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初相識_第111章 長亭送別

暗夜中,有暴雨傾盆而下,官道遠處的山嵐峰林籠罩在雨中,朦朧不定。暗夜中天光黯淡,隻有偶爾有一星點的亮光。

在這樣寂靜的夜中,忽然有一輛轎子打破了黑夜的沉寂,在泥濘的山間小路上快速的穿梭著、穿過了重重雨簾而來。

卻見最前麵的,是兩個戴著鬥笠的青衣人,打著防風防雨的燈籠;借著搖曳的燈光,可以看得見軟轎通體雪白,在這樣寂靜的夜色中,十分的醒目。抬轎子的不過是四個人,卻腳不沾地,行走在雨中的官道上,快速的讓人隻看得見白色的影子。

曦國設立十裏一長亭、五裏一短亭,供行人休息用的,而在出城的城郊,此處正好有一長亭設立在此,從出了京城到下一個休息的地方,還需要幾十裏的路,所以過往的旅人都會在這裏休息,而這裏,也是出京城、到居庸關的必經之地!

轎子在長亭下麵停留了下來,便就停留在官道中間,時間如同定格了一般,所有人一動不動。

沒過多久,便聽見了疾馳的馬蹄聲,卻因為這裏的轎子堵住了去路,隻好紛紛的勒馬停住。

為首的那個戴著麵具的青衣人,看著這顯眼的白色轎子,神色莫名,終於從口中吐出了一個名字:“蕭闕!”

話音剛落,首先看見的是一個白色的繡著精致花紋的衣袖,從轎子中伸出了一雙節骨分明的手,那雙手,如同玉雕的一般白皙、沒有任何的生氣,那雙手,接過了旁邊青衣侍從遞過來的竹骨傘。

卻見從轎子裏麵走出了一個白衣男子,撐著的描繪著水墨竹子的傘遮蓋住了他一半的容顏,隱隱的看見下顎,卻足以是風華無雙了。

“公子羽。”蕭闕看著那戴著麵具的黑衣人從口中淡淡的吐出三個字,他剛說完,便聽見有利刃出鞘的聲音,公子羽身後的一群黑衣人,將手暗在刀柄上,用著戒備的目光看著蕭闕,似乎隨時的就要動手一般。

比起那些人的戒備,蕭闕這一行人倒是十分的淡定,沒有任何的動作。公子羽擺手,卻見那些人雖然眼中閃過了一絲猶豫,但是還是很聽話的將刀劍收了起來。

“多年之後,公子羽在軍中的影響力還是這麽厲害,倒是真讓人不放心放你走了呢。”蕭闕的聲音淡淡,似乎不過是在陳述著一件事情一般。

“你想如何?”公子羽的聲音有些暗啞的問道。

蕭闕淡淡的說道:“蕭某既然答應將你送出京城自然不會食言,可是歆羽夫人卻偏偏不放心蕭某、安排了另一隊暗衛在你出了京城之後,逃離了我所安排人的視線,保護你出城……”

“你早就預料到了歆兒此舉、所以要攔住我嗎?”公子羽的語氣雖然沒有任何起伏,手卻按在了青鱗刀上!

蕭闕的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抹笑容,說道:“蕭某此次來,並無想攔截住公子羽的意思,隻是想在長亭中,與故人告別而已……”

他對一列侍從做了個手勢,那些人恭敬的垂首站在此處等著,他如同閑庭散步一般,乘著傘緩緩的向長亭中走去。

踏過雨後林中的泥濘地,他的鞋襪上卻未曾沾染上半分的塵土,可見武功之高。見著蕭闕率先的上了長亭,這邊公子羽沒有任何的遲疑,翻身下馬,跟著蕭闕一起,走到了長亭上。

此時從長亭上看遠處的山嵐在大雨中一片朦朧,兩個人望著西北的方向都沒有說話,上來的時候,蕭闕拿了一盞燈籠,此時的

燈籠就放在亭子的簷下,借著瑩瑩的燈火,公子羽看著這個靜默不言的年輕人,眼神深邃,如同一眼望不見底的井水一般,讓人看不穿他心中的想法算計。

看著這樣的雨夜,讓他不禁回想起了許多的東西。

八年前在居庸關的戰場上,奄奄一息的他被路過的苦禪大師所救,傷勢嚴重,在苦禪大師的精心治療之下,用了整整五年的時間才有所恢複。

他在深山中幽居了整整五年的時間、雖然每日裏聽苦禪大師念經說佛,參悟佛法,可是居庸關的幾十萬將士的幽魂驚擾的他日夜不安、袁府滿門的血濺在他的臉上還是滾燙的。

五年後,他已經可以自行行走,義無反顧的回到了京城。雖然苦禪大師用了五年的時間,想讓他放下仇恨,可是卻始終沒有成功!

在京城的寶華寺中,不過幾日的時間,他就被這個年輕人找到了,並且一語道破了他的身份!在震驚的同時,他在蕭闕的刻意安排下,見到了昔日的戀人!

她容顏依舊,風華正盛,早已經不是在門口抱著琉璃燈說要等他的嬌怯怯的小姑娘,而是君王的寵妃。

後來,亦是蕭闕讓二人見麵、相認,並且也可以說是蕭闕一手推動了他與越國遺民取得的聯絡,在他以為,他這般的幫著他們是與曦國的皇室有著什麽樣的積怨的時候、蕭闕卻又在阻止著歆羽阻止的對於昭帝的刺殺活動、強行的將他留在京城之中,不允許他回居庸關與曦國為敵!

沉默了許久之後,還是公子羽先開口道:“我知道你是不會輕易的放我離開的。你將我困在寶華寺中,利用我來製約宮中的歆兒、再利用宮中的歆兒將我強行留在寶華寺,不得回居庸關,如今若是放我離開的話,宮中的歆兒已經沒有了任何的顧及對昭帝下手、而我若是回了居庸關,則是曦國朝廷的心腹大患,為著曦國朝廷汲汲經營的你,怎麽會讓所有的局勢脫離你的掌控中?。”

這些年來,越國與他被蕭闕牢牢的控製住,讓他眼睜睜的看著仇人在自己的麵前、近在咫尺、卻又不能複仇,這種痛苦,也就隻有歆羽能明白。

於是歆羽千方百計的設計想讓他們擺脫蕭闕的控製,可是那樣的人心計深不可測,手中又掌握著就連皇室都忌憚的恐怖勢力,這些年都沒有成功過。

縱然後來,歆羽用傅雲書——那個可以說是蕭闕唯一的、叫做軟肋的少女來威脅蕭闕,沒想到,竟然隻是為了一個女子蕭闕真的放他離開了宮城。

可是他對於蕭闕十分的了解,這樣的人,若是不想的話,怎麽會放虎歸山,所以蕭闕會在官道上攔住他們,也在公子羽的預料之中。

聽著公子羽略帶譏諷的話,蕭闕沒有說話,緩緩吐出兩個字:“抱歉”

單單這兩個字,足以的讓公子羽渾身一陣,眼中閃過了一絲莫名的震驚與憤怒,手握成拳,上麵青筋結起,一手狠狠的捏著欄杆,那欄杆竟然在他的手下碎成粉末。

“其實比起那個昏君與臨鎮風,你才是真正最該死的人!”公子羽幾乎是從牙縫裏吐出這一席話來的,語氣中的憤怒與怨恨,就算是與他隔著數步遠,蕭闕也感受的到。

“可是我也知道,越國國亡之後,若不是你越國的百姓怎麽會在臨鎮風手下能得安寧、這些越國的遺民,若不是你的安頓,又怎麽會平安的活到現在;而這些年在歆兒在宮中,若非是你出手相助,如何在臨家與臨皇後手下,保

全平安。所以我要殺那個昏君、要殺臨鎮風,卻是不能殺你!可是那幾十萬兄弟的性命……”

公子羽說道,語氣中有矛盾和痛苦,蕭闕目光沉沉,終究是看著遠方說道:“所以我放你回去,回到那個原來屬於你的地方,到時候我們兵刃相見、你若是想為那居庸關的幾十萬將士報仇,無須再念舊情。”

蕭闕的目光沉沉,那白衣人在黑色的雨夜下分外的刺眼,指著遙遠的西北方向,似乎隔著雨簾看見了千裏之外的居庸關一般。

“去吧公子羽,回到屬於你的戰場上去!”

沒想到,最終蕭闕的目的真的隻是為了送別,隻是為了與他說那一句“抱歉!”

疾馳的馬蹄聲終於消失在了官道的盡頭,此時外麵的雨已經停住了,晨曦前的天空帶著一種透明的煙青色,種在官道邊上的不知名的野花帶著淡淡的芬芳。

蕭闕就這樣目送著自己最強大的對手離開,一路奔馳向那個最終點、也是一切開始的地方,一縷晨曦劃過天空的時候,那白衣公子將那已經滅了的燈籠摘了下來,嘴角勾起了一抹朦朧的、隱秘的笑容,淡淡的說道:“時間到了啊!”

一隻不知從哪裏飛來的白鴿落在了琉璃宮的窗簷上,歆羽夫人拿過了白鴿腿上綁著的信件,淡淡的看了傅雲書一眼,說道:“今日你可以回家了。”

傅雲書不用猜便知道,歆羽夫人收到的信件一定是關於公子羽平安的信件,因為她近日一直沉著的臉難得的露出了一抹笑容出來。

見著歆羽夫人心情似乎是不錯的份上,傅雲書忍不住的問道:“你難道一直在宮中?不準備離開?”

明明,二人之間彼此的都喜歡著對方的,如今公子羽已經離開了京城中回到了屬於他的居庸關,那麽歆羽夫人,不是也應該想退路去陪著公子羽嗎?

傅雲書相信,依照歆羽夫人這種連蕭闕都敢算計的心計與手段,想辦法脫身離開皇宮到公子羽的身邊並非是一件難事。

見著傅雲書這麽一問,歆羽夫人忽然笑了,眼中帶著幾分沉痛與無奈之意,她幽幽的歎了口氣,說道:“若他並非是公子羽,我一定會拋下一切,不管不顧的離開這吃人的地方,與他去江南也好、塞北也罷,逍遙快活的做一對神仙眷侶。”說著,她的話頓了頓,有軟弱的用手遮住了眼,聲音中帶著的痛苦,和幽歎,仿佛是從靈魂深處發出了的一般:“可是,他是公子羽啊……”

那一刻,傅雲書聽了歆羽夫人的話,瞬間似乎是明白了什麽。

她們除了自己的小情小愛之外,還背負著整個越國的家仇國恨。這些年來,歆羽夫人與公子羽二人汲汲經營,早就已經成為了越國遺民的領軍人物,若是,他們拋他們而去的話,那整個越國遺民就成了一盤散沙。

所以,公子羽不能與歆羽夫人一起離開,隻能帶著越國遺民的希望、帶著居庸關幾十萬將士的血仇、回到居庸關;而與此同時,歆羽夫人——那個曾經養在深閨中嬌怯的少女,這些年來在宮中不見影的刀光劍影的磨礪之下,早就練就了一副剛強的性格。她知道,公子羽的抱負如何、責任如何。

就算是再痛,她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離開,不成為他的負擔,幫助他在宮中經營著。

這一刻傅雲書心中不是不震動的,在這樣的亂世之中,因為家仇國恨相愛不得相守、是因為那比愛情更為重要的東西,叫做——信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