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6章 所謂彩排

婚禮的場地設在P國外圍的一個獨立小島。

淩少祺包下了島上最負盛名的海灣半島酒店,安保和出入檢查,幾乎可以與國家元首下榻酒店時的嚴密程度媲美。瀟萬川對淩少祺這樣的安排相當滿意,臉上難得地展現了他自王海斐失蹤以來最真實的笑容。當然,締造這欣喜的真正原因,是他的兒子在美國終於找到了合適的骨髓,手術安排在婚禮後一個星期。如若手術成功,新的造血功能將極大可能地排解他體內迅速複製的不知名的毒素,仿如再生的嬰兒,生命可以因此而獲得延續。

離婚期還剩兩天,淩少祺與瀟夏曦就搭乘直升飛機抵達了海灣半島酒店,為婚禮提前進行彩排。飛機在樓頂的停機坪徐徐下降,槳翼的轉動刮起了一陣漩渦式的狂風,由著瀟夏曦的衣袂在風中掀揚,回環的流光映襯在她嬌孱的軀體上,猶顯得孤世獨立。

按照瀟萬川的承諾,他會在婚禮後立即釋放老太太們一家。瀟夏曦每隔兩天就會要求他通過可視頻電話與大洋彼岸負責看守老太太們一家的手下對話。傳輸的影像非常清晰,從畫麵裏可以看得到他們被關押在一個四麵封閉的圓形燈塔裏,生活如常,隻是活動的空間不能離開燈塔的範圍。瀟夏曦雖然不能與老太太直接對話,而且影像裏他們神情呆滯,許是行動受到監視卻反抗無力的結果。即便如此,瀟夏曦的牽掛也放舒坦了,最起碼確認了他們是安全的。有了這些線索,龍五要尋找他們被藏身的地點就容易了許多。

瀟夏曦入住的房間位於大酒店的22樓,與淩少祺的房間相鄰。她神色惺忪地站在靠窗的位置,掀開厚重的窗幔向下望,臨海環形的草坪碧綠如茵,這是兩天後她與淩少祺即將在眾人的見證下結盟婚姻承諾的地方,但見粉色的沙幔隨風飄逸,如一幕幕水簾憑空垂掛。遙望天際,碧空如洗,萬裏無疆的大海裏白色的波濤層層疊疊地向岸邊湧來,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丈餘高的浪花。

與相親相愛的人攜手走過這段由金色的薔薇花鋪就的小徑,共同敲響新生活的門扉,該是大多數少女夢想中憧憬的婚禮吧。

瀟夏曦抿唇冷笑,倏地拉上窗幔,房間瞬即陷入了黑暗。如若這段婚姻不是夾雜了脅迫的成分,或許她會更容易接受這樣的安排,讓自己的心慢慢地融入他們的氛圍裏。但是,現在,一切都由不得她作主了。

晚餐後,淩少祺親自把瀟夏曦送到了房間門前。線條剛毅的唇瓣印在她圓潤的額頭上,淩少祺刻意放柔了聲音,在她的耳邊囁嚅:“今晚早點休息,養足了精神明天彩排!”第一次這樣親密,瀟夏曦還不很習慣地羞紅了雙耳。低眸間,餘光瞥見電梯出口處有一團模糊的黑影閃過,再定神看,卻空空如也。

“怎麽了?”淩少祺循著她眼神投射的方向看去,並沒有發現異常的跡象,轉而再看向瀟夏曦的時候,她已經收回了視線,重新肅整了表情,一臉的淡然:“你也早點休息!”然後回了房間,“咯”一聲,厚重的房門將兩人隔離了門的兩側。

淩少祺在門前站了幾分鍾,終於壓抑了心情離開。隔著門聽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直至消失,瀟夏曦撫在

心口上的手才慢慢垂了下來。就在淩少祺吻上她的一刻,走廊裏冷峻的氣息驟然升起,團團地包圍了她,讓她呼吸不得。剛才那一瞥,她雖然沒有看得清楚,可她基本上可以確定,那團黑影就是司徒皓謙。但是酒店實施了特級的保安規格,司徒皓謙不可能也不應該會出現在這裏。以青龍幫與天鷹會之間日久積深的淵源,司徒皓謙縱有千般本事,也絕不會冒險現身。而且,她想不出來能夠讓他甘願冒險的理由。

錯覺,錯覺,但願一切都是錯覺。

酣睡中,隱隱約約聽到了女人哭鬧的聲音,瀟夏曦以為是在作夢,攏了被子蓋頭繼續睡。可是聲音越來越大,還夾雜了男人低沉壓抑的嗓音,盡量放緩了語調,似乎在安慰女人的哭鬧,又似乎生怕會驚動了其他人。瀟夏曦翻身而起,細細地辨析了聲音的方向,仿佛是從隔壁淩少祺的房間傳出來。

聲音急速而且很模糊,很難聽得清楚他們說話的內容,不過22樓屬於酒店的VIP套房區,平常走動的人極少,在這靜寂的夜裏,任何尖細的聲響都能清晰地感覺得到。瀟夏曦蹙了下眉,這三更半夜的,誰會在淩少祺的房間裏折騰?

摸索著赤足走下床,瀟夏曦也懶得去開燈。門縫裏透著微弱的光,眨了眨眼睛,不消片刻就適應了黑暗的感光。把耳朵貼在牆壁上,女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帶著零碎的哽咽:“少祺……孩子……不要……孤兒……”

瀟夏曦驚愕。這聲音,淒美而揪心,她忘不了。一個星期前,她匆匆趕去了機場,親眼目睹明顯消瘦了一圈的女人顫巍著孤單的身影隱沒在機場的候機室。最後的回眸,她決絕地說,既然留不住,隻有選擇放手。她懂得,這樣的“放手”即意味著永遠的別離。

淩少祺與葉惜柔之間的千絲萬縷,瀟夏曦從來知曉,無辜成為了他們之間的“第三者”,她也有不可言說的苦衷和無奈。原以為,葉惜柔這次離開可以為他們之間說不清理還亂的糾纏劃上句號,而她,卻隻能認命地承受這樁交易而付出代價——繼續成為瀟萬川控製淩少祺的一枚棋子。

葉惜柔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去而複返意外地出現在隔壁,若是被瀟萬川發現或者任何一個多舌的人傳了出去,讓瀟氏企業蒙羞,藉此給對手一個打擊瀟氏企業的機會,憑著瀟萬川的品性,絕不會善罷甘休,對始作俑者的葉惜柔更不會手軟。她這個行為實在太冒險了。

一個是她兩天後締約成婚的未婚夫,一個是未婚夫的前度情人。而新娘卻在一牆之隔的房間裏偷聽兩人“聚舊”,這一幕要多諷刺就有多諷刺。

瀟夏曦挺正了身子,不欲再聽下去。她不想摻和他們的談話,有些事情終究得由他們自個兒了結。幸好套房所處的位置人跡罕至,服務員即便聽到了異響也不敢冒然出頭。

她倚靠在床上,靜默不語,青蒼的指骨無意識地抓緊了被褥又放開,再抓緊再放開。一次又一次。黑暗裏連就呼吸也變得異常冰冷,偌大的套房空蕩蕩的,了無人氣,隻有隔壁的聲響仍舊持續不斷地傳來,似乎在進行著一場毅韌的拉鋸戰,誰也沒給誰放下心頭的糾結。

她可以

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但是,不聞不問,真的就可以當作不存在了嗎?或許,她和淩少祺都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不曉得過了多長時間,也許是片刻,也許是一個世紀。一陣似輕若無的叩門聲把瀟夏曦從沉思中喚醒。她揉了揉疲憊的雙眼, 四周依然漆黑如墨。屏息傾聽,爭吵的聲音早已經消停。這深夜裏叩門,該不會是發生嚴重變故了吧?瀟夏曦乍地跳了起來,根本顧不上披件外套,慌忙跑去開門。

迎麵的卻是一張笑容可鞠的臉,眯著眼,端正地露出八顆貝齒:“瀟小姐,彩排的時間即將開始了,所有人正在酒店的大堂等著您!”

瀟夏曦一怔,有些恍惚地側頭看被窗幔遮掩得密不透光的落地玻璃窗,再看牆上垂掛的吊鍾,指針不無偏差地指向九點鍾。原來天空早已亮白,隻是被遮光效用的簾布擋住了太陽的光芒,房裏的人難以辨分晝夜。

瀟夏曦大窘,歉意地笑了笑:“請你們稍等片刻,我換件衣服馬上來。”剛才來不及思考跑去開門,她身上穿的還是睡覺時的衣袍。

笑臉頜首,慢慢地退出了她的視線。

洗漱,換衣,一氣嗬成。玻璃鏡裏映照的麵容五官仍然精致,眉色依舊清冷,可是,多了一分憔悴。瀟夏曦撫上臉頰,沿著尖削的曲線來回摩梭,僅僅兩年時間,她的臉上過早地攀上了成熟的標誌,莫說憂喜,單論這份成熟已經增添了無限惆悵。

走進大堂的時候,除了賓客之外,幾乎所有工作人員,十名花童花女以及伴娘伴郎都參與了彩排。所謂的彩排,實際上是走走過場,熟悉環境和儀式的流程,以免在正式進行時出錯。淩少祺揚起了燦爛的笑臉,挽起瀟夏曦的手在司儀的指示下輕盈走過那條灑滿薔薇花瓣的花徑,由工作人員臨時替代的神父宣讀了誓詞:“淩少祺先生,你是否願意娶瀟夏曦小姐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她同住,在神麵前和她結為一體,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

“我願意。”淩少祺毫不猶豫地回答。

瀟夏曦站在他的旁側,視線從工作人員戲虐般的笑裏收回,投在淩少祺的側麵上。剛毅,篆刻,找不到半點被爭吵影響的痕跡。有一刹那的恍惚,瀟夏曦以為昨晚的經曆又是一場錯覺,但是爭吵的時間冗長,她離開房間的時候,看見服務員正在清理淩少祺的居間,她清倒的煙盅裏滿是燃盡的煙蒂。他分明與她一樣,徹夜未眠。

“夏曦,夏曦……”淩少祺輕聲地呼喚,他的視線從瀟夏曦一片遑然的眼睛掠過。她又在走神了。

瀟夏曦倏然驚醒。工作人員故意“咳”了一下,清了清嗓音,再次重複剛才的誓詞:“瀟夏曦小姐,你是否願意嫁淩少祺先生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他同住,在神麵前和他結為一體,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

瀟夏曦,你,願意嗎?這個問題,她在心裏默念了無數次,每一次答案,都是不無例外的沉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