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章 乖巧的婢

他經常這樣的,隨便扯一個話題,然後繞到正題,隨後吩咐她去做些什麽。

她早說過,她雖識得了幾個字,在他麵前也不過是班門弄斧,辦不上台麵,如何去努力也總不如他。

隻是他,可知,她總是心甘情願去跳他的陷阱。

“左相已經對阿鈺造成影響了,一個有貪欲的人,占著左相府的位子多年,總不會是兩袖清風的……”

喬初驚訝地看著他。

好了,她大概知道他要幹什麽……。

阿鈺,就是當今聖上莫清鈺。於情,黎安與莫清鈺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現下是莫清鈺的江山,任何對他的不利影響黎安都要清除才是。於理,臣子為皇帝分憂本就應該。所以,莫清鈺從來都對黎安放心,就像是——他從來都對她放心。

“他的老家,在江南吳城。”

她的家,曾經也在那裏。

當年的秀水橋,吳城的百姓都曾踏過。她也是。

秀水橋上總是下著雨,迷迷蒙蒙的,空氣裏濕漉漉的,站在橋上一會兒,頭發便會濕。她那時候小,也不在乎麵子形象,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大家閨秀,來來回回的在橋上跑。

有一回,腳下一滑,摔倒了。剛好有賣糖葫蘆的小販經過,一個天旋地轉,她就跌倒在一堆糖葫蘆裏。小販氣極,對著她罵。

她那時候真的很幼稚呦,居然把糖葫蘆都收起來給他:“你看,一根都沒有少,你別生氣了。”

行人笑了一大片,然後紛紛掏出銀子為她解圍。

思至此,喬初低笑出聲。

“笑甚?”黎安好奇地問。

“沒什麽,不過是些陳年往事,想起來了,就笑一笑,那時候……還很幼稚。”

黎安摸摸她的頭:“現在也……”

她抬頭看他,眸子裏清亮的如一汪湖水。

他卻忽覺說不下去:“你下去吧。”

“是。”

喬初低著頭,剛準備退出泠然居,卻聽背後的黎安開了口:“阿初。”

喬初頓了頓身形,卻不曾回頭。

她聽見身後的人說了聲:“早些回來。”

……………………………

喬初自問,這些年學了武功到底有什麽用?除了自保,大約幹得最多的事便是為黎安做這些事,黎安不得做卻又不得不做的事,那麽,就都是她的責任。

喬初要走的時候黎安來送她。彼時,積雪尚未消融,暖陽已現。偌大的長安街頭,她站在寒風裏,冷風嗖嗖刮進她的衣領裏,黎安就站在她的對麵,為她整理衣服。

她想起了雪女的故事。

雪女終年生活在雪山之巔,日日夜夜與白雪作伴,日子寂寞又無聊。直到有一日,來了一個凡人。這個凡人突破重重障礙爬到了雪山之巔,就是為了要她一株雪蓮子,雪女守護的雪蓮子。那凡人一身白衣染了雪山的風霜,略有狼狽,隻是風采卓然,君子翩翩。他那時候與她對立在雪山之巔,同樣的白衣,被雪山的風吹起來,在日光下格外耀眼。是不是一眼萬年?

那雪女說:“莫非凡界男子都如你一般?”

他問:“哪般?”

她答:“蠱惑人心。”

麵前這個男人真的是,蠱惑人心。

隻是喬初知道,並非世間男子都能如此蠱惑人心。

耳畔是他的聲音,隔著風,像是從遠處傳來。

“此番路途遙遠,若是,想家想的緊了,回去看看,多逗留幾天也無妨。”

“嗯。”嘴上答應著。但是,她心裏怎麽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似乎有一種錯覺,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家呢。

“注意安全。”

“嗯。”

黎安為她係好披風,修長的手指在微暖的陽光下甚是好看。喬初偏頭看著他,嘴角不自覺的,就溢出一抹笑意。

黎安再也沒有多餘的叮囑,沒有一點一滴的殷殷切切。似乎,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你情我願。所以,無需多言。

喬初翻身上馬,喝了一聲,駕馬離去。

黎安站在長安街,看著那抹白色漸漸地融進雪景裏,不見痕跡,才踏著步子回到府裏。

說不清楚,再回到江南是什麽心情。

曾經,江南的一切都像是她夢裏的一幅山水畫,畫裏裝點的又是她的夢。但是,在自己家族沒落,流亡到長安的時候,這幅山水畫就已是敗兵之作。

她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她總覺得,江南啊,應該是個夢裏做夢才會看到的呢,像是神話冊子裏描述的那樣。

而非滿目瘡痍的模樣。

隨意找了個客棧住下,想要等到夜裏再去丞相府裏一探。

黃昏時,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那時夕陽。

喬初小的時候最是愛到河岸邊玩泥巴,手上臉上,怎麽都要沾些泥巴。然後母親就會找來,一邊拿著帕子為她擦臉,一邊假意訓斥幾句。那時候……她從來不需要為將來擔心什麽,因為爹爹說,他會保護阿初,會讓阿初做一個幸福的人。

以前,爹爹都是說到做到的。

………………………………………………

莫清鈺一直是個好皇帝,這一點喬初從不懷疑,因為現在,就連這條曾經安靜的小巷如今也是人潮擁擠,熱鬧非常。

鱗次櫛比的房屋,來來往往的行人商販,手裏拿著麵具的小孩子,還有彈著琵琶唱曲得的姑娘。天藍雲白,有絲絲縷縷的日光射進人群,點和線,瞬間就填滿了空白。

她什麽都不做,就隻是站在那裏,都能感受到空氣裏的花香,和日光的打在睫毛上的溫柔。

很懷念。

就算再怎麽成熟,她說到底也就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玩心未泯,尚愛熱鬧。

到了這集市上也是免不了要到處看看摸摸,泥人,糖葫蘆,麵具……她輕輕拿起,細細把玩,就覺得時光好像倒退到了好多年前,那時候也有很多這樣不大不小的集市,自己踮起腳,也會去拿這些東西看看。隻是當時自己喜歡的還隻是些女兒家的玩意,像是胭脂水粉腮紅,流蘇簪子,再要不然就是繡著蕾絲細線金邊的拖地羅裙。

思及此,喬初的臉上終是露出了久久不曾見到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而這笑容,不知落到了誰的眼底,成就了一樁兵荒馬亂。

光顧著玩,抬眼間,好像看到一片白色飄過,似乎……是個人。

喬初搖了搖頭,有些好笑,沒有人會有此等功夫吧,這樣的輕功,連黎安也是沒有的。

抬起頭,是夕陽,就像很多年前她看到的那樣,美極。

隻是,她再找不到那年的心境。彼時的喜樂。而那些,都是她曾經深信不疑的幸福。

慌亂地低下頭。

總有一種信仰,不敢褻瀆。

長安城。

“砰!”

“滾,都給朕滾出去,一群廢物!”

身著明黃龍袍的男子摔碎手中的茶盞,對著跪在地上的一眾大臣怒吼道。跪在地上的人聽見這聲滾,卻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顫抖著身子退出了禦書房。

這皇帝啊,真的是很難伺候。

自古君君臣臣,先君後臣。臣子總是受紛擾的一方。

黎安從進來皇宮開始就發現了不對勁,周圍的氣息壓抑的緊。還不曾思索發生了什麽事便看見滿朝大臣從禦書房裏出來,個個臉色頹靡。

歎了口氣,又是出什麽事了?

“阿鈺,你這是又怎麽了?”一襲青色長袍的黎安跨進屋子。

莫清鈺揉了揉眉心:“坐。”

黎安坐下來,順手倒了一杯清茶遞給莫清鈺:“莫非是祈雲國?”

莫清鈺接過茶,歎了口氣:“朕現在是內憂外患,祈雲國那邊先不打緊,畢竟誰也不想撕破臉,眼下還是先處理好左相的事情。前幾天要你去做的事可有眉目了?”

黎安搖頭:“她還沒有回來,我也不知道。”

又是她?

這個她,他總是聽到他提起,寥寥幾句,似乎就能勾勒出一個少女,隻是,這女子,不一般。

他笑。

“你倒真放心讓她去做這些事啊,我百照國難道沒人了……就這麽信得過她?”

莫清鈺疑惑,黎安身邊能人並不在少數,可近一年以來,他不知聽黎安說了多少次這個“她”,每次有事也都是“她”出麵。

他不禁有些好奇,到底她,是個什麽樣子的女子?

黎安輕嘬一口茶水回答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莫清鈺臉上難得有了一絲笑意細細一品,竟有幾分幸災樂禍:“別說朕沒提醒你,你可要想好了怎樣安置你的夫人,萬一……”

萬一什麽,彼此都心知肚明。

黎安握著杯子的手一頓,放下杯子,若無其事的道了一句:“陛下多慮了,她隻是下屬。”

“隻是下屬嗎?那就好。”

他分明看見了一瞬間的兵荒馬亂,在黎安的眼裏。

莫清鈺這樣說,黎安反而覺得不安,像是被人看透了什麽,他是沒有什麽隱瞞陛下的,至於阿初和她……那是他的家事,他有能力也有信心能處理得好。

微微斂神:“陛下早些休息,微臣先行告退。”

這故作疏離的稱呼和略帶狼狽的背影……

莫清鈺摸著下巴,眼中笑意更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