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夢 隻望相思
什麽?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她。她......怎麽會是狐若?明明幻境中的師姐與她沒有一點相近之處啊,或者可以說,完全就是兩個人,她怎麽可能是狐若呢?
她似是看出我的驚訝,臉色卻微微泛出苦澀,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我原隻想引你們兩人入幻境,趁機取你們靈氣入藥,以治愈我的舊疾。卻不料,竟誤讓你進了我的前世鏡......你看到的那些......都是我生前的記憶。”
狐若頓了頓,扭頭望向遠方,眼神空洞而落寞,似在回想些什麽。身旁的兩個女子也麵露不忍,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她這才收回目光,幽幽歎了口氣:“我那時太調皮,總想著偷溜下山,去人間玩樂,竟沒想到會遇見他。他一身是血,一動不動的躺在那群人中,雖傷的那般嚴重,卻仍有著很強的求生意識,口中不停的喚著‘救我,救我......’。我那時修行不足,還不能化為人形,但又見他可憐,便附在了他死去的師姐身上,這才救下了他。”
“我原想本來人間一年,才抵狐幽山一日,我就算不那麽快回去,在人間玩個幾年也是無礙的,便以這個身份,留了下來。我起先隻是覺得他木納的可笑,便總喜歡接近他、逗他。後來陪他一起執行各種任務,漸漸覺得他其實隻是外冷內熱,實則是個溫柔體貼的人。他的身上有一股折不斷的執著,讓我欽佩。而我也與他一樣,執著的想要能與他在一起......可是,他卻並不能接受我......我知道人妖殊途,我倆定不會有好結果,但我又不想離開他,隻好拚命地接任務。我想若是我把任務都完成了,那他就不需要冒著生命危險,出生入死了......”
狐若的臉上流下了幾行清淚,聲音也越發哽咽起來,她努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緩緩道:“可沒想到,那一次的刺殺,卻成了我與他的訣別......那日我身份暴露,如若不借他手親自殺了我,那人必定會對他起疑。我不能讓他涉險,就算是死,也要保他周全。反正我本是妖,死了還能再活,隻是......此後,我便隻能待在狐幽山,不能再去見他......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是妖、我騙了他,可是......日日的相思之苦折磨著我,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漫長的等待,便趁夜下山潛入王府,隻想偷偷看上他一眼。卻沒想到,他......他竟然......”
說到此,狐若的聲音顫抖起來,單薄的身子也隨之瑟瑟發抖。她雙手掩麵,淚水大顆大顆的從指縫湧出,宛若一池清泉,緩緩流淌,無聲無息卻無窮無盡。
狐若深吸了一口氣,艱難的開口:“我強行施法替他續命,但我修行尚淺,短短幾百年的法力撐不了多少時日,但我不甘心,便將自己的內丹渡給了他,希望以此能救他性命。”
“沒了內丹的狐妖與孤魂野鬼沒什麽兩樣,所以......我便來了這輪回道,吸人靈氣入藥,以續我魂魄。想著若有一天能在這裏遇見他,便能與他一起走過忘川奈何,轉世投胎。來世,我必定會讓他愛上我,與我攜手白頭,我們一定會連理同枝,子孫滿堂。我還會一直陪著他,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都絕不與他分開......”
狐若沒有再說下去,隻是雙眼緊閉,淚如雨下。
四周一片安靜,沒有一個人出聲。等我回神時,才發覺,不知不覺中,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幻境中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我清楚的記起,當瞿唐看著狐若死在自己的手裏時,那宛若死人般行屍走肉的模樣。
哀莫大於心死......無非如此......
我急忙抬手拭去臉上的淚,起身來到狐若身旁,堅定的對她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瞿唐他......他心裏是有你的啊!”
狐若忽的睜開眼睛,眼中神情變幻不定,驚喜、錯愕、糾結、失落,複雜的情緒交錯更迭著。她輕輕搖了搖頭,顫聲道:“不會的......他......他從不肯多看我一眼。哪怕是......那一刻......他也沒有半點留戀、絲毫傷心。我雖心存一絲希望,最少在與他訣別的那一刻,他能好好的看我一眼,哪怕就一眼......”
我搖著頭,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急聲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附在他的身上,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真實的想法。他那日確是害怕身份敗露、前功盡棄。所以,就算他心裏痛極,也絲毫不敢有任何的輕舉妄動。可是,你知道,他為何後來會久病不起,奄奄一息嗎?那是因為,你借他的雙手殺了自己,你可以做到如此坦然的死在他的麵前,可是他卻不能。他心裏藏著太多的話還沒有對你說,隻能日日守著愧疚度日如年。他愧疚的不單單是舍了你,保了自己,更是因為他明明心裏有你、愛你,卻從未來的
及開口告訴你。那日以後,他便如行屍走肉一般,雖活著,但心......早就死了......如此之人,又怎會獨自活在這個世上?心死了,什麽藥都治不了,什麽法術就救不到......”
狐若震驚的望著我,眼神顫顫,淚水早已決堤,沿著那嬌媚的臉頰緩緩滑下。
我的手漸漸握緊她的手臂,想讓她堅定的相信,瞿唐對她的愛早已深種。隻不過,他愛的太過隱忍,太過軟弱。換做是我,如果愛一個人,無論那人如何想,我都會告訴他。因為,有太多的愛,在時間中消逝,隨年華而老去,待轉頭想要抓住時,卻為時已晚、悔不當初。我不要做那個自怨自艾的人,哪怕乘風破浪,我也要一往無前、披荊斬棘來到他的麵前,不懼一切的告訴他,我愛他。
可是......愛一個人,真的能夠如此簡單而純粹嗎?
狐若一個趔趄,癱坐在地,望著遠處,出神了許久。
不知何時,我的麵前遞來一方手帕,我抬手接過,正對上梧桐那雙隱含憂色的眸子。那眸子裏盈盈似有層水霧,微微顫抖著望著我,似纏繞著萬般思緒,讓我移不開眼。我不禁這樣怔怔回望著他,心中如有一片浩瀚汪洋,在觸碰他眼神的那一刻,仿若眺望已久的孤帆漸漸靠岸。
雲玄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伸手握住我的手腕,瞬間將我的思緒扯了回來。我抓緊手中的帕子,胡亂拭了拭臉上的淚,匆忙掩飾自己剛剛的失態。
雲玄放開了扣住我的手,從懷中掏出紫金瓶,望向狐若淡淡道:“我可以將定魂丹還給你,但你必須要告訴我秋盈那三魄的線索。”
狐若眼神渙散,似對定魂丹並不在意,隻是輕描淡寫道:“道長,我並不知你所說的什麽線索。之前引你們過來,隻是想要取走你們的靈氣而已。至於定魂丹......”狐若頓了頓,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我也不需要了......”
雲玄似在猶豫,我扯了扯他的袖口,低聲道:“還給她吧。”
雲玄又掃了眼一旁的狐若,見她確是不像說謊,才打開紫金瓶。一顆紅色的定魂丹緩緩飄然於空,飛到狐若的頭頂,便倏地一下進入了狐若的身體,消失不見。
梧桐走上前,對我兩人輕聲道:“走吧。”
我對梧桐點了點頭,又轉頭望向狐若:“狐若師姐,他......一定會來尋你的......”
狐若對我淡淡一笑,輕聲回了句:“謝謝你。”
雲玄將紫金瓶收入懷中,對麵前的幾個女子正色道:“今日本道爺放你們一馬,以後你們好自為之!”一撩袍角,轉身便大步朝前走去。
梧桐輕輕拍了下我的肩,我這才舉步跟上,走出幾步,又回頭望了眼狐若。
她仍怔怔的坐著那裏,一動不動的望著遠方,仿佛心心念念等待的那個人,隨時能從遠處突然出現,伴著雲朵,映著霞光,姍姍來遲的來到她的麵前,笑著對她說:
“抱歉,讓你久等了......”。
三個人前前後後的緩步走著,或許是先前狐若的故事讓人難過,這一路走來,幾人竟都安靜的沒有說話。
沒多久,眼前景象漸漸變幻,四周從一片荒原逐漸變得青翠環繞,雲霧渺渺。再向前幾步,一片湖泊映入眼簾。湖的兩側栽滿垂柳,此時正迎著微風翩翩起舞,落日餘暉下,湖麵泛著金光,碧波蕩漾。
眼前的景象如此熟悉,我突然想到,這好像是我第一遇見梧桐的地方。
我不由轉頭看向他,恰巧,他也在此時望向我。四目相接,兩人昔日落水的窘迫頓時映入腦海,都不覺訕訕一笑。
雲玄在前麵駐足,抬手掐算了一下,轉身望向我:“你已在此駐留了太久,我們該出去了。”
聽到此話我不禁望向梧桐。他上前一步來到我麵前,神色有些複雜,卻瞬間恢複如常。他莞爾一笑,輕聲道:“你該回去了。”
雲玄揚聲對梧桐道:“梧桐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梧桐施然點頭,緩步走到雲玄身邊。雲玄扭頭深深望了我一眼,才道:“秋盈,你在此等我們一會,我們去去就來。”
我頷首應承,心道何事不能當著我的麵說,還要瞞我。見他兩人向不遠處的一顆垂柳走去,駐足在樹下似是商量著什麽。
“梧桐公子,秋盈她......”雲玄望了眼不遠處的身影,頓了頓,又繼續道:“她凡人之身不宜在此地久留,我也是靠鎖魂術才勉強讓她支撐了這麽久,若再不帶她返回陽間,恐怕她餘下的魂魄也會被這裏的陰氣所傷。但她餘下的三魄仍無下落,我們還需再回來一趟......”說到此處,雲玄抬眼看向梧桐,似有探究。
梧桐已明白他後麵要說的話,了然道:“道長無
需擔心,我既與道長定下先前之約,便一定會遵守承諾。道長隻管安心帶秋盈姑娘出去,下次回來時,我仍會在此地恭候。”
雲玄拱手謝道:“那便先謝過公子。不過,公子的定魂丹......”
梧桐莞爾一笑,擺了擺手:“不必,道長替在下收好便是。”
雲玄心下稍有詫異,沒想到梧桐對自己竟如此信任。微一點頭,轉身便向薑秋盈走去。
我見他兩人走近,不由問道:“你們......都聊了什麽?”我好奇的打量著兩人的神色。
梧桐斂睫輕笑:“你的好奇心還是如此之重。道長隻不過托我打探一下你三魄的下落而已。”
我哦了一聲,又覺得他的話似有些奇怪,什麽叫我的好奇心還是如此之重,說的好像他很了解我似得。
“秋盈,走吧。”雲玄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微一點頭,便隨雲玄席地而坐。我又抬頭看了眼梧桐,他仍是溫和的笑著。我回他一個微笑,才緩緩閉上眼睛。
雲玄伸手取出八棱寶鏡,放在我倆之間,口中又念起先前那些我聽不懂的咒文,我隻覺精神漸漸渙散,眼皮越來越沉,耳邊似有幾道光嗖嗖劃過,便聽雲玄低喝一聲:“出!”。
一瞬間,我便失去了意識。
梧桐望著眼前空蕩蕩的地麵,輕聲歎了口氣。忽然想起什麽,從懷中掏出一塊鑲金暖玉,望著手中暖玉不斷摩挲,眸光憂鬱而柔和,終又緊緊握回手中。
扶柳依依,嬌霞似血,清風徐來,綠雲自動,那灼灼的湖麵突然泛起漣漪。暮光灑在那素白衣衫上,拉長了一個望穿秋水的身影。
魂馳夢牽,綣繾相思。你還未走遠,我卻已開始思念。
再次醒來,仍是在我自己的閨房,秀菱埋頭睡在我榻邊。我雙手支起身,輕輕搖了搖秀菱。秀菱睜開眼,見我醒了,忙用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歡喜道:“小姐,你醒了!我這就去請老爺夫人。”
我點了點頭,見她奪門而出,便起身下榻,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喝下。放下茶杯,望著屋中一切熟悉的景象,抬手撫摸著房中的每一樣物事,那種熟悉而親切的感覺讓我心底的溫暖溢出,心道,這裏才是最溫暖的地方。
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轉身望見爹爹娘親的身影,便一頭紮進娘親的懷裏,哽咽的喚了聲:“爹,娘......”
娘親輕撫著我的後背,已淚意連連。爹爹雖紅了眼眶,卻隻是哈哈笑道:“回來就好!咱們別杵在這裏,到那邊敘話。”
我挽著娘的手臂坐到榻上,秀菱站到我身側等候吩咐。爹爹在桌旁坐下,關切問道:“盈兒,此次回來可有哪裏不適?”
我搖了搖頭:“沒事,好的很,爹娘放心,就是覺得睡了一覺。”
爹爹放心的點了點頭:“仙師之前已同我們交代過,讓你安心休養。他需回鬆蘭山閉關一段時日,等出關了再來。不過盈兒......我看你氣色不是很好,還是多調養一些時日,再去不遲。”
我點頭應承,又拱到娘的懷裏撒嬌。娘輕拍著我的胳膊,柔聲道:“讓廚房這幾日給你多燉些補品,好好補補,看看我的寶貝女兒都瘦成什麽樣了,娘看了心疼。”
我伸手抱緊了娘,嬌嗔道:“還是娘最疼我。”
爹在一旁嗔了一句:“唉,這閨女就是偏心眼,你爹還在這坐著呢。”
我側臉瞅了一眼爹,吐吐舌頭道:“爹也真是,還跟娘吃味。”
幾人一聽,都嗬嗬笑了起來。
這時門外的小廝叩了叩門,問道:“老爺、夫人、小姐,若菡小姐來了。”
爹爹起身道:“快請進來。”小廝急忙應聲退了出去。
要說起這連若菡,便不得不提我爹的至交好友連永田連伯伯。連伯伯與我爹都是白手起家,隻不過我爹販的是豬肉,但連伯伯賣的則是胭脂水粉。兩人一見如故,兩家人更是相處的極好,幾十年來都相互扶持。原來長輩們還打算將我和連若菡結個娃娃親,可惜兩個娃生出來都不帶把,隻好作罷。但我與連若菡卻是實實在在的手帕交,雖然偶爾也會因為誰多吃一塊紅燒肉而大打出手,但總體來說,還是感情深厚的。
不一會,一股好聞的脂粉香氣傳進屋來。門前婷婷嫋嫋的飄來一抹倩影,麵若海棠,目如秋水,前一秒一雙柔荑還施施然提起裙擺,下一秒,便如市集砍價大媽般氣勢洶洶的大步衝了進來,櫻唇輕起,聲音卻震耳欲聾:“薑秋盈,你個死丫頭,終於肯見我了嗎!”
聽道這個吼聲,我確定來人就是連若菡無疑。沒錯,她真是可惜了老天爺賜的一副好皮囊,外表美的那叫一個傾國傾城、嫻雅端莊,可性子嘛......我抬眼瞅了瞅雙手掐腰的連若菡,深深歎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