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夢_第017章 指桑罵槐

王棟不是本地人,而是江南水鄉的。他是當地世家望族的本家少爺,小時候就是有名的神童,三歲能識字,五歲能作詩,到了十歲的時候就考過了童生。之後早早考過了秀才,舉人,貢士,十七歲就中了進士,才名遠播,轟動一時,他年少氣盛,自負才高,不懂與人為善,得罪了許多人而不自知。

殿試時因被別人進了幾句讒言,當今天子嫌惡他心高氣傲,不通人情世故,自恃有才便看輕於人,心中不喜,殿試給了他第二十九名,發配他去了戶部當一個小小的工筆吏,日常抄寫各種禮品單子,令王棟無法接受,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大材小用,憤而辭官,從此不問仕途,隻一心遊曆各個明川勝跡。

三年前他遊曆到鳳鳴山時,不幸失足摔下山坳,為村長所救,為了報答村長的恩情,他答應在村中開辦私塾,當教書先生,傳道授業解惑。原本隻打算教一陣子就走,誰知一留就是留了三年。

他如今也不過才二十一二歲,說是先生,其實年紀也比這些學生大不了多少。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輕蔑看低於他,上到八十老翁老媼,下到剛會走路的娃娃,隻要偶然在路上遇到了他,都會恭恭敬敬行個禮,喚一聲先生。

不為其他,就為他是個正宗的進士。當朝崇文抑武,文人在朝堂上掌握了極大的話語權,想要致仕,科舉可算是最快、最穩的路途了。

在這個朝代,考過秀才就可以免除徭役,考上舉人就有了做官的資格,考上進士就是天子的門生,直接下了殿試就進了官場。常言道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考上了進士,就是能夠進入政治中心圈子的最低資格。

這些鄉野村民不知道王棟是為天子不喜所以才不做官,都以為他是厭惡官場肮髒,不願同流合汙,就連江城的知府都知道王棟大名,更別說江城轄下的知縣了,甚至還會有慕名來請王棟去做幕僚的。

隻是王棟在這鄉下呆習慣了,倒也真有了些閑情逸致閑雲野鶴的心思,不願踏足官場了,是以他仍舊留在這偏遠的小山村裏教書。

王棟性子直爽,不喜拐彎抹角,但是卻對容卿這個學生很滿意,覺得他雖然心思重了點,然而才思敏捷,在一眾鄉村娃子裏如鶴立雞群,格外矚目出眾。隻可惜容家以前貧窮,為了填飽肚子,容卿經常學了兩天,又跑回去幹活,令王棟很是不高興。

他曾私底下找容卿談過幾次,說他天賦極佳,但十二歲才開始念書,已經是比別人晚了幾步,如今還不能一門心思紮在功課裏,三天兩頭的翹課,往後拿什麽去跟其他學子拚?

對此,容卿也隻能苦笑。

如今好不容易聽聞容家家境漸漸好了起來,容卿也不再動不動回去幫忙了,怎麽又出幺蛾子了?

王棟目光如炬,灼灼的盯著容水,想聽她說出道道來。

容水哪裏知道王棟的心思,趕緊三言兩語把李翠花大鬧容家的事說了一遍,就拉著容卿要急匆匆往回趕。

誰知王棟道:“不礙事,我同你們一道去罷。”

他是聽容水年幼,遇事卻也沉著冷靜,說話更是井井有條,有頭有尾,讓他有些另眼相看,心裏暗忖容水若不是個女孩兒,恐怕也聰明不輸他二哥了。

再則容卿作為他最喜愛的弟子,家中出了這麽大的事,他這個先生也少不得去給他撐腰。

容水求之不得,能有王棟去壓場子,也不怕李翠花鬧翻天了,路上容水用一顆糖豆支使一個小孩去幫她把容正叫回來後,三人也不等容正了,急急忙忙往容家趕去,於是這就有了剛才王棟震懾全場、令人拉開廝打的李氏和李翠花這一幕。

李翠花也是知道王棟大名的,氣焰登時矮了一大截,胖大的身軀蜷縮在地上越縮越小,做出一副可憐模樣,跟剛才氣焰囂張的樣子判若兩人。

李氏發髻也散亂了,耳環也被被揪掉了一個,不知掉在了哪裏,她白著一張臉,任容明容婉扶著,大口大口的喘氣,似乎累極了。脖子上有幾道血痕,是讓李翠花給抓出來的。

容卿看到母親受辱,心中憤然委屈,一齊湧上心頭,待聽到容婉哭訴李翠花威脅其他人以後不許給容水提親、用幾個破爛玩意兒就想打發容家後,更是氣得青筋直冒,剜了在還裝模作樣在地上打滾的李翠花一眼,眼眶發紅,當即跪在了王棟麵前,堅定道:“先生!容家家貧,無權無勢,容卿省得此事!可是今日有人欺我容家勢弱,辱我娘親、輕我二妹,這口氣,容卿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還請先生替學生做主!”

李翠花在地上縮背,這才想起容卿是這個大學者王棟的學生,不禁有些後悔了,可眼珠子一轉,一條毒計又上心頭。

“哎喲喂!我不活了啊!李雪蓮你打死我了啊!我的肚子啊!我要死了!當家的!我當家的在哪兒呢!”

李翠花捶胸頓足的在地上翻滾著,閉著眼睛光打雷不下雨,在那裏哀嚎。

“李雪蓮你打死我了啊!各位相親們都看到了,剛剛李雪蓮是怎麽打我的!哦喲,我的腸子肚子都讓李雪蓮給踹斷了啊!我死了!我死了!我做鬼也不放過你們的!啊喲喲!”

圍觀眾人看到李翠花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誣賴李翠花,不由都嗤之以鼻,就李翠花那身板,一個頂李氏三個,李氏讓她撓得脖子裏都流血了還沒說什麽呢,她倒好,倒打一耙先告狀,怪李氏打了她,這不是搞笑麽!

李翠花一骨碌坐起來,兩手拚命在地上拍,哭罵道:“大家快來看啊!容家的婆娘,仗著自己兒子女兒的都在,欺負我一個婆娘啊!我都要讓容家人打死了!”

她幹嚎了兩句,見沒人理會她,嘴一撇,指桑罵槐的接著哭罵:“仗著自己有個靠山,就來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啊!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王法啊!李雪蓮!我告訴你!今兒這事兒沒完!不要以為你找了個靠山我就怕你了!你把我打成這樣,要麽賠我一百兩銀子,要麽就把容水許給我家柱子,否則,我就一輩子睡在這兒

不走了!哎喲,我的肚子!痛死我了喂!”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都佩服李翠花的厚臉皮。一百兩!虧她說的出口,一百兩足夠普通農戶人家嚼用十年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李氏氣得嘴唇顫抖,眼前發黑,好容易沒昏過去,她不像李翠花是潑皮破落戶,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她向來是個知情識趣懂進退的,像李翠花這種沒臉沒皮的事兒,她一輩子幹不出來。

“李翠花!你少胡說八道血口噴人!我什麽時候把你打的半死了!就你那壯的跟牛似的,我能踹斷你的腸子肚子嗎?!”

看到李氏氣得不清,王棟伸手把容卿扶了起來,笑了笑,道:“既然李大嬸說自己的腸子肚子都斷了,說不得要是真的,容家嬸子自然得拿出錢財來替李大嬸醫治。”

容卿聽王棟這麽說,不由得一愣,想要開口說什麽,被王棟伸手製止了。

李翠花原本還以為王棟是來幫容家的忙的,沒想到他一開口卻像是站在自己這邊,這倒是意外之喜了。頓時喜出望外的附和道:“不錯不錯!就說王先生念過書的人,有大學問,一開口就是不一樣!李雪蓮,你乖乖的,要麽把銀子拿出來,要麽把容水交出來!”

李氏臉色一白,正打算開口,王棟搶在她麵前道:“誒,李大嬸子且慢!”

他清俊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胸有成竹道:“口說無憑,雖說我們都願意相信李大嬸不會騙人,可這再怎麽說,也不能隻聽一家之言,是不是?既然李嬸子說自己受了傷,此事好辦的很。容卿,你且去村西頭那邊,請周郎中過來看看,就說是我請的,請他務必速達!”

容卿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會意一笑,點頭稱是:“是,學生謹記。”然後撒丫子往院子外跑了。

看著容卿去了,王棟似笑非笑的瞥了李翠花一眼,道:“若是李大嬸果然受傷嚴重的話,那末容家嬸子是必須掏錢了。可若是周郎中診出來喝李大嬸說的不是一回事的話。”王棟把臉一沉,道:“那李大嬸這是信口雌黃,有訛詐的嫌疑了,到時候,我就隻有請我縣城的狀師朋友,一紙把李大嬸告上公堂了。”

李翠花這下有點慌了,她也模糊知道王棟有些門路人脈,之所以窩在這小山村裏是跟他的性格有關,並非沒有本事的人,如果真被告上公堂了,她有什麽門路自救啊?!

她一慌亂之下,就有些頭腦發昏了,脫口而出道:“王先生,話不能這麽說啊,誰不知道容卿是您的得意弟子,現在我和容家有矛盾有衝突,是我們兩家的事,您一個先生插進來,本身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您還能秉持公正,不替您的弟子做主?”

她轉身衝眾人尋求附和:“鄉親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誰知那些看熱鬧的現在大部分都是來看李翠花的好戲的,人群混雜的幾個跟容家又過節的,早在王棟來的時候就偷偷溜走了,現在的李翠花可謂是孤掌難鳴,獨木難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