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章 落入穀底

那是什麽聲音?

這種聲音他似乎從來沒有聽見過,一聲一聲清脆地扣在了心頭。

是水流的聲音嗎,那種不鬧心的清脆聲反帶著安撫人心的魔力,一點一點驅走了心頭的煩躁。

胸口火辣辣地痛著,積攢這一口悶氣吐不出來。

楚歌宵的眉頭緊緊擰著,身上忽冷忽熱的,一下子像在炎炎夏日裏盯著午後的猛烈陽光練功,一下子又仿佛置身於九寒天裏。

屋簷角落裏匯聚的水珠滴了一滴又一滴,斷了又續,在青石板的石階上濺開一圈亮晶晶的漣漪。

淡淡的馨香不似往日裏山上茶樹那般,甜的有些像糕點,嗅進鼻子裏朦朧生出幾分旖旎。

楚歌宵舒了眉,緩緩舒了一口氣。

先前的忽冷忽熱皆離她遠去,仿佛置身於溫暖的初春,整個人曬軟了骨頭,懶洋洋的躺著。

滴答,滴答,一聲又一聲,楚歌宵努力地想要睜開眼,尋找發聲的根源。

終是聽清楚了。

那是嶺南似的細雨蒙蒙,絲絲的滑落,留下一片蜿蜒的水跡,在生著淡綠青苔的青石板上敲出一聲清脆。

這樣的安寧,斷不會是在血肉橫飛的戰場。

楚歌宵一下子坐了起來,不小心扯動身上的痛處,“嘶”一聲倒吸冷氣。

耳邊的聲響倒是愈發地清晰起來,隻是眼睛卻是朦朧的一片光亮,但是看不見一丁點的景物。

一種不好的預感漸漸籠罩著他。

“你醒啦!”

伏在床頭的少女見他醒來,揉揉還是朦朧的睡眼,語氣裏是抑製不住的喜悅。

“你先別動!你胸口積了淤血,很難受嗎?”

楚歌宵還有些處在半夢半醒的感覺,隻能聽見少女比水滴還要清脆上幾分的話語聲。那種俏生生的調子,就像他曾去過的嶺南山間,少女采茶時的悠揚山歌小調,讓人聽了把心裏的鬱悶一掃而空。

“我昏迷了多久?”

雪楹晃著小腦袋,算了算時日,“今天已經是第五日了。”

第五日!

楚歌宵深吸了一口氣,五日的時間,戰場上足以發上翻天覆地的變化。

果然,他與赤司焱就是生死糾纏的宿敵!

沒想到他楚歌宵,也會有失算的這一天。

“你還好嗎?”

雪楹支著手臂盯著這個重傷的男人。

雖然臉色蒼白,青色的胡渣也絲毫不影響他的俊逸。

身上的銀甲已經褪去,隻著白色的裏衣,長長的黑發服服帖帖的落在身後。

“我的眼睛?”

以楚歌宵的敏感,恐怕早就察覺了身上的不對勁。

雪楹依舊歪著頭,目光清澈似得像山上的泉水一樣潺潺流動,透著一絲茫然,

白淨的小臉巴巴得看著楚歌宵,不知道要不要說出實話。

“你直說罷。”

“你掉下來的時候眼睛被樹的枝椏所傷,隻怕是暫時不能看見東西了。”

雪楹說話急急吸了一口氣,等待著男子可能出現的劇烈反應。

可是,想象中的恐慌,焦慮,暴躁並沒有出現。

眼前的男子依舊是淡淡的神色,似乎剛剛那句話中不能看見東西的人隻是別人而不是他自己。

“你,你不傷心嗎?要不,要不你發泄出來好了,不要憋在心裏太難受了。”

楚歌宵有些好笑,雖然眼睛不能看見,但是他似乎能夠想象這個女子一張小臉蛋,擰著眉頭緊著嘴巴的擔心模樣。

“失明而已,何況你也說了,隻是暫時的不是嗎。”

雪楹擰巴著衣服,不敢說話。

她沒敢告訴對方,以自己淺薄的醫術,這個“暫時”可能還要延續許久。

“姑娘叫什麽?”

楚歌宵仰著腦袋,把頭靠著背後散著清香的靠背上。

“我叫雪楹。”

“你會醫術?”

“嗯,哎呀,我又給忘了!”雪楹答應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大大的眼睛裏流光溢彩,一驚一乍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也不管床上還有一個重傷的病人就往門外跑去。

楚歌宵啞然。

其實以他的武功修為,看見與否,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

摸了摸身上,隻有裏衣,也不知道他身上的盔甲跑去哪裏了。

想到這裏,楚歌宵摸索著坐直了身子,打算下床摸著路看看周圍的環境。

他才剛靠坐直,房門便似帶起了一陣風,先前那個少女冒冒失失地衝了進來,手中還拿著什麽東西,一陣一陣地散發出藥香。

“差點又給忘了,還好這次沒燒糊。”

看樣子,剛剛是給他端藥去了。

小丫頭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這幾日來燒糊了多少藥材,一邊舀起碗裏烏黑的藥水輕輕吹著氣,然後遞到楚歌宵嘴邊。

楚歌宵也安心地就著她的手喝完了一整碗苦苦的藥汁,似乎好久,都沒有這樣

暖心的感覺了。

雖然身邊跟著白蘇,那孩子也似乎和眼前這個雪楹一般的年紀,隻是少了這樣

一種讓人心裏暖暖柔柔的感覺。

“你從上邊墜了下來,摔出了內傷,這些藥或許很劃去你身體內的淤血。過幾

天我再給你開一副養外傷的草藥,調理你的眼睛。”

楚歌宵點點頭。

從剛剛喝下去的東西不難看出,這個少女雖然是會些醫術,也不是什麽泛泛之

輩,可是比起自己或是那些名醫的話,就稍稍遜色了些。

隻怕自己身上的傷落在對方手裏,痊愈是要好些時日的。

不過從自己落下山崖的那個地方所屬來看,眼前的山穀應該是赤炎國境內的國

土,加上雪楹語調之中難掩的赤炎國的方言發音,隻怕她也是赤炎國人。

“雪楹,這裏除了你,可還有其他人?”

“這裏隻有我一人而已。”雪楹縮著腦袋,悶悶地出聲。

楚歌宵失笑,看來這個赤炎國的少女倒不是個壞人。自幼生活在這山穀之中,

不聞世事,自己暫時也該安全了。

等自己能夠回到戰場,一定要一雪前恥。

赤司焱,你給我等著。

輸一次就夠了,下一次,我定要勝你!

屋內沒有燃

著熏香,卻淡淡的飄著花香,想來是雪楹那丫頭又早起換了花瓶裏的花枝。也不知是什麽花,自己竟從未聞過這種香味,淡淡的,撥人心弦。

雕著梅蘭竹菊四君子的窗格上爬著薔薇,外麵依舊下著毛毛滴答不停的小雨。楚歌宵靠著窗坐著,麵前的藥汁已經放涼。

“楚大哥!楚大哥!”

雪楹推門而入,嘰嘰喳喳歡快地聲音換回了他四散的思緒。

“這藥都涼了。”見到楚歌宵端坐著的模樣,雪楹也就伸手摸了摸白瓷碗邊,原本滾燙的藥汁已經變得溫熱,也不知道他這樣子呆呆坐了多久。

“楚大哥,你若實在想家了我便想法子送你出去吧。”

雪楹抬頭,迎上對方細長微挑,卻迷離著的雙眼。

為了使傷口快些愈合,幾天前楚歌宵眼睛上的紗布就已經拆除了,猙獰地傷痕倒是給他太過淡然的臉上增添了幾分人氣。

楚歌宵搖搖頭,如今這個時候離開山穀並不是什麽好舉動。

以他對赤司焱的了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找到自己所謂的屍體,隻怕如今外麵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緊密搜查。

說到底師出一人還是不好吧,太過了解的兩人想要一分高下,自然是動輒不輕。

“雪楹,我問你,你在這山裏這麽些年,有沒有見過一種名為忘憂哉的草藥。”

聞言,雪楹臉色大變。

隻是如今的楚歌宵雙目暫時失明,沒能發現他這一個變化罷了。

“楚大哥,你是哪裏聽來的?”

雖然極力壓製著嗓音,但是楚歌宵還是敏感地察覺了對方聲音裏不由自主的情感流露。

“雪楹,你知道。”

這不是疑問句。

忘憂哉三個字,對於一些醫界的後起之秀,已經漸漸消失不再流傳了。

加上它本身的重重禁令,也難以再一般的書籍記載中找到它的記錄。但是對於楚歌宵,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上了年紀的醫者,相信沒有人能忘記這種玄奇而可怕的藥物。

而雪楹隻是個隱居在山穀之中的年輕少女,怎麽聽到忘憂哉,會有這樣的反應?

楚歌宵心裏滿滿的疑惑。

“雪楹,你若是知道這忘憂哉的所在,應該也知道這東西的霸道危害,”他頓了頓,語氣堅定不容置疑,“告訴我。”

“楚大哥,你不要問了。”

雪楹縮著腦袋,漸漸找回自己聲音。她伸出手將自己緊緊抱住,似乎不願意回憶起某些不美好的往事。

一聲又一聲“桀桀”的怪笑似乎要刺破腦海,衝出記憶的束縛。

那種可怕的窒息感再一次席卷而來。

突然,一雙溫暖的大手輕輕落在頭上,慢慢地順著她的長發。

雪楹猛地睜開眼,眼前男子雙眼微闔,臉上是溫潤的笑意。

“雪楹不怕,若是不願,便不說了。”

聲音和記憶中父親溫潤的安撫重疊在一起,突然又夾雜著“桀桀”的怪笑,腦子突突地叫囂著,疼痛感一下子湧了上來。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痛苦,雪楹猛地揮開桌上的藥碗,衝出屋子。

楚歌宵閉了眼,滿臉的疲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