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夢 才下眉頭

燭月點頭回禮,答道:“燭月。”說罷,徑直走到雲玄的身側蹲下,雙指搭上雲玄的脈門,片刻,才又開口道:“麻煩兩位將他扶起,我給他運功療傷。”

我二人一聽,頓時喜上眉梢,急忙上前將雲玄扶起。

燭月雙手環起,氣運丹田,氣息聚於掌心,掌中微微泛起淡淡青光。月雙手輕輕一推,按在雲玄的肩頭,陣陣掌氣漸漸注入雲玄體內。

半晌,雲玄的臉色微微好轉,不再像先前那般青白。燭月這才收回雙手,平複氣息後,緩緩道:“他還需休養一段時日,才能痊愈。今夜就先在此地將就一晚,明日早些上路,盡快到晏州,也好讓他好好休養。”

我和連若菡點頭應承,將雲玄扶到樹旁靠好,又來到一旁的樹下依偎著坐下。經過這一晚的折騰,我這才覺得自己體力幾乎已經用盡,隨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卻不由嘶的一聲。連若菡忙轉頭望向我,問道:“秋盈,怎麽了?你是哪裏受傷了嗎?”

我看了眼手掌,手掌上的皮肉劃開,一片血肉模糊,心想定是躲那野狼摔倒時不小心蹭到得。我搖了搖頭,安慰連若菡道:“不礙事,隻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劃破了。”

連若菡這才放下心,掏出荷包中的藥粉,輕輕幫我上藥。我的手輕抖了一下,望著連若菡認真的模樣,不由調侃道:“你個成天擺弄脂粉的家夥,竟然還懂得醫理,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呢。”

連若菡吐了吐舌頭,得意道:“你不知道的還多呢!”她將藥粉敷好,收起瓷瓶,又道:“其實啊,這做脂粉和做藥粉,還是有些相通的地方的。所以我先前才敢大言不慚的跟雲玄說我醫術是祖傳的。”

兩人又低聲說笑了一陣,見燭月已閉目養神,我忙向連若菡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在她的耳邊小聲道:“睡吧,明早還要趕路。”

連若菡點了點頭,打了個哈欠,不一會便沉沉睡去。我仰起臉,望向天空,月光穿過密林縫隙撒下點點星光,落在我的臉上,變成一個個泡沫般的幻影。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那張如玉的麵龐,和宛若星子般的雙眸,我的嘴角不由彎起,臉頰泛起一絲緋紅。

梧桐......再過幾日,便又能再見麵了吧。

想著想著,雙眼有些幹澀,眼皮越來越沉,不一會,便去會了周公。

清晨的微光透過蔭密的枝椏,灑在臉上甚是溫暖。頭頂樹影斑駁,林間簌簌飛起幾隻青鳥,展翅盤旋在空中,時不時傳來婉轉的啁啾聲。

一陣猛烈地咳嗽讓我驀地醒來,朦朧的睡意頓時煙消雲散。連若菡先我一步起身,來到雲玄身側,微蹙著眉輕撫著雲玄的後背,關切問道:“你醒了嗎?來,先喝點水。”說著,將水囊遞道雲玄唇邊。

雲玄手捂著嘴,不停咳嗽著,稍緩了會,費力的喝了幾口連若菡遞來的水,又側臉咳了幾聲。雲玄看向連若菡的眼神有些閃躲,雙手放於兩側試圖撐起身子,但仍虛弱的靠在了身後的樹幹上。他逞強的伸手拿過連若菡手中的水囊,喑啞道:“我自己來......”。

我上前幾步,來到雲玄麵前,問道:“雲玄,你覺得怎樣了?傷口可還疼?”

雲玄青白的嘴唇較之昨夜有了些血色,望向我的方向微微搖了搖頭,道:“已無大礙。”眼神又不自覺的轉向連若菡,隻一瞬又移了開,訥訥道:“是你......幫我上的藥?”

連若菡不置可否:“不是我,還能是誰?”

“那你豈不是......”雲玄欲言又止,臉色卻有些赧然。

“豈不是什麽?”連若菡不解道,抬眼見雲玄麵上一紅。良久,連若菡茅塞頓開,若無其事的悠悠道:“哦......你,身材不錯!”

聽到連若菡的話,雲玄剛仰頭喝下的水,霎時噴了出來,捂住嘴不住的咳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連若菡,你......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

連若菡卻無所謂道:“嗨,人在江湖就應該學學人家江湖兒女,還拘什麽小節啊。這裏除了你,都是女人,我不來,難道讓秋盈來?”

雲玄抬頭迅速看了我一眼,便撇開了頭。沉吟片刻,才低聲道:“多謝......”表情卻有些不自在,不知在別扭些什麽。

連若菡從荷包裏取出瓷瓶,倒出一粒藥丸放在手心,遞給雲玄道:“喏,快把這個吃了,對你恢複傷口有好處。”

雲玄正欲伸手取藥,無奈卻牽扯到手臂的傷口,不由的嘶了一聲。連若菡捏起藥丸,二話沒說便塞進雲玄的嘴裏。手指觸到薄唇的那一刻,雲玄似乎顫了一下,泛白的臉頰竟抹過一絲紅暈。

“你們醒了?”說話的是燭月,正緩步從林中走來,手中還捧了些野果。

“我找了些野果,吃完咱們就盡早上路。”燭月將野果放到一側,來到雲玄麵前,伸手搭上雲玄的脈門。許久,望向雲玄道:“你的脈象還是有些不穩,你的傷需要調養,咱們還是盡早上路要緊。”

“這位是......”雲玄看向麵前的人,扭頭問道。

“這位是燭月姑娘。”我輕聲回答,“之前多虧了她我才能找到浮仙草。要不是燭月姑娘為你運功療傷,你恐怕恢複的沒有這麽快。”

雲玄正欲起身致謝,燭月忙按住他的肩頭:“不必客氣。你現在不能亂動。我再給你運一次功,應該能讓你勉強堅持一段時日。”

雲玄道了聲謝。我和連若菡將他扶起,燭月在雲玄對麵坐下,雙手聚氣運功。

隨著燭月收功調息,雲玄的臉色比先前好了一些,已經可以被我們攙扶著繼續趕路。燭月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竟找來一輛馬車。我和燭月駕車,連若菡則在車內照顧雲玄。

燭月手起鞭落,馬兒嘶的一聲便揚蹄飛奔,瞬間驚起林中飛鳥無數。馬車行了不多久,眼前又是一片戈壁荒灘,車輪滾滾,蕩起漫天黃沙。

“再行一陣,應該就能到晏州城了。”燭月調整了一下馬韁,低聲說道。

我應了一聲,又開口問道:“燭月......你哪裏弄來的馬車?”這問題我憋了一路,早就想問,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燭月抿嘴一笑:“這地方除了荒涼些,其實跟上麵沒什麽太大區別。留在這裏的也要為生計考慮,自然有做租賃馬車生意的。”燭月轉頭向車裏說了句“坐穩了!”便又朝馬屁股甩了一鞭子。馬兒揚起四蹄,朝前方不停奔去。

午時太陽正烈,額頭不禁汗濕起來,我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凝視著一成不變的戈壁荒灘,眼神漸漸有些渙散。身旁遞來一個水囊,我道了聲謝,抬手接過仰頭喝了一口,又遞了回去。

燭月也喝了一口,才緩緩道:“再行幾十裏,應該就差不多到了。你若是累了,先進車裏歇會。”

我搖了搖頭:“沒事,我撐得住。”又扭頭問向車裏的兩人,“若菡,你們還好嗎?再撐一會就到了。”

車裏無人應答,我略微遲疑,抬手掀起了車簾。隻見連若菡朝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身旁的人。雲玄此時正虛弱的靠在連若菡的肩上,似是睡著了。我朝連若菡吐了吐舌頭,轉身拉下了車簾。

噠噠的馬蹄聲響,和著烈烈風聲,馬車又行了一陣,眼前的景色陡然一變。雲蒸霞蔚,寒木不凋,春華吐豔,水光瀲灩。再向前望去,入眼的又是那一片熟悉的湖麵。我的心不住的狂跳起來,心中仿佛有數般思緒洶湧而出。我不由隨手扯弄著衣角,心亂如麻。望著拂過馬車的垂柳,眼前仿佛出現了那抹身影,霞姿月韻,淺笑如昔。

馬車緩緩穿過城門,在一處客棧門口停下。雲玄精神好了些,卻不顧連若菡的攙扶,硬是堅持自己下了車。夥計利落的安排好房間,又請來了郎中為雲玄看診。連若菡隨郎中出去抓藥,親自熬好讓雲玄服下,又看著雲玄喝了碗稀粥,這才離開房間,讓雲玄休息。

見連若菡出來,我拉著她進了屋。連若菡麵有倦色,看起來也比幾日前消瘦了一些。我看著心疼,將桌上事先準備好的飯菜推到連若菡麵前,關切道:“若菡,累了一天了,吃點東西吧。”

連若菡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揉了揉酸痛的脖頸,來到榻邊坐下,有氣無力的道:“沒胃口......我現在隻想好好的睡上一覺。”說著,便往床榻上一倒。

我無奈來到塌旁坐下,輕拍了拍連若菡的手臂,勸道:“還是吃些東西吧,要不然身子吃不消。我讓夥計備了熱水,吃過飯你洗個熱水澡再睡。”

連若菡側身環住我的腰,將臉貼著我的腿,嬌聲道:“還是我的秋盈最知道疼我。不像某些人,不知好歹。”

我白了連若菡一眼:“少惡心。”隨即又促狹道:“不過......你口中的某人,又是哪位啊?”

連若菡從床榻上坐起,撅著嘴,悶悶道:“還能有誰?我好心好意照顧他一路,他卻萬般不願,巴不得遠遠躲著我。要不是他傷得太重不能亂動,估計早就見不到他的影子了。”

我但笑不語,連若菡又自顧自道:“搞得好像本小姐樂意伺候他似得。本小姐從小到大都是由別人服侍的,什麽事還親自動過手?他可好,不但不感激,反而還一張石頭般的臭臉。你不知道,剛剛我讓他喝藥吃粥費了多少勁。他傷得重,不宜亂動,我好心喂他,你猜他怎麽著?”

我遞了個好奇的眼神,連若菡哼了一聲:“他竟然說男女授受不親,無需我照顧他!你說他這人真是呆板好笑,都這樣了,還講什麽禮數?不是不知好歹是什麽?”

看著連若菡忿忿的樣子,我自覺有些好笑,不由的掩嘴笑出聲來。連若菡扭頭瞪我,嗔道:“你笑什麽?難道你也如他那般想?”

“沒有沒有。”我忙解釋,“這次雲玄受了這麽重的傷,要不是多虧你在他身邊時刻關心,悉心照料,喂藥送飯,無微不至,他還不知會發作成什麽樣呢。”

“那是。”連若菡得意的答道,忽然聽出我話裏有話,急忙轉身咯吱

我,嗔道:“好你個薑秋盈,竟然打趣我!看我不收拾你。”

“不敢了,不敢了,連大王饒命......”

屋內笑聲綿延,窗外月華初上。

翌日一早,連若菡依舊去給雲玄送早點。我舀了碗粥遞給燭月,門外夥計卻急匆匆敲了敲門道:“幾位姑娘,樓下有人來訪。”

聞言,我應了聲,放下手中的碗,看向燭月:“我下去看看。”

燭月點了點頭,夾起一個銀絲卷放入口中。

邁出屋門,我扶著樓梯步步向下,探頭向樓下望去。樓梯盡頭正負手立著個人,此刻背著光,看不清他的麵容。我緩緩踱步下樓,伸手遮住刺眼的陽光,在望見那人的一刻,他展顏一笑,我卻突然僵住,頓住了腳步。

“梧桐!你......”

梧桐不語,隻是緩步走上樓梯,來到我的麵前。

“雲玄身上帶著我的定魂丹,自是有所感應。”

我有些不敢置信,但再次見到他,心下卻萬分開心。一切又是這麽的突然,複雜紛亂的思緒一齊湧來,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梧桐似乎並未發現什麽不妥,隻是默默望了我一會兒,才輕聲詢問:“你不帶我去見見他?”

我忙回過神,有些窘迫的幹咳兩聲,側身道:“這邊請。”

“雲玄他......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鬆開搭在雲玄脈門上的手,梧桐蹙眉問道。

“我們在半路遇到了勾魂,雲玄為救我們,便與勾魂動了手。這......應是那時所傷的。”我伸手遞了杯溫茶給梧桐。

梧桐接過茶杯,手指輕輕摩挲著,卻並未喝下,若有所思。

“他一直這樣?”

“嗯,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我低聲道。

須臾,梧桐起身將茶杯放回桌麵,輕歎了口氣:“勾魂奉命閻王殿,最近一直在四處抓人。你們並非此道中人,若是被他盯上,可不好辦。你的事,需得盡快。雲玄他還需調養數日,這段時間千萬不能讓他再動真氣。你們不妨先搬到我那裏,大家也方便照應。”

我點了點頭,道:“也好。在這個地方,除了你......我也真不知該求助誰了。”

梧桐輕笑:“你能想到我,我甚是開心。”

感覺到他不自覺靠近的身影,我抬起頭,正對上他的目光。那一雙宛若深潭的眸子,此刻望著我,正隱約閃著點點星光。

“秋盈,雲玄他......”推門而入的身影頓在了原地,話音也跟著止住,刹那的訝然隨即消失。來人猶疑著開口我道:“這位是?”

梧桐上前一步,微笑拱手道:“在下梧桐。姑娘是?”

來人有些局促,急忙回禮:“原來是梧桐公子。小女子連若菡,是秋盈的發小。”

梧桐回之一笑。我上前接過連若菡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進來時她不在屋裏,原來是去熬藥了。

連若菡有些尷尬的輕笑兩聲,將我拽到一旁,偷偷問道:“你認識他?”

我點了點頭。

“你臉怎麽紅了?”連若菡疑惑道,又偷偷回頭瞅了瞅梧桐,似恍然大悟,突然靠近我,附耳道:“他就是你先前說的那個人?”

我臉更紅,羞赧的點了點頭。

連若菡捂嘴偷笑,又扭頭瞅了眼梧桐。梧桐已徑自扶起雲玄,喂起藥來。

“果然比青河公子好看太多。這樣貌在整個大梁,也絕對是數一數二的。怪不得你......”

我急忙捂住連若菡的嘴,低聲道:“你別亂說!”

連若菡又笑了幾聲,見我有些惱意,才正經道:“他是怎麽找來的?難道說......他也是這裏的人?”

我點了點頭。連若菡有些泄氣,回頭看了看梧桐,又看了看我,惋惜道:“真可惜......”

我怎能不明白連若菡的意思,但卻不知該說什麽,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哦,對了。”連若菡似想起什麽,“剛剛在樓下遇見燭月,她說還有事要辦,先行一步,讓我替她跟你辭行。”

咣當一聲,瓷碗落地,摔成幾半,潑灑了一地的藥汁。

梧桐的臉色甚是難看,雙手竟微微顫抖起來。

“梧桐,你沒事吧?”我快步上前,開口問道。

梧桐倏地望向連若菡,急聲道:“你剛剛說的那人......叫......什麽?”

“燭月啊......”連若菡話音未落,梧桐竟早已飛奔衝出了門外。

我鮮少見到梧桐如此驚慌失措,疾步跟著他出了門。

樓下賓客絡繹不絕,人來人往。黑衣女子詫異的盯著扯住她手臂的男子。在望見男子展開手心的一刻,臉色煞白,眼中的警惕和殺意頓時全無。她雙眸滿是濃濃雨霧,手中的包袱倏地掉落在地。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望著樓下兩人的身影,靜默無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