我身上就剩下這麽多了,王大爺您通融通融。”

王大爺一甩胳膊,一口回絕:“那不行。”

祝子山急得直跺腳,央求說:“幹脆我回客棧去取。您稍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王大爺冷笑一聲,說:“算了,王大爺今天心情好,陪你一塊去取。”他像押解犯人似的,一手抓住祝子山的胳膊,一手摁著自己的刀把,威風極了。

祝子山犯暈了。他小聲問:“王大爺,有沒有辦法把陳酒放出來?”

王大爺冷哼一聲,說:“陳酒的案子可大可小,就看你使多少銀子啦。”

祝子山回到客棧,一狠心,把珍藏的幾塊銀錠都揣在懷裏,好像這樣就能救出陳寶似的。

兩人回到府衙附近,王大爺給祝子山出主意說:“你去買點素食,萬一在牢裏被人撞見,就說給陳酒送飯的。這樣大家麵子上都過得去。”

祝子山買好食物,王大爺引著他轉到府衙後麵,從一個小門進到牢裏。

祝子山一腳踏進牢門,幾乎被嗆人的臭味熏出來。牢裏漆黑一團,隻能看見遠處一個透氣孔的微光。王大爺拽著他的袖子,深一腳,淺一腳,一路磕磕絆絆拐過幾個狹窄的過道。一個獄卒挑起燈籠,昏暗的光影下,他看見幾間用木柵隔出的牢室。黑暗中,幾個人形的黑影縮在角落裏,哼哼嘰嘰地呻吟著。

一個獄卒舉著燈籠,對一間牢室喊:“陳酒,過來。有人給你送飯。”

祝子山瞪大眼睛,望著漆黑的角落。心想,陳寶你受苦了,我救你來了。

一個黑影扶著牆壁,慢慢出現在光影中。

這人蓬頭垢麵,像極了陳寶。但他並不是陳寶。

祝子山呆住了。從張橋畔千裏迢迢追尋到的,竟然不是陳寶。他窮極智生,想印證自己的判斷,就遞上食物,問那人:“你為何在磁溪縣騙人家財貨?”

那人一怔,顯然是被打怕了,隨口說:“吳拐子是主謀,我和孔方兄隻是從旁幫襯的從犯啊老爺。”

祝子山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扔下食物,轉身對王大爺說:“這人不是我表弟。”

沒想到,王大爺冷笑一聲,一把揪住祝子山的脖領,嚷道:“你沒來由消遣老子。這大牢是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嗎?”

祝子山知道自己惹禍了,連忙掏出十兩銀子,卻被王大爺一把搶走。幾個獄卒扭住祝子山的雙手,王大爺掄圓胳膊,給了祝子山兩個大耳刮子。趁祝子山被打懵的片刻,伸手從祝子山的懷裏又抓出那幾塊銀錠,罵道:“直娘賊,我叫你騙我。趕緊滾蛋!再叫王大爺看見你,我就把你當陳酒同黨在這裏關到死。”

祝子山被獄卒一路踢打,一腳踹出府衙後門。

祝子山被打得神智不清,滿懷恐懼,一路小跑,連鞋子跑飛都不知道。一直到了好人緣的大門外,這才像泄氣的皮球,癱坐在那裏,直到華安安發現他。

“真是倒黴透頂。”祝子山重重地捶了幾下桌子。

華安安不知怎麽安慰他,說:“至少現在搞清楚了,陳寶鄧堅不是通緝犯。”

“唉,我腦子一熱就犯暈。早就應該明白不可能是他倆。”祝子山不停地長籲短歎。

“現在怎麽辦?回磁溪吧。”華安安說。才來杭州三四天,剛剛掀開這個年代的神秘麵紗,他有點舍不得走。

“我的家鄉,哼,我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停了。”祝子山站起身就收拾行李,突然想起身上的錢都被搶走,又頹然坐下,“咱們沒有路費啦。”

華安安把五兩銀子推到他麵前。他苦笑著說:“根本不夠,連處州也到不了。”

華安安想起範西屏一局棋就能賺二三千兩銀子,就說:“有我在,咱們能掙錢。”

祝子山用毛巾捂住臉,算了算路費,說:“起碼得三十兩銀子才能回磁溪。到了磁溪就去找大娘子,她說過要養咱們一年半載的。”

華安安哈哈一笑,說:“這簡單,我去和人下棋,輕輕鬆鬆就掙夠了。”

“和誰下棋?”

“唔,還不知道。”

祝子山是高智商的人,想了想,說:“你說的也是個辦法。明天我就出去找工作,你找費保定,讓他給你介紹棋局。咱們兩不耽誤。”

晚上,祝子山在包袱裏翻來翻去,想找一身工作服。華安安不停地敲費保定的房門,但是費保定徹夜未回。

天不亮,祝子山就興衝衝出門去找工作。華安安四體不勤,懶覺睡慣了,半早晨才起床。他先敲了費保定的房門,洗完臉又去敲門。他悠閑地敲了一天門,費保定始終沒回來。

傍晚,祝子山佝僂著腰回到好人緣,夥計不讓他進門。華安安聽到樓下吵鬧,下樓辨認了半天,才認出祝子山,跟西湖裏蹦出的泥鰍怪似的,從頭到腳都是泥,隻剩下兩個紅眼圈。

“你怎麽了?又遇上王大爺?”

“五十文,在湖邊挖了一天淤泥。”

祝子山洗刷幹淨,捶著後腰,欲言又止。他現在說話,都是用“唉”打頭。“唉,明天另外找個工作。我看不慣他們的封建管理作風。”

“你做不了體力勞動,還是休息休息。隻要費保定一回來,咱們就有錢了。”華安安除了做實驗員,沒有挨過餓,他把為吃飯而掙錢看的輕鬆平常。

“唉,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是,我不能光靠你養活,那樣對你不公平。”

“你不要硬撐了。萬一累出病,得不償失。”

“唉,你放心,明天我去找輕鬆一點的工作。”

華安安又去敲費保定的房門。為了解決現在的困境,隻好求取他的幫助。可是,這家夥怎麽還不回來?他不打算討好我這個妹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