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回第三節

書接上回

餘大腳老家山東,6、7歲時,娘張羅著要給裹腳,餘大腳說啥也不肯。娘沒轍,由著餘大腳長到17、8歲,任誰看見她踩著一雙大腳丫子都搖頭,嘴撇到耳根處,連媒婆也躲得遠遠的不願露麵。閨女大了,沒有媒婆說媒就很難找到婆家嫁出去。

養大的閨女嫁不出去,餘大腳的娘急得想拿腦袋撞牆,加上哥哥嫂嫂從眾心裏,自然打心眼裏看不上餘大腳,嫌她丟人,常摔臉子給她看。

餘大腳沒少受哥哥嫂子的氣,而娘又不給她撐腰,致使她在家說啥也呆不下去。當聽說

家住南坎子的婁大貴老婆病死了,放出話願意娶她續弦,但沒有聘禮。餘大腳思襯:“沒聘禮就沒聘禮,隻要有個窩,憑一雙手就不會餓死。”

餘大腳用包袱皮包了幾件換洗衣服,一個人到南坎子婁大貴家,與婁大貴搭伴過起日,一年後有了閨女小春蓮。

餘大腳是心性要強的人,發誓不蒸饅頭也要爭口氣,一定活出樣子來。她每天起早貪黑,

幫襯婁大貴忙完地裏忙家裏。日子過得也算順心,畢竟婁大貴人踏實,待她也不錯,小倆口還沒紅過臉。卻沒想到婁大貴染上風寒,請來郎中看了幾次,藥沒少吃,病反而愈發嚴重。

餘大腳心裏發急,天天守在炕前屎尿端出,飯菜端進的伺候,也沒留住婁大貴的命。

公婆本就打心眼裏看不起踩著一雙大腳丫子的餘大腳,等婁大貴兩腿一蹬死了,就借口說餘大腳命硬克夫,生硬將她們娘倆轟出家門。

餘大腳生性要強,不爭不辯,不吵不鬧,誰也不求,抱著未滿周歲的春蓮離開南坎子,一路討飯到了北屯子。

但凡稱屯子、莊、村、坎子,是最先搬來人家隨意取的名,如想不起叫什麽名,就根據自己的姓氏來叫。

北屯子有20來戶人家,屬不大不小屯子。離蓮花鎮十來裏路,距奉天城也不算遠,一百多裏地。

餘大腳帶著小春蓮在不知誰家丟棄不要的,隻剩有半邊牆的土坯房裏安頓下來。夏天還行,隻是蚊蟲多些,過了寒露西北風呼呼的吹,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即使穿一把捏不透的棉衣也冷得人瑟瑟發抖,半邊牆的土坯房哪能避寒呢。眼瞅著餘大腳和小春蓮快凍成冰棍,家住東頭的桂奶奶心眼好,騰出西屋接娘倆在家裏住下來,避免被活活凍死。

開春後,冰封一冬的大地解凍了,在春陽照耀下萬物萌發。緩過勁的餘大腳咬緊後牙槽,如男子一般,起早貪黑,在荒甸子上刨出五畝地,點種糧食,撒了菜種,順帶著將桂奶奶的三畝田也侍弄著。上秋後,留足口糧,餘下的全挑到蓮花鎮賣掉,換錢買蓋房的木料和青磚,置辦生活用品。經過三年忙碌,

加上桂奶奶幫襯,餘大腳手裏終於積攢下一些錢,木料、青磚也買足了,就在離桂奶奶家不遠的空地上,蓋起坐北朝南的三間青磚房。房分東屋、西屋,盤了炕,砌了爐台。東屋自己和閨女住,西屋留做待客用,堂屋平時沒人呆,就放糧食和雜七雜八小零碎。剩下的房梁料打一個炕桌。因手頭緊沒錢買漆,也就原色了,反正不耽擱使用。

在鄉下,有炕桌才算有家。當然炕桌也是極講究的,高矮嚴格按老輩子傳下來的尺寸做,不能有一丁點差錯,檢驗這一標準就是把炕桌放在炕上,在桌上放個酒壺,酒壺嘴要與屋外的院牆頭平行才行,如高了或矮了,對主家不利,至於怎麽不利沒人說得清楚。當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有了棲身的家,餘大腳心裏安慰許多,卻不敢鬆勁。每天仍鉚足勁的侍弄幾畝田。苦存苦攢的在房前屋後壘起一人來高的土院牆,搭了茅房,豬圈,雞窩。養了兩頭半大肥豬,和下蛋的老母雞,逢年過節家裏也能見著油星了。

春蓮自大廟會回來,如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再滿院子追雞攆狗,也不出去找小夥伴滿世界瘋跑,整天坐在炕頭上拿布條子把腳纏來裹去的,踩著腳後跟翹起小腳尖,昂首挺胸,收腹提臀,仿黃家女眷走路姿態。有時腳上布條子纏得過鬆,沒有幾步就將自己拌個跟頭,痛得她半天緩不過勁來。但沒記性,仍使布條子裹腳玩。

餘大腳見小春蓮打心眼裏稀罕小腳,便動了心思,讓桂奶奶給春蓮相相麵,看骨骼適不適合裹腳。

桂奶奶年約47、8歲,大眼睛雙眼皮,下巴微翹,烏黑頭發梳得服服帖帖的在後腦勺挽著髻,插上岫玉步搖。舉手投足間,眉眼中顯露一絲孤傲,卻難掩曾經的絕代風華。

桂奶奶信佛,嘴裏常念叨阿彌陀佛。她做事幹淨利落,愛打扮,是個講究人,一輩子沒結婚,單過著,是世人口中常說的沒出閣的老姑娘。平日桂奶奶喜歡啄幾口大煙袋,等她吧嗒吧嗒啄足後,對坐在炕裏抓嘎拉哈玩的春蓮道:“過來,讓奶奶瞅瞅你的小腳丫。”

“嗯!”春蓮答應著,將一雙小腳丫伸到桂奶奶眼麵前。

桂奶奶雙手捧著春蓮白白淨淨的腳丫,端詳了好一陣子,似端詳啥稀罕物一般。等端詳夠了,向餘大腳詳細問了春蓮生辰八字,掰著手指,嘴裏嘰嘰咕咕,叨咕了一陣子,才鄭重其事地對餘大腳道:“大腳;咱春蓮命主富貴,用不了十年定能撐起一片天,到時你母憑子貴,老太太恐怕攀不上你們高枝囉。”

世人都愛聽順耳的話,餘大腳自然也不例外。對桂奶奶道:“我這輩子什麽都不盼,就盼春蓮順順利利長大,將來找個好婆家,有個好歸宿。”

“春蓮眼神藏而不露,眼形秀長,黑白

分明,是富貴相。”桂奶奶說著,雙手捧著春蓮春蓮臉蛋端詳著,對於大腳道:“如果我沒看錯,你今後就等著享閨女福吧!”

桂奶奶話裏話外透高傲,不過她本就是心高氣傲之人,對誰也愛答不理,跟屯子裏的人極少來往、走動,心地卻十分善良,若誰家有個大事小事的,隻要跟她一說聲,她準幫忙。因此屯裏的人,無論老少,對她都很尊敬。餘大腳也是打心眼裏尊敬桂奶奶,幾年前若不是桂奶奶出手相幫,說不定自己和春蓮早凍死了,哪還有今天。

餘大腳是知恩圖報的人,待桂奶奶如親娘一樣,但她嘴笨不愛說,憑著男人一般的身子骨幫襯桂奶奶把重活、粗活全幹了。桂奶奶也不客氣,由著餘大腳幹去。不過桂奶奶打心眼裏看不上餘大腳做的針線活,嫌她粗手笨腳,拿針線跟拿鋤頭似的,哪兒是個精細人?因此桂奶奶把春蓮穿戴全包了,將幫人做活剩下的線頭布頭拚吧拚吧,別出心裁縫製出來,給春蓮往身上一穿,漂漂亮亮的,讓滿屯子的人羨慕。

桂奶奶從笸籮裏拿起一根絲線,一剪兩截,放進豆油碗裏浸著,使兩粒綠豆在春蓮兩耳垂上來回揉搓著,直揉搓得耳垂通紅麻木沒知覺,一針紮下去一點不覺痛,退掉針將絲線留下,兩頭打上結,來回拉了拉,對餘大腳交代道:“回家沒事勤幫春蓮拉拉線,別讓傷口長攏了。”

餘大腳每天幫春蓮來回拉幾次耳垂上的絲線,半個月後耳洞透亮,戴上桂奶奶送的蝴蝶吊墜鎏金耳環,那叫一個好看。

春蓮手拿鏡子照著,瞅著鏡子故意搖晃小腦袋,看蝴蝶吊墜隨著頭的擺動如活了一般,忽閃著翅膀,煞是好看。再看看餘大腳光禿禿的耳垂,稚氣地道:“娘;讓桂奶奶也給你紮個耳洞嘛。”

餘大腳噗嗤樂了,道:“我長得粗手大腳沒個女人樣,紮耳洞還不把人笑死。”

“誰願意笑就讓她笑去,咱不搭理她。”

“閨女真是娘的貼心小棉襖。”餘大腳溺愛的伸手將春蓮攬在懷裏,輕撫她耳垂掛的耳環,思襯:“等錢攢夠了給春蓮買對真金耳環戴,把閨女打扮得美美的。”

餘大腳牢記桂奶奶叮囑,踩著一雙大腳丫子去蓮花鎮買來藍布,撕成三寸左右寬窄布條子,熬米湯把布條子漿得硬錚錚的,晾在不大的土坯牆小院裏。布條子經風一吹,發出撲撲響。她將晾幹的布條子收到一起,擰成麻花後再往回轉,一道道鬆開,再用米湯漿透,晾幹,擰成麻花,擰緊後再往回轉,一道道鬆開。反反複複,直至布條子皮實了,使棒槌捶平整,卷起來收拾好,牽回一通身雪白小羊羔栓在院裏榆樹旁,拿出一雙繡有嫩黃、墨綠兩色荷花的尖尖紅布弓底鞋,逗春蓮道:“你看這鞋俊不俊?”

未完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