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夢 偶遇無塵
“爾等何人!竟敢來此造次!”
雲玄反應迅速,一個箭步擋在我和連若菡前麵,右手早已握住身後劍柄,警覺的盯著門外,朗聲到:“我等並非有意冒犯,敢問閣下何人,不知可否現身相見?”
門外之人一陣大笑,嗤笑道:“爾等小輩,還不配本官現身相見。本官來此,是來警告爾等,此地並非爾等該留之地,速速離去!”
雲玄麵色一陣青白。此人竟然稱自己為本官,那必定是地府的司職,難道是船夫說的勾魂?雲玄鎮定心神,卻並無退縮之意,上前兩步拱手道:“我等確有難言之隱,不得不來此叨擾,事成後,我等必會即刻離開,絕不多停留半分。實乃迫不得已,還望閣下海涵。”
門外之人充耳不聞,厲聲道:“本官不管爾等來此作甚。本官即為地府勾魂,便不能容爾等在地府為所欲為。地府豈是爾等想來就來,想走便走之地!”
說罷,還未等雲玄解釋,天上一道驚雷頓時劈下。雲玄不由後退閃避,手中的寶劍應時而出,回身一指,寶劍隨雲玄指到之處旋轉了幾圈,一個藍色屏障頓時罩在了我和連若菡身外,嚴實的將我兩保護起來。
雲玄提劍轉身欲衝出門外,連若菡見此忙喊道:“臭道士,多加小心!”
雲玄回頭朝我們望了一眼,便衝出門外。
屋外傳來陣陣驚雷聲,伴著雲玄的劍氣,聲聲刺耳。我和連若菡在屏障中如熱鍋上的螞蟻,芒刺在背,來回不停踱著步子,時不時向屋外望去。奈何我們與門口還有一段距離,隻能望見一道道白色閃電貫徹天地,映的屋外如白晝般明亮。
兩人正心急如焚,突然聽到那勾魂大喝一聲:“汝乃為修仙向道之人,本官本應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不欲為難與你。汝若繼續執迷不悟,休怪本官不留情麵!”
雲玄氣息卻有些不平,似是受了傷,聲音略微顫抖,道:“在下已說過多遍,閣下卻仍咄咄逼人。地府之人都是毫不講道理的嗎?”
“大膽!”勾魂喝道,“既如此,那汝等就隨本官走趟地府吧!”
說罷,兩人似又交上了手。我和連若菡心急如焚,正不知如何是好,門外卻傳來一陣飄渺的笛聲。笛聲婉轉悠揚,穿透層層雨聲而來。隻一瞬,打鬥聲隨著笛聲戛然而止,一個男子的聲音徐徐傳來,似流水擊石般,清明婉揚。
“勾魂大人今日好大的火氣啊。”
勾魂哼了一聲,不悅道:“無塵子從何而來啊,竟來此多管閑事?”
無塵輕聲笑道:“勾魂大人著實貴人事忙,真是許久未來輪回道走走了,連在下住在此處竟都忘記了?”
勾魂並未答話,顯然有些尷尬。無塵又低笑一聲,才道:“咦,這位同道是哪位啊?看著有些麵生,是才下來不久吧?”
雲玄畢恭畢敬的聲音傳進屋內:“晚輩雲玄,並非此道中人,來此確是萬不得已,未料竟驚動了勾魂大人。”
“嗬嗬嗬......小道長客氣了。這勾魂大人忙得很,哪有空理你們。”無塵似是想起什麽,急忙對勾魂道,“哦,勾魂大人,看我這記性,隻顧著同你敘舊了。我剛剛從閻王殿過來,聽說鬼門關那裏好像出了什麽事,閻王老兒正氣得跳腳,到處找你呢。你......不去看看?”
勾魂一聽此話,立馬叫道:“汝不早說!誤事誤事!”轉身便往閻王殿飛去,臨走時還不忘朝雲玄喊道:“爾等早些離去,勿要讓本官再遇見!”說罷,聲音便消失在茫茫雨聲中。
無塵客氣的對雲玄比了個請的手勢,悠然自得的踱入屋內。一進屋,便瞧見了藍色屏障中不甚清晰的兩個身影。無塵腳步微微一頓,隨即又彎了眉眼,道:“呦,這屋裏還有兩位呢。”
雲玄急忙上前撤去我倆的屏障,我和連若菡這才看清麵前之人。如墨的黑發隨意披散在肩上,隻用一根木釵綰起一半,青色的道袍竟與雲玄的有些相似,一雙鳳眼含笑飛揚,在望見我兩的瞬間,轉為一絲詫異。他向前快走兩步,徑直來到我的麵前,竟伸手握住了我的肩頭。我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目瞪口呆,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雲玄和連若菡也傻在一旁,不解的望向無塵。
無塵張了張嘴,不敢置信的開口道:“喬兒......你怎麽會在這?”
喬兒?又是這個名字。
我望著無塵,有些尷尬道:“這位道長,你......恐怕是認錯人了。”
“不會的,不會的。誰我都有可能會認錯,但絕不會認錯你!”無塵似乎有些激動,竟握起我的手。我下意識的想要抽出手,他卻握得更緊,望著我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幽怨,“喬兒......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無塵啊。”
我勉強將手從他手中抽出,側身向身旁的連若菡身後躲
了躲,低聲道:“我叫薑秋盈,並不是道長認識的喬兒,今日......也是頭一回見到道長。”
無塵的眼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著,良久,才輕歎一口氣,又掛上了那副雲淡風輕的笑意。他低頭清咳兩聲,幽幽道:“是在下唐突了,姑娘不要介意。”
我擺了擺手:“不打緊,不打緊,誰還沒有認錯人的時候啊。或許隻是我與道長所說的那位長得有些相似吧。”
無塵又抬頭望向我,片刻,才苦笑道:“在此地待得太久了,腦子竟也糊塗了,竟然將姑娘當成了故人,實在是失禮。”
此時,屋外大雨已漸漸停息,雲層散開,露出淡黃月色,灑在剛被洗過的星子上,顯得分外璀璨灼目。
無塵緩緩走到竹桌前,望了眼桌上的畫,伸手將畫卷起放在一側。抬頭望向雲玄,笑道:“這位同道,之前你說來此是有事要辦,今日在下能遇見幾位,想必也是與幾位有些淵源。不如說與在下聽聽,在下或許能盡些綿薄之力。”
雲玄忙上前幾步,正身拱手道:“前輩若肯出手相助,我等必感激不盡。”
無塵擺了擺手:“哎,與我不必如此客套,但說無妨。”
雲玄點頭,說起我們一行人來此的目的。無塵聽著雲玄的描述,眉頭不由的微微蹙起,鳳眸向我掃來,一副讓人看不透的神情。
我被看的渾身發毛,有些不自在,低著頭向連若菡身側湊了湊。耳邊傳來連若菡的低喃聲:“哎,秋盈,那人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我抬頭瞪了連若菡一眼,讓她別亂說話。
連若菡卻不以為意,繼續小聲道:“你看啊,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呢,肯定是看上你了。哎呀呀......別掐我啊。”
連若菡的慘叫聲有些大,打斷了正一本正經說事的雲玄。雲玄扭頭一臉嫌棄的瞪了眼連若菡,連若菡忙堆笑道:“嗬嗬嗬.....不好意思啊......你們接著聊,接著聊。”
見雲玄轉過頭,連若菡才朝我陰笑一下,伸手就在我屁股上捏了一把。我憋著不敢吱聲,狠狠的瞪著連若菡那張幸災樂禍的臉。
須臾,一側傳來無塵的低歎聲,隨即便見他緩步向我走來。
見他走了過來,我條件反射般的向連若菡身後縮了縮,連若菡向我投來一個鄙視的眼神,我這才此地無銀的將剛縮回去的身子又向前探了探。
無塵忍住了笑,暗自歎了口氣,才開口道:“秋盈姑娘,據這位道長所說的,你的三魄是留在了此地,若要尋回,便需要弄清楚緣由。”他頓了頓,看向我的眼神似有一刻的擔憂,隨即又道:“依我所見,能引秋盈姑娘三魄之人,必定仍在此輪回道中,而且......想必一定與秋盈姑娘有無法割舍的羈絆。或許,找到此人,便能找到姑娘的三魄。”
“可是......這茫茫人海,我要上哪裏去找這個人呢?”我有些消極的問道,心下覺得希望渺茫。
無塵似看出我的憂慮,不以為然道:“秋盈姑娘莫要如此悲觀,這世間的萬事萬物皆有因果循環,前世種下的因,今生便結成了果。秋盈姑娘這個因,或許與姑娘的過往有些幹係。”
“過往?”我不解的望向無塵。
無塵淡然一笑,問道:“姑娘自失了三魄以來,可有奇怪的事情發生?”
“奇怪的事情?”我低頭沉吟了片刻,囁喏道:“倒是比以前嗜睡了許多,而且,總做些奇怪的夢......”
無塵笑道:“那姑娘的夢中可曾出現過從未見過的人或畫麵?”
我點了點頭。無塵又道:“那姑娘每次從夢中醒來後,又是否會覺得夢境十分真實,而且自己的心情總會被夢中所見而左右?”
我再次點了點頭。無塵這次卻斂了笑容,深深望了我一眼,轉身走回竹桌,將一側的畫卷展開,畫中黃衣少女的身影再次映入眼簾。他左手拂袖,右手執起硯上毛筆,竟自顧自的畫起畫來。
“前輩?”雲玄見他說了一半反而去作畫,有些焦急,忍不住開口詢問,“那我們是不是找到這夢中之人即可?”雲玄又望向我,“秋盈,你可記得夢中之人的模樣?”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道:“雖做了不少怪夢,但每次夢中情景都不相同,我一時也記不清晰。”
雲玄又追問道:“那可有什麽讓你記憶猶新的事情?哪怕......哪怕是個名字或者是什麽物事也好?”
記憶猶新的事情?這倒讓我想起夢見梧桐的那次。落日餘暉下,他撥開柳枝,輕牽起我的手。帶我一同看天燈,在我耳邊說著要與我生生世世不再分開的情話。還有......那個讓我至今仍戀戀不舍的擁抱......想到這些,我的臉不由的紅了起來。這些事怎麽能說?讓別人知
道了還以為我有多花癡呢。見雲玄狐疑的看著我,我怕被他看出端倪,急忙側臉躲在連若菡身後假裝咳了幾聲。連若菡拍著我的後背,道:“秋盈,別急,慢慢想。”
我朝連若菡遞了個無需擔心的眼神,腦中不斷地回想著那些夢境,想要從中尋到一些蛛絲馬跡。
突然間,我似想起了什麽,忙道:“哦,對了!好像是有熟悉的名字......”我頓了頓,望了眼無塵。他仍在一旁心無旁騖的作畫,眼皮都沒抬一下,似並未在意我說的話。我低下頭,低聲繼續道:“那個人,叫......瀾月......。”
無塵執筆的手突然一頓,墨跡立時在畫上暈了一片。他靜默許久,放下手中毛筆,緩緩抬頭,望向我的鳳眸微微眯起。須臾,才開口道:“在下果然沒有看錯。姑娘......果然是故人。”
“故......故人?”我訝異的望著無塵,“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無塵看向我的眼神變幻莫測,最後竟帶著淡淡的憂傷,良久,才喑啞的歎息道:“姑娘......當真不記得我了嗎?”
我望著無塵,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話,茫然不語。這時,連若菡的聲音卻適時的打破了尷尬。
“前輩,您既然說見過秋盈,那請問是何時何地見過的呢?或許,這些都是重要的線索呢。”
無塵這才收回灼灼的目光,片刻才緩緩道:“秋盈姑娘不妨順黃泉繼續西下,那裏會有一個與百年前晏州城一模一樣的城池。那個地方......應該會有姑娘三魄的線索。”
又是晏州城?我心下不由一震。雲玄聽到此,連忙說到:“是了是了,之前我的八棱寶鏡所現之地也是黃泉的西方,所以我等才會乘船往那邊去,要不是半路上遇見了勾魂,也不會來此叨擾前輩。”
無塵隻是揮了揮手,輕輕搖頭道:“談何叨擾?我一人在此待得太久,也委實孤單寂寞。反倒應該感謝你們,陪我打發這度日如年的漫漫時光。”
“無論如何,還要多謝前輩提點。”雲玄仍是朝無塵拱了拱手,又道,“不過......前輩可否告知,那瀾月......所為何人?”
無塵的臉色有一瞬的僵硬,隨即又換上了雲淡風輕的神情,淡淡道:“若你們與他有緣,自會相見。”
雲玄還想追問,卻被無塵打斷:“天色漸晚,在下不便再留各位,請便。”已然下了逐客令。
雲玄不便再問,無奈隻能朝無塵又拱了拱手:“今日多謝前輩相助,我等就此告辭,後會有期。”
連若菡也朝無塵道了謝,便欲轉身隨雲玄出去,看見一旁的我還神情恍惚的杵在原地,忙拉了拉我的袖口。我這才回神,抬頭向無塵拱手道:“多謝前輩,日後若有緣再見,秋盈定回報今日之恩。”
無塵似想起什麽,急忙道:“姑娘留步。”他卷起桌上的畫,向我走了過來,伸手將畫遞到我麵前,輕聲道:“我與姑娘......應是後會無期。不過,姑娘若不嫌棄,請收下這幅畫。也算......你我相識一場。”
我躊躇的接過他遞來的畫,正想開口說些什麽,他卻又道:“如若姑娘日後真的遇見瀾月......”他頓了頓,望向我的眼神有些黯然。須臾,才抬頭道,“姑娘千萬不要接近他。”說完,複又深深望了我一眼,不等我開口,便轉身背對我,向我擺了擺手。
我不明所以的拿著畫出了門,身後緩緩傳來悠悠笛聲。笛聲婉轉低沉,如泣如訴,嫋嫋笛音,宛若一曲道盡無限的思念。似穿過悠悠歲月,惆悵了舊年,雖年華轉瞬,卻依然如昔。
隨雲玄和連若菡離開後,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連若菡看見我手中的畫,一把拿了過去,打趣道:“我就說那人看上你了吧,還不承認。都贈你定情信物了呢。”
我心情不好,沒有理她。連若菡有些無趣,隨手展開畫卷,喃喃道:“我看他到底畫了些什麽。”
畫卷緩緩展開,畫中的黃衣少女手執白蓮,半掩著麵,一雙美眸顧盼生姿。畫的一側書有幾行蠅頭小楷,卻在最後的一個字上暈開了一片墨跡,上書:
月落不知時,
何處應相逢。
故往塵與土,
盡付一笑中。
一路西行,天色愈發暗了下來。空中懸起繁星點點,月華散落茫茫夜空,宛若行路人唯一的燈火,在整片無盡的黑暗中,指引著前行的方向。
猶記那一夜,也是在這樣的昏黃月色下,他默默牽著我,頎長如玉的背影踏著皎皎月光,緩緩而行。那個夢,令我至今都無法釋懷,不知是因為夢境本身太過虛幻,還是因為夢裏的那個人,太過難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