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章 重返江南

夜晚的江南總是很熱鬧,燈火徹夜不息,燈籠掛起來就是一夜,青石紅瓦,空氣裏氤氳著霧氣,籠罩著所有的房屋,配以秀水橋,秀水橋下的河水,還有略有蕭條的垂柳,像是細筆勾勒的畫。

近了一看,是雕花鏤空的大門,舊年裏消不去的檀木香味,走出來的女子,哪個不是笑的溫婉的江南女子?帶著秀氣,眉間一點朱砂,斜戴著簪子,映的月光都失色。

喬初隨著女孩子們到了河邊放蓮燈,手指鬆開,順手往前一推,那細小的星子般的火光就朝著河水中央流去,原本聚在一起的蓮燈四散飄開,船上,載的都是一個個少女夢。

她虔誠的,雙手合起來,心裏默許願望。

我想要幸福。

吳城的老少都說秀水橋下的河水是最清澈的,也是最靈的,所有願望都會成真。

她沒有試過,但是覺得可信度不高。

大抵隻是人心裏的一份情感寄托罷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竟那樣虔誠的信了一回。

蓮燈飄遠,她也沒有多待,轉了個身走了。

身後,是一片歡笑聲。

…………

喬初帶著證據回到長安城的時候已過去半月有餘,此時,那北方的積雪也該融化,萬木逢春了吧。

雖然自己能重新去過一過江南的日子,卻終究不是從前了,況且……

快馬加鞭趕回來。

隻是因為,她實在想念那個人了。

想他的一眉一眼一笑容,哪裏都想念。

長安城一如從前一樣繁華。喬初進了長安城便一刻不停歇地往府中趕去,懷裏是這些日子以來苦心找的證據,有了這些,左相便會垮台。如此一來,是不是,他也不會那般心煩了呢。

黎安剛從皇宮回來,待走到將軍府門前,卻看見那抹白色由遠而近趕來,微微訝然。

她居然這麽快就回來了?

是的,很快。

從長安城到江南吳城少說也有七八天的路程,而喬初,加上在江南待的日子,一來一回不過二十一天。

黎安不由地停下腳步,臉上不自覺多了一抹微笑。

藏在袖中的手微顫,那道身影慢慢放大,就在自己視線所及的地方。

他噙著笑迎,她駕馬而歸。

馬上的身影似乎攜了一絲江南的氣息,像是在他麵前伸展開了層層疊疊的畫卷。

欣喜。她以為,他是在這裏迎接自己。

“將軍?”

她歸來時,仍舊穿著走時候的衣服,還有那件他曾經親手為她係上的披風。素白的衣角被風攜起,他有種錯覺,她的身上總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能讓人暫時忘了憂愁。

黎安點點頭:“辛苦你了。”

喬初眨眼微笑,不苦,為他分憂怎麽會苦??即使再艱辛,因了他便不再難。

…………

“在江南的這些日子可還歡快?”黎安一邊往府裏走一邊隨意地問著些瑣事。

事實上,除了家長裏短,他不知道再和她說點什麽。他想問她很多,可是以何種口氣去問呢?

他是主子,而她是低眉順眼的小俾,讓主子去問小俾些什麽呢?

喬初跟在後麵,一一回答,“倒也沒有什麽愉快不愉快的,隻是,總歸是回到家鄉一趟,祭拜了父母,也

不虛此行——”

“安,怎麽這麽久才回來?”

這是女子的聲音,溫婉,嬌俏。

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喬初看向前方:“這位是?”

這是一位貌美的女子,一襲與黎安相同的青色羅裙,腰間隻綴了一隻錦繡香囊,玉蘭花簪輕輕挽住秀發,嘴角有一股輕柔的笑意,雖臉色略有蒼白,卻隱藏不住整個人的高貴清雅。

會是誰呢?

喬初住在將軍府裏兩年。兩年了,從來沒有哪個女子以這樣耀眼的方式住進來,也沒有人這樣親昵的叫他“安”。

她不動聲色的打量她。她嫉妒。

黎安眼中閃爍著一種名為溫柔的光芒,快步走到對麵的女子身旁,話語裏有些調侃,也有些擔憂:“怎的這般就出來了,病好了?”

女子輕笑,聲音清脆如黃鸝出穀:“哪有那麽嚴重?不過就是小小的風寒,方才已經喝了藥,你不用擔心。隻是見你今日回來的晚了些,便想出府尋你。”

黎安不再言語,隻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頭,自然親昵。

兩人旁若無人的交流刺痛了喬初的眼睛,她看著對麵溫柔高貴的女子,一股自卑感忽的竄上心頭。

是了,這才是能與他相配的人。

隻是,他們幸福了,自己該怎麽辦呢?

剛回來的喜悅瞬間全無。她以為他是特地在府外等她,卻不想那隻是湊巧。

搬不走的戲台子,似乎長久以來,她都是自己在演獨角戲呢。那個人,那個高高在上的人,隻是戲外人。隻負責看熱鬧。

唱得好了,有賞,唱得不好,則罰。

那女子像是剛剛注意到她的存在。側頭看了看她,問著身邊的黎安:“安,這位是?”

黎安摟著她的腰,為兩人介紹:“這是我的得力下屬,喬初。這次尋找左相犯罪的證據,靠的可都是她。”然後又轉向喬初:“喬初,這是靜憶,蘇靜憶,我的未婚妻。”

“喬初,這是靜憶,蘇靜憶,我的未婚妻。”

她聽到他這樣說。

她不過就是出門了一趟,怎麽回來之後竟就是這番天翻地覆?她的世界轟塌了一般。

“原來如此。那便讓人家先好好休息吧。到底是姑娘家,可別累壞了。”已然是將軍夫人的氣勢。

喬初站在原地,心中苦澀地說不出話。

得力下屬嗎?

好一個得力下屬……好啊……

點了點頭,從兩人身側走過,一步一步回到偏院。

途中經過花園,才發現,原來開得正豔的幾株紅梅已經落了花瓣,過了花期,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和隱隱有些水漬的秋千。

她順手折斷一枝梅枝,揣進懷裏。

黎安命人送蘇靜憶回房,自己則是準備回宮一趟把證據交給莫清鈺。

長安城的燈火夜夜都亮著,可是,也不是人人都能安睡。

這一夜,她失眠了。

她這院子與將軍的院子離得很遠,那邊的動靜她都聽不到,隻是能透過窗戶看見隱隱約約的光,但也不分明。她想起今日見到的女子,便總覺得心頭有一股憋悶感。她的感覺總是很靈。

恐怕是禍不是福。

已是下半夜,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幹脆披了外衣,到院子裏吹吹風。

夜涼如水,微風習習,看不見

月光,地上斑斑駁駁的影子隻是因為滿院子的燈籠。坐在秋千上晃來晃去,一高一低,她想,不知不覺,自己竟然已經在這裏住了兩年了。

“在想什麽?”

驀地回頭,暗夜裏忽然多出了一張笑臉,一身青色的外袍,想來也是睡不著才出來的。

“將軍?”她驚訝。

黎安敲了一下她的頭:“大半夜的不睡覺竟然在這裏裝鬼嚇人,你是與我這將軍府有仇麽,嗯?”

喬初亦笑,她裝不裝鬼,有沒有嚇到人尚且未知,但是,將軍可著實把她嚇著了。

撇撇嘴:“將軍不也沒睡?”

黎安走到她身後為她推著秋千:“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在想什麽?”

“沒什麽,就是有些睡不著,可能……天太冷了……”

話未說完,身後已經傳來低低的笑聲。

“阿初,你可知道,你不會說謊?”

她不置可否。

黎安手下的動作不停,繼續說著:“若是不願說就算了,我不逼你。”

喬初雙腳著地。秋千停下來。

她看著他。

“真的沒什麽事。”

她就像是固執的小孩子,怎麽也不肯說出口。

他眉頭微蹙。

她也不說話,流淌在兩人之間的,隻是深夜裏的涼風。

半天,才有所動作。

黎安摸摸她的頭,像是對待小孩子:“阿初長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也是應該。”

他隻是,有些不習慣。

阿初,到底也是女兒家的。

喬初沒有說話,一時間夜裏有些寂靜。

抿了抿唇,終究還是問了一句:“將軍,您愛她嗎?”

黎安的目光變得深遠,似乎是在深夜裏透過什麽看到了遠方。

她等著他開口。

然後,他說:“愛,很愛。”

似乎有什麽東西斷了,在空氣裏,亂成了零碎。

夜,起風了。

……

沒過幾天便傳出消息,說是左相意圖謀反,且貪汙受賄,查證屬實已押入大牢,秋後處決。

如此,左相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後院的積雪也早已融化,變成水,順著樹梢滴落下來,落在地麵,映出深色的瞳孔。

大概春天要來了吧。

喬初坐在偏院裏,手指輕挽發梢,不知道在想什麽。蘇靜憶,她已經知道是誰了,果然是世家大族調教出的女子,氣質當與凡人不同。

在偌大的長安城,除了皇家,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黎安黎將軍,這位十四歲上戰場從未輸過一次戰役的少年將軍,再者便是富商之女蘇靜憶。

蘇靜憶很少出門,外麵很多人也都不認得她,但是長安城的百姓對她的名字卻並不陌生。蘇家靜憶,雖然年少喪父,卻憑借自己一身才能把父親留下來的產業打理的井井有條,使蘇家一躍成為長安城的一大富商,而蘇靜憶本人,也是一時之間名聲大起,成為街頭巷尾人人談論羨慕的對象。

沒想到她就是蘇靜憶。

原來她就是蘇靜憶。

暖暖的陽光射下來,打在喬初長長的睫毛上,似乎是給她周圍鍍上了一層淺淺的光暈,喬初心裏胡思亂想著,不知怎麽就睡了過去。

直到耳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