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_霜境篇：第六章 報恩了願
澹台家。
“大哥？”一個少女躡手躡腳地來到西邊的一間小屋前，輕輕叩了叩門，小聲喊道。
“進來。”屋裏有人應道。
少女鬼靈精似的抿嘴一笑，連忙跑進屋內並關好門。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澹台家的小姐，雲真的小女兒澹台霖鈴。
“霖鈴，你先在外麵等等。”她剛剛進去，就聽見重衍的聲音，她隻好先坐在桌邊等待，順便四處打量打量。
隔著簾子的屋裏另一角，靖魂正在服侍重衍喝藥，他對藥扇了又扇，不知想到什麽，又拿了一些果脯來，放在小碟子裏，最後用手摸了摸藥碗，確定不燙了以後才遞到重衍麵前，“大少爺，可以喝藥了。”
重衍問：“那果脯是拿來幹嘛的。”
靖魂道：“藥好像比較苦，是我找來讓大少爺去掉口中的藥味用的呀。”
重衍端起藥碗一口喝完，放下碗，擦幹淨嘴，便對靖魂道：“果脯不用了，我又不是女人，拿去給霖鈴吃吧，這邊也就這點東西可以招待招待她了。”
靖魂聽了這話，好似很失落，隨即悶聲不吭順從地拿走了那盤果脯。
“小姐請用。”他將果脯放到霖鈴麵前。
霖鈴轉頭見到是他，高興地說：“靖魂，好久不見！對啦，大哥怎麽還不出來？”
靖魂臉一紅，嚅囁著不知說什麽，最後支支吾吾道：“大少爺在穿衣服……”
此時重衍走了出來，喚道：“霖鈴。”
靖魂頓時行了個禮便躲進後屋去了。
霖鈴奇怪道：“他怎麽了？”
重衍說：“別管他了。你來找我，肯定有什麽重要的話對我說吧？”
霖鈴拿起一個果脯扔進嘴裏：“那當然。大哥，最近邊界鬧事的多起來了呢，二哥幹得有點力不從心，可是無論我們怎麽向爹說讓你來幫忙爹都不肯。啊對了，是不是傷還沒好啊？爹也真是的，下手那麽重……不過大哥到底做錯什麽了？大哥邊界不是管得好好的嘛，爹他又發什麽脾氣……真是奇怪……”說到這裏，她微微皺起眉頭，臉上寫滿了疑惑和擔憂。
聽了她的話，重衍自己沏了一杯茶，一杯盡飲後，說道：“這事你就別摻和了。老爺們兒的事你少管，反正你也不懂，懂了也管不了。”
霖鈴聽著立刻就不服氣了：“怎麽了？大家都欺負我沒見識？就我一個沒出過光欒城不是？何止是光欒城，我連家門都沒出過幾次！憑啥大哥二哥的武藝都能派上用處，我學了武功就是為了好看？爹他就知道讓我待在家裏，美其名曰為我好為我好，結果呢？我一點都不開心！”
聽了霖鈴發的牢騷，重衍不怒反笑：“霖鈴啊，你真
是大哥的好妹妹。”
霖鈴被他這番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滿頭霧水——這前言不搭後語的，什麽意思？
“人就是應該活得自由瀟灑，及時行樂，幹自己想幹的。”重衍眼神裏帶一絲無奈，“其實我有時候覺得狼塚的人活得比我自在。他們不必拘泥於某些不像話的陳規陋矩。雖然他們總是搞得邊界亂七八糟，但是那隻是他們也想得到和我們一樣的平等待遇——畢竟狼塚確實是個難以存活的地方。若換做是我，我也會那麽幹。保不準，可能比他們還要瘋狂。”
“家主，消息已經送到韓文素那裏。”
紗簾後的人，此時正焚香細聞，周身煙霧繚繞，如臨幻境。眉眼間盡是繾綣，呼吸中盡是甘甜。
“很好，那麽他有什麽反應？”
“他說他會等時機成熟去陸家親自一會陸獨意。他也向家主致謝，並說家主最好也能去一趟陸家看看。其餘的就沒有了。”
“哦？也好。你做得不錯，下去休息吧。”他倏然滅掉了香，站起身來。
一盞茶的功夫後，他走出屋子，步向凝紅閣——也就是舊時沁嵐的居所。
沁嵐雖然已經嫁到陸家，但凝紅閣內還住著人——都是和沁嵐一起長大的族內姐妹，並且都還沒有出嫁。
他還未踏入沁嵐住的屋子，就被人喊住了。
“啊……堂兄…不不……家主？”
說話的是一個身著粉色長裙的女子，她淡施脂粉的臉上顯出了驚訝和不安，手裏也開始緊攥著帕子，也不知道在緊張些什麽——其實她也是本來就那樣容易緊張，甚至多和男子說幾句話——哪怕是他的堂兄花子凐，她都會微微臉紅；而在眾多小姐妹裏，她是最不多話的，也是最聽沁嵐話的孩子。
“辭樹，你在啊。”他停下腳步，朝她投去淺淺一笑。
花辭樹臉登時就紅了，壓低聲音問：“家主有什麽事情要吩咐嗎？”言語間，發現花子凐已經靠她很近了。
因為他聽不清她說什麽，從她小時候起，要和她對話，就必須站得很近——她一緊張就聲音輕得如花被風吹落在地一般，除了她自己，沒人能聽見。
“沒什麽，我想帶你去陸府看望一下沁嵐。我想她住在那邊很久沒見你，應該會很想你吧？”花子凐聽完之後很直接地告訴了她此行的目的。
“沁嵐姐姐？她過得好嗎？真的可以帶我去看望她嗎？”花辭樹突然興奮地問，聲音也大了不少。她自小就和沁嵐住在一起，沁嵐對她，也像是對親妹妹一樣，非常照顧她——這才使得別的姐妹們不會欺負這個內向的小丫頭。
花子凐順勢後退一步。“當然，過幾天我會派人接你來前
廳，你和我一起去見見你姐姐。記得打扮得得體些，沁嵐可在等著你哦。”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神秘莫測的笑來。
“是。”一想到可以見到姐姐，她的喜悅立刻就帶走了剛才的緊張，連忙笑著答應。
“那我走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花子凐轉身離去，留花辭樹一人紅著臉在原地興奮得不能自已。
陸寂離坐在亭子裏，颯颯涼風吹來，不免一陣寒意。
前幾天又去看了看梨落，現在他已經能自己下地行走了，不過還是膩著人要抱，看來他對被父親下令將他殺死還是記憶猶新，不能忘卻——這便也是他超過常人的不幸了。
好在夫人的現況有所改善，但如今梨落尚小，父親也還對那事記憶猶新，現在還不是能說出實情之時，隻能靜待良機。
他這樣想的時候，自遠處走來一人。輕聲喚他：“大公子。”
他方才回神，順著聲音方向看去，不禁也是一愣，隨即站起身走到那人身邊。
“朧兒，你有孕在身，為何出現在這院裏？怎麽說現在也是個侍妾了，難道身邊都沒有傭人嗎？”他伸出手欲扶她一把，卻見她往後退了一步。
他知趣地收回手來。
“大公子，無論如何，我身份低微，也總是過不來陸夫人過的日子的。出來走走，對胎兒有好處，不讓人跟著，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她微微頷首，“今日我來，是為最後還大公子的恩德，畢竟以後……”
“……你也辛苦了。其實我對你並無何種恩惠，你不必……”陸寂離明白，孩子生下，侍妾名分一旦落實，他和她以後再相見，情形便不一樣了。他讓她屬於父親，也出於一己私心，並且他看出了她的悶悶不樂，他沒有理由，接受什麽所謂“還恩”。
“請大公子讓我了了這樁心願吧。朧兒隻願公子能讓我再奉茶一次，接受我送給公子的‘玉葉’茶。朧兒懇請大公子成全。”
她想要跪下，而肚子因為隆起變得動作很遲緩。陸寂離連忙扶住她的肩，“好吧。我知道了。”
他看著她熟練地泡茶奉上，心中卻有些難過。她已經不再是當年剛入府的那個文靜乖巧的少女。往事曆曆在目，現實卻無比殘酷。
所有人進了陸家，就像入了一個局一樣。入了，就不能再出去。
自己入局，牽扯到別人，確實是一樁罪過。但是他無他法，因為他不得不為這個家做點什麽——他不是離經叛道的人，也不是快意恩仇的人，甚至連一個愛憎分明都輪不到他。他受著親情的束縛，注定他從一開始就已經在這局中。
茶一入口，清醇甘甜。他卻苦笑了一下。
她低著頭，也是苦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