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遊湖

第一卷 杭州篇 第三章 遊湖

簡單地跟木管家匯報行程之後,木子軒帶我出了門。

心下納悶,平時都是一張冷麵孔的木管家對他的親戚倒是客氣得緊,仿佛木子軒是他的主子一般。暗自揣測著,不知道木管家麵對總督老爺的時候是怎樣呢?諂媚?拍馬屁?不過定然不是平日裏對著我們的那樣一張冷臉吧?一邊想著一邊記下,等總督大人出巡回來之後我一定要看看。

說起總督老爺,我倒想起來了,自我來到古代之後見過府中各路人馬,就是沒見過老爺和少爺。還是問過小青才知道,老爺是去巡視各州府衙門了。

總督府門口,馬車已經備好,看到這馬車,著實讓我興奮異常——這也是我第一次坐馬車呢,值得紀念,今天一定值得記日記的。若是在現代,我的博客可以更新一下了,並且要跟馬車合影留念。接著便自己笑了起來,我怎麽總想起現代的東西呢?現下是什麽都沒有的,不知道再回去時,我還會記得這些麽?

旋即又靈機一動,有些事情是要記在心裏的,或者可以用筆記下來。

而且我回去可以跟木子軒拿一個本子用來記日記,這樣等我哪天能回到現代說不定可以把日記大賣,就叫《在古代的日子》?不好,那就叫《穿越遊記》?也不好,那就……

“筱言,上車了。”木子軒適時打斷我的春秋大夢。

我慌忙點頭,“哦,知道了。”

拍拍自己的腦子,暗自懊惱,我是該改改這個毛病了,以前總被小Q笑我神遊也就罷了,可現在是上班時間,要是再這樣神遊下去,估計連脾氣好的木子軒也會有解雇我的衝動。我可不想就此放棄如此高薪又輕鬆的工作。

看著馬車,我卻無所適從,沒有看到有電視劇裏看到過的馬凳,也沒有看到有人可以踩——嘿嘿,估計我這丫頭級別的沒有可能踩著別人的背上馬車吧——都怪自己剛才做什麽春秋大夢,也沒瞧見木子軒同學是怎樣上的馬車。

看著那馬車,打定主意——算了,又不是很高,撐著邊邊兒跳上去就好了。於是準備好,就一手拉著車門框,另外一隻手撐住車轅——可天知道我還是錯誤估計了自己的身高,還有這一身累贅的衣服——閉上眼睛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要接受上天賜予的這次與馬車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還好,我覺得後果不會很嚴重。

就在我覺得要與馬車接觸到的那一刻,一雙臂腕有力地擋住了我的去勢——我知道,這次,糗大了——不用猜都知道是木子軒。

趕忙倉皇起身,“謝謝你,木先生”,奈何車上空間太小,不小心又踩到自己的裙角,“哎唷!”我的頭!

“嗬!你……”木子軒禁不住笑了起來,低低的笑聲,我尋聲看去,陽光正照著他的臉,一臉燦爛,一瞬間,仿佛那縷陽光照遍全身,暖暖的。我就那麽愣在那裏,盯住那張充滿笑意的臉。

正看著出神,恰巧對上他那雙暖暖的眸子,臉上一燙,瞬間把眼轉開,趕緊“鑽”進了馬車。心下暗想,上個馬車,弄得自己這麽糗,估計我現在的臉跟關公有得拚。沒臉了,沒臉了,若是被寢室姐妹知道這個狀況我一定會被笑死的。

慌亂坐下來,揉揉被撞疼的頭,一邊暗自想著,看來我是出門沒有看皇曆,今天一定寫的是“忌出行”。

“馬凳,在另外一邊。”耳邊是木子軒的事後提醒。

“你不早說。”話才出口,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不過,幸好他不會跟我計較這些。

車上,一路無語,我是沒膽量再看木子軒什麽臉色了,肯定被他笑死的,還是自己看看車外的大街小巷和往來行人吧。

掀起簾子,看向車外,我不由得感歎杭州府的繁華,街市熱鬧,車水馬龍,熱鬧而有序,不知是不是古人更加知書達理,沒有喧嘩的景象,就是讓人有一派祥和的感覺。

外麵風和日麗,絲毫感覺不到這已經是冬日。從小就生長在北方的我似乎還有些不習慣南方的冬季,不太冷,還有絲暖意的冬。不由得想起我來之前的北京的立冬之日,那天正好是4~5級轉5~6級的大風,從實驗室走回宿舍的路上我險些要被風刮跑了。雖然隻是剛剛入冬,好多人早就把冬衣穿上保暖了。

未曾想過冬日竟會有這般愜意的溫暖,怪不得有“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詩句呢。

心下暗自可惜著今天是去收賬,否則這樣好的天氣,最好是去西湖邊去看看了。看了看木子軒,唉,誰讓我竟是個小丫鬟呢,想想別人穿越都成了大小姐愛去哪兒玩去哪兒玩,我這裏還得伺候別人,又止不住暗自歎氣。可歎氣又有什麽用,雖然木子軒不難侍候,又很好說話,但總不至於帶著小丫頭去遊湖吧。

“在想什麽?”

“要是能去西湖就好了!”我脫口而出。就在“了”字還未出口的那瞬間,我再次意識到神遊的好處——剛才問話的就是木子軒。

訕訕地看著他,張口要解釋,卻被他搶在前頭,“那好,等去趙府收完賬,我也正有此打算,莫要辜負了這樣好的天氣。”他緩緩淡淡地說出,好似一切他都隨意。

“真的嗎?”我樂得差點車上跳起來,隨即覺得不妥,立時坐了下來。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笑。暗罵自己,真是越老越沒出息了,在這個十八歲的小子麵前,我仿佛一點也沒有大姐的樣子了,幼稚的問話一再出口。難道身子變十六歲,心智也變十六歲了。

他看著我,並未作答,隻是嘴角上揚,掛著一絲輕笑,微微頷首算是回答了我的問話。

期待已久的願望瞬間成真,有種恍然若夢的感覺,定了定神,算是相信一切都是現實。若能回得到現實,也不枉穿越一場。看來,我的境況也不算差的,心裏對自己一笑,憧憬著今日的遊湖之旅。

所謂的到趙府收賬,我以為會是複雜的過程,本打算在車上等一個時辰,沒想到他竟不到一刻鍾便出來了。我蹙眉看著他,問道:“錢沒有拿來被人趕出來了?”

他又笑了,搖搖頭,在車上坐定,接著吩咐道:“老張,煩勞你帶我們去西湖。”

“好的,木先生。”車夫老張應道。

我心下暗自揣測,這木先生定然有什麽手腕,不然要賬這樣的活兒竟然以這樣驚人的速度就完成了。可旋即又明了,他是替總督府收賬,誰敢耽擱呢?

馬車加快了速度,不時顛簸,我才發現,不暈車不暈船的我,竟然暈馬車,幸好平時洗衣服比較多,算是鍛煉身體了,不然定會暈得七葷八素。

“老張,車駕慢些。”木子軒適時地對車外的車夫提醒道。

我心下一陣感激,衝他微微一笑。

西湖有十景:蘇堤春曉、曲苑風荷、平湖秋月、斷橋殘雪、柳浪聞鶯、花港觀魚、雷峰夕照、雙峰插雲、南屏晚鍾、三潭印月,西湖十景各具特色,組合在一起又能代表西湖勝景精華,所以無論杭州本地人還是外地山水客都津津樂道。

可現在已近黃昏,又恰逢初冬,去看哪個地方比較好呢?想來想去,我心下倒是有了主意,隻不過這次我可不能這樣衝動,畢竟不是跟隨同學出遊,可以有自己的主意,還是等木子軒的意見吧。

“西湖有十景,時候不早,咱們隻能去看最適合的,我想咱們就去看雷峰夕照吧。”木子軒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心下一驚,此刻他說的正好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隻不過我卻是貪心之人,想著好不容易出了門,這要是能再晚些回去,等到晚上再去看平湖秋月,那定是別有一番意境的。

“等月圓時再看平湖秋月或會更好,下雪時再來賞斷橋殘雪,今天不是十五,況且今日也不宜晚歸。”他仿佛知曉我在想什麽一般,平緩地說著他的想法,卻是無可辯駁。

我看著他,眼神一片迷惘,難道他會讀心術?接著答道:“曉得了,木先生。”對著這樣安靜的人,我似乎也變得安靜,這樣的感覺,好奇怪。

繼續看著窗外的風景,不多久就行至湖邊,木子軒讓老張把車停在湖邊。

老張放了馬凳,他先行下車,隨後轉身過來伸出手來,吃一塹長一智,我是不會再“跳”下去了。可看著眼前這手,心裏一個恍惚,我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道:“木先生,我得自己學會下車,這次肯定不會出狀況了。”

他淡淡一笑,收回手去,看我下車。

接著他便走在前麵,我緊跟在後麵緩步走向湖邊。

這樣走著,看著他的背影,恍然想起剛剛他伸手要扶我下車,不禁搖頭笑了笑。自那人放手後,再沒有握過別人的手。有些事情,即使穿越時空,也不會變的,一如那個固執的相信,篤定的相信,牽手就是牽心;一如那些固執的堅持,篤定地堅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如那個癡傻的一廂情願,曾幾何時我以為那個牽過手的人會一直伴我一生,可都兩年過去了,回想起來好些事情卻是依舊……

第一眼看見那片水——我便被西湖的水閃到眼了。此刻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分,水麵波光粼粼,非常誘人的景色。

水,對我總是有致命的吸引力,篤定地認為,隻有水才是至情至性的,有靈氣的。想起家鄉濟南的七十二名泉,想起北京的後海,想起頤和園的昆明湖,又回到眼前這誘人的西湖。

那一瞬間,我仿佛忘卻一切,隻想擁抱這片碧水,這片純淨。像是無數次旅行一般,我一路竟奔跑起來,趕過了木子軒,一直奔到湖畔,“啊——啊——西湖,我終於來了!”仿佛隻有這樣才能一舒多日在古代的鬱結之氣。

回頭看向木子軒,看他微微有些怔住,衝他眨眼一笑,旋即又轉向這片美麗的人間仙境,這片我夢寐求之的仙境……

過了許久,才從驚歎中醒了過來,輕聲念著那熟悉的詩句: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淡妝濃抹總相宜……”木子軒看著我,低聲叨念著。隨後便安靜地信步走在湖邊,仿佛世間就剩下這一湖水這一個人。

默默跟著他走在湖畔,努力看著屬於這裏的每一眼景色,喜歡這樣安靜地看景,看屬於一個人的風景,享受一個人的安靜——看來,我們確有相似之處。

這一刻,看著木子軒,突然有種沒來由的熟悉,也許是因為今日的天氣,又或者因為剛才他的話語恰是我的心意——他,竟會是總督府的賬房先生。總覺得眼前的他仿佛與世無擾,該做個文人雅士,隱於孤山,整日高山流水,學古人梅妻鶴子,一杯香茗一卷書,一壺濁酒對斜陽,徜徉西湖,豈不快哉?

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他,一時間竟然出神,回過神來,看著遠處的雷峰塔,突然想起,這在二十世紀初倒掉了,還記得魯迅先生專門寫過一篇文字的。看著這現代不可能看到的雷峰塔,想起以前看《新白娘子傳奇》的時候,想起那好多故事,誰能想到我竟然還會看到這塔矗立人間的樣子。突然間,不知道哪裏冒出的想法,真想去塔下看看到底是否還壓著白素貞。

“你說,白娘子還會在塔下壓著麽?”我看著在一旁同樣默默走著的木子軒,問道。

“嗯?”顯然,他覺得我的問話突兀,可轉眼又笑開了,“你若想知道的話可以去塔下看看。”一抹夕陽恰好照在他的臉龐,好安逸。

“還是不去看的好。”我搖搖頭,有些事情,不需要太清楚,不需要明了太多。說罷,就地坐在了湖邊,自言自語道,“世間凡事都有它的緣法,不是麽?”在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雷峰夕照。

木子軒就站在我麵前,側身回答我的問話,“嗯,或許是。”他頓了頓,接著問道,“緣法,你怎麽看緣法呢?”

“就比如許仙跟白素貞,有緣分的時候就是相聚,緣分到頭就必須分離,凡事都無從強求。”我想了想,接著說道,“但無從強求不代表無須努力,就連白素貞在塔下努力修行也是為了今後與許仙的長相廝守。這就像緣分一般,緣是天給的,分是自己努力的,你覺得呢?”

看著被夕陽染紅的大半個湖麵,我不禁有些發怔,最會說這些的我,到了這時候依舊不忘,隻是我卻不知道,是否上天給我的緣太少,終究是怎樣努力都無可挽回的注定的分離。

聽到這裏,他也坐在我身旁,不知是望著遠處的雷峰塔,還是在看那夕陽。

“還有呢?”

“我想世間萬物都有它的規則,我們要做的就是遵循這個規則,把一切做到最好吧。”深吸一口氣,我接著說道,“看那夕陽,多美,好些人會說,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可我卻覺得既然可以看到這般好的夕陽,就該珍惜此刻。不然在感歎的時候,連這樣無限好的夕陽又錯過了。”

他衝我笑笑,示意我接著說,我歪著頭看著他:“這些都是我最近經常想的事情,既然活在當下,那就珍惜當下的每天,或者今天不太好,但也許明天會好呢,就算老天要跟我過不去,但我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把握住每天,開心過每天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總在想還是會有希望的。”

自來到古代,事情一團亂麻,我沒有像自己期待的那樣遇到什麽皇帝,也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樣激動地在古代過著精彩萬分的生活,不過是每日平淡地過著並不算如意的日子。但我也學會了接受現實,學會了享受每天點滴的快樂——隻是,竟然不知道怎麽會在這個時候說到這裏了。也許,時空的轉換真的讓我想通很多。也許,我終究可以敞開心扉,放下一切了。

“嗯……”他轉過臉來,不再看夕陽,頗有意味地點了點頭。

衝他微微一笑,我依舊看向這美好的夕陽。

看著眼前一如往昔的夕陽,忽地想起自己許久以前的過往。那時的我們,也像現在這樣,隻是不是坐在湖畔,而是坐在山頂,看著夕陽,隻是安靜地看夕陽。可自來了北京,各自忙碌,雖在一個城市,卻仿佛很少見到,再無時間去看夕陽。也許當現實真正擺在眼前的時候,當夢想漸漸磨滅的時候,我們再無那樣的心境。不禁問自己,我有多久沒看過這樣安靜的景致了,又有多久沒有這般安靜的心了?我又把自己丟了多久還未曾找回呢?

想到這裏,心裏不禁黯然。轉頭看著他,又是一陣迷惘。原來好的景色竟然讓人這樣容易就說出自己的心底之言,不知不覺間竟然絮絮了這麽多。之前從未跟別人提及的,竟然說給一個認識並無幾多時日的古人,仿佛我們已經認識幾百年了,此刻見麵便是熟識了的好友。許是這樣的美景,這般的夕陽,最是能醉人心……

正迷茫間,木子軒站起身來,對我說道:“走吧,天色晚了。”

我隨著站了起來,把身上的草打掃幹淨。卻看木子軒正望向我,突然醒悟,趕忙拿出手帕,把他那月白色長衫“打掃”幹淨。

他並未說話,依舊隻是笑看向我。我慌忙摸摸自己的臉,卻看他笑了起來,伸手過來,在我的鬢邊輕輕一拂,一片枯葉隨之落下。臉頰瞬間火熱,看來我今天丟人總是難免了。

回去的路上,我沒了來時的興致,有絲疲憊,馬車的搖晃仿佛催眠一般,眼皮開始打架,不多久便睡著了。突然間,一陣顛簸,旋即醒來,卻發現木子軒端坐在對麵,眼光直直地看著我,心裏猛地一驚,下意識地轉開眼神。

再抬眼看去時,他卻已將目光轉向他處,瞬間讓我自己懷疑剛才不過是睡眼惺忪的錯覺。

車外天色已暗,我們終於回到府中。

突然想起我今天要寫遊記,下車時,沒頭沒腦地對木子軒說道:“給我些紙筆吧。”

他愣了一愣,點點頭,“嗯,隨我來。”接著便帶我到了賬房,遞給我一管小毛筆和一摞宣紙。

“今天很開心,謝謝!”我拿過紙筆,對他笑了笑。

他沒有說什麽,對我也是一笑。

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月白色的長衫沒入夜色中,想著剛才他的笑,恍然覺得今天的一切仿佛一直隻是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