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九章 現世

夜晚的雲城,似乎比白日更加熱鬧,除了熱鬧的街市,河道中往來的商船畫舫燈火輝煌,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

此時,河麵上一艘富麗堂皇的畫舫漂流而下,看著畫舫上迎風而起白家大旗,眾人皆掩飾不住內心的豔羨,那是雲城巨商白家的畫舫,據說畫舫的全身都由黃金打造,能登上畫舫的非富即貴,白家畫舫不經常出現,今日出現想必又有貴客到訪。

畫舫的主艙內,一場歌舞盛宴正在進行,靡靡絲竹聲中,舞姬隨樂而舞。

“來,賢侄,陪我喝一杯。”白家當家白止天舉起酒杯,毫不掩飾內心的喜悅。

“是,叔父。”坐在旁邊座位的青衫少年也舉起酒杯,稚氣未脫的臉頰已染上幾片紅暈,看來是酒氣上頭了。

“你父親怎麽去了這麽久,今日可是要一醉方休的。”

“父親不勝酒力,叔父若不嫌棄,今日就由小侄陪您一醉方休。”少年一番話語顯出了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與老練。

“你是個好孩子,我要是能有你這麽個兒子此生也就無憾了。”主位上的白止天一口飲盡,擁有萬貫家財的他此生唯一的缺憾就是膝下無子。

“叔父說笑了,芷顏小姐如此孝順,小小年紀就打理帝都的生意,實力不輸男兒,定不會叫您失望的。”

“哈哈哈,老夫也希望如此。”

與主艙的喧鬧不同,畫舫尾部的一處房間內顯得極其安靜,兩人相對而立,一個是頭發花白略顯老態的中年男人,另一個麵帶銀白麵具,一身黑衣。二人不發一語,就像兩座雕像,但有心人會發現,二人周邊的氣流有些不同,房間此時是密閉的,並無風進入,屋內的帷幔卻飄揚著。

約莫半盞茶時間過後,二人皆向後退了一步,汗珠順著臉頰緩緩滴落。

“修羅殿的主人,果然名不虛傳!”中年男人發出感歎,隻是不知是讚歎,還是譏諷。

“風當家也不遑多讓。廢話我不想多說,今日來是想給你一件東西,就看風渡主敢不敢收。”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塊通體碧綠的玉佩。

“這,這是,歸雲玉佩。”中年男人接過玉佩,如臨聖物般用雙手捧著,貪婪的目光一覽無遺。

“你的條件呢?”顯然中年男人是一個極有控製力的人,並沒有被欲望衝昏頭腦,他知道修羅殿的原則。

“告訴我十二年前的事,所有經過,一字不落。”

景帝十三年七月九日,這一天是讓所有江湖人士興奮的日子,這一天,四大顯門的風陵渡發出江湖令,將於八月十五中秋這一天舉行武林大會,選出一位文武雙全的武林盟主,帶領各路豪傑探尋歸雲玉佩的秘密。

此令一出,震驚江湖,時隔十二年未曾舉行的武林大會,加上歸雲玉佩,所有人都知道它代表著什麽,沒人會願意錯過此次盛宴。

時值夏日,烈日炎炎,往來的客商和遊者皆被毒辣的日頭曬得頭皮發痛,還好,林中樹蔭處開

了間茶寮,雖然簡陋,但是能在這樣的天氣下喝上一口涼茶已是滿足。

茶寮的夥計是個二十出頭的瘦黑青年,絡繹不絕地客人讓他手忙腳亂,一身衣襟似被水浸濕,黏在身上,讓他十分不舒服。

這時,路邊走來一老者,衣衫襤褸,手拿破碗,伸手想要向夥計討碗水喝,那夥計本就忙得不可開交,哪有閑工夫理會,直接將破碗打掉,摔了個粉碎,老者也不言語,拖著有些沉重的身體慢慢離開。

這一幕落入一個紅色身影眼中,轉身向夥計要了幾個饅頭和一壺茶,扔下幾枚銅錢,追著老者的腳步跟了上去。

老者並未走遠,紅色身影追上他時,他正歇在一棵鬆樹下,雙手捶著腿,伸手遞上剛剛買的茶水和饅頭,“老人家,您吃點喝點吧。”

老者渾濁的眼並未露出一絲驚奇,隻靜靜打量著眼前之人,過了半晌,道:“姑娘,你有一顆善心,如今這世道,這樣的善心越來越少了。”老者接過食物,一口一口咀嚼起來。

紅色身影正是從宣城逃出來的淩夕,那天昏迷之後不慎落水,好歹她福大命大,被衝到岸上,不辨方位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隻能順著大路走,因為手臂的傷,加上長時間在水中浸泡,身子難免虛弱了些,恰巧這幾日來往的商旅較多,不僅給淩夕包紮了傷口,更是大方地給了她一些盤纏。

想到這幾日的經曆,淩夕對老者一笑,“我還是相信這世上好人多。”

老者沒有反駁,淩夕找了塊大石坐了下來,輕輕揉著受傷的手臂,雖然上過藥,效果卻並不好,時常傳來疼痛感。老者就著茶水吃下最後一口饅頭,看了眼淩夕,又自顧自地閉目養神。

此時正值午時,陽光有些刺眼,淩夕抬頭,看了看天色,正待起身告辭,卻突然頭痛欲裂,腦海中再次浮現那些夢中的片段,隻是這次,似乎多了些其他影像,很模糊,淩夕想要看清,可是越是想要看清,頭就越痛,終於,紅色的身影緩緩倒地,失去知覺。

淩夕醒來看到的便是雲霧繚繞的景象,待仔細一看,原來此處是一懸崖,一眼望去山脈連綿,配上那漂浮的白霧,瞬間有種身處人間仙境的感覺。

“你醒了。”淩夕聞聲,隻見身後草屋裏走出一道骨仙風之人,難道真是遇上神仙了,雖然淩夕不信鬼神之說,可眼前之景卻讓她驚異。

“怎麽,小姑娘,睡了一覺就不認識老朽了?”

“你是...你是之前的那位...”話說一半,淩夕不由噤聲,總覺得眼前之人跟先前那衣衫襤褸的老者是兩個人。

“是我,老朽要多謝姑娘雪中送炭之恩。”

“看老人家仙風道骨,自是修行得道的世外高人,之前若沒有我,老人家定也不會有何不妥。”淩夕揉揉太陽穴,似乎還能感受到之前那頭痛欲裂之苦。

“小姑娘不必推辭,老朽說你有恩於我,那就是有恩於我,況且,如今你頭痛欲裂,四肢乏力,我說的是也不是

?”老者伸手搭上淩夕脈門。

淩夕聽完老者之話,自也明白老者是懂醫之人,“近日遇到一些突發狀況,身體狀況不怎麽好,讓您費心了。”

“手臂骨裂,我已幫你重新上藥,但你突然出現的頭疾之症比較麻煩,依我之見,你內功深厚,連日奔波根本不致頭痛欲裂,老朽方才診脈,也並未發覺有任何隱疾或中毒之症,因此我判斷你是中了蠱。”

“蠱,我從未聽說過。”淩夕有些訝異。

“據我所知,蠱產自商城一帶的深山之中,由人豢養,初時用來祛病強身,然而事有兩麵,一些人開始養毒蠱以控製人心,驅使他人為自己所用。這也導致蠱門分為兩派,一派為清心門,專門治病救人,解人危難,而另一派萬毒山莊,以人的軀體為蠱蟲的宿主,將人的身體作為爐鼎,待蠱蟲成形破體而出之時,中蠱之人也將死於非命。”

“可我自小在山中長大,遠離巫蠱之地,身邊之人也待我極好,中蠱一說實在有些難以置信。”淩夕有些不信。

老者擺擺頭,語重心長道:“小姑娘實在是小看了人心的可怕,再親近之人也可能眨眼變為敵人,更何況近些年來巫蠱之術逐漸傳入中原一帶,若要下蠱並非要到那巫蠱之山。”

“不,老人家,我師父和哥哥都是我最親的人,他們對我的好我一直銘記在心,他們絕不會是害我之人。”淩夕似有些急了,聲音不免大了些。

老者聽完並未生氣,“事實如何,時間會證明一切,隻望你一切安好。當務之急是如何解除你的蠱毒,若是放任不管,不出一年,你必死無疑。”

見淩夕不語,老者繼續道:“你我相逢,即是緣分,我會想盡辦法為你拔出體內之蠱。”

淩夕雖然不喜老者中傷師父和兄長,但他知道老者並無惡意,如今更是要為自己的事勞心勞力,不免對剛剛無理的行為愧疚。

“前輩,您先前已救了淩夕一命,不敢再叨擾前輩,現下淩夕也有要事纏身,不能在此逗留了。”

“什麽事比你的性命還重要,你怎麽這麽固執?”

“我必須查出我的身世,我不想離開人世時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要知道我到底是誰。”淩夕堅定地道。

“若你執意如此,我不會強求,可我老頭子也是一個倔強之人,我會為你尋找良方,在此之前,你有任何不適都可找我那小徒弟離郇,如今他應該在帝都一帶,你向人打聽醫者聖手便可尋到他。隻是十月之後,你定要回到這裏,否則回天乏術。”老者走近,拍拍淩夕的肩。

對上老者那渾濁卻透著清亮的眼睛,淩夕鼻頭有些酸澀,一股暖流卻在心底蔓延開來,有多久不曾有這種感受了,她隻記得與師父和哥哥分離時也是這樣。

與老者話別,便匆匆離去,她怕再留一會兒眼淚就包不住了,可是她走得太快,並未發覺老者發紅的雙眼,隱約有淚滑落。“老天終於開眼,我自己造的孽終於要了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