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九章 蠱毒之禍

五更時分,天才蒙蒙亮,楊昭就被一陣雞鳴給吵醒了。

每逢春天,將軍府裏不乏有些鳥雀在指頭亂叫,楊昭也不是沒有被這些鳥獸給驚醒過。隻是這一次不知為何,這雞鳴就像炸雷一樣,嗡嗡的響徹耳邊,震得楊昭耳朵刺痛,就好似這鳴叫聲是從腦子裏發出的一樣。

楊昭皺起了眉頭,拉過被褥蓋住了頭遮住耳目,可這並沒有隔絕掉多少噪音。不止雞鳴,就連草叢裏的奇怪昆蟲發出吃吃的聲音,也傳入了楊昭的腦子裏,並且非常清晰,就如蟲子就在枕邊鳴叫。

“莫不是那毒藥的藥性?”

老太醫曾說過,這藥性十分的古怪,除了能讓人百毒不侵之外也許還有些不為人知的功效。藥物這種東西,本就因人而異,不同的藥在不同的人身上也會有不同的效果。

楊昭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頭顱,腦子隻覺得要裂開了。若是長此以往,那她隻有白天才能好好休息了。可她是官,哪有官員白天睡大覺的道理。

在床上坐著想了半天,楊昭也沒有想到什麽解決之法。

天也快亮了,楊昭實在被吵得難以入眠,隻好起身到外麵去散散步。

打開大門,隻見一個灰白色的身影立於庭院之中,朦朧的藍天照應下,顯得有些詭異飄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老太醫。醫者都有早起的習慣,因為所有的養生學,道家學術都提倡在子時練功,日出便聞雞起舞。據說是因為在那個時辰,是陽氣生發的時候。

楊昭眯了眯眼,確定了那人是老太醫。他正身著一身素服,正在做著一些奇奇怪怪的動作,口中是不是的呼氣,喃喃的念著什麽類似咒語的聲音。

楊昭背著雙手,木然的站在台階上,欣賞著老太醫穩健而如水一般流利熟練的動作。那是一套華佗五禽戲,在看了半響後,楊昭在心中肯定。幼年時楊昭身體不好,楊夫人也曾找過一個山野大夫,弄來了幾本強身健體的養生書籍。其間,楊昭就曾看到老太醫現在舞動的幾個動作。

“楊大人既然醒了,不如就一塊陪老夫練練吧。”老太醫雙手高舉過頂,反掌而下,將一口氣自丹田緩緩呼出。收勢結束,老太醫饒有興趣的問著楊昭。

“我自幼體弱,也曾練過一段時間。但終究沒有毅力,半途而廢了。”楊昭搖頭喟歎說道。“我也不知還記得多少,若是做得不對,還望霍大人不吝賜教。”

“這是自然。”老太醫嗬嗬一笑,將袖子往手腕上卷了卷,說道。“老夫就跟你一起做,你跟著做就不會忘了動作。”

五禽戲,八段錦,太極拳這些養生的氣功,楊昭半點都沒有忘。楊昭隻是想知道,這老太醫一大清早的就不請自來,究竟有何目的。

“別分心,聽我的口令。”老太醫背對著楊昭,但卻好似腦後長了眼睛一般,能看到楊昭的一舉一動。“氣沉丹田,分流而散。”

老太醫喃喃的念道,楊昭不知怎麽了,覺得這老太醫的聲音就像施了咒術一般,如此的蠱惑,而楊昭竟真的在默默的跟隨著老太醫的指引在做。

動作越來越慢,楊昭的雙目開始變得有些空洞無神,乍看上去就像一個被抽幹了魂魄的活死人,在青冥無光的天色下移動著肢體。

老太醫早已停下了動作,看著楊昭如提線的木偶一般,在沒有感情冰冷的打著一套拳法。“自然呼吸,念動一致,閉目內視。”

楊昭聽話的閉上了眼睛,她隻看到體內有一股幽藍色的光在胸膛處不停的縈繞轉動著。跟隨著老太醫的不停言語,楊昭將這幽藍色的光由呼吸意念控製,在體內巡行而走,通達四肢。

忽的,楊昭覺得耳邊悉悉索索的響起了一陣似是草叢輕動的聲音。風聲呼呼,雞鳴猶在耳邊。隻是那聲音不再那麽嘈雜了,似是進入了楊昭體內的世界,跟楊昭融為一體。

四周忽的變得很安靜,什麽聲音也沒有。

楊昭睜開眼睛,她的身子已經停止了拳法,整個人像站在一片平靜的湖水之上。渾身散發著沉寂清澈,似乎誰般冰冷而又不駭人的氣息。

“不止毅力過人,悟性更是絕佳。”老太醫滿意的撚須一笑,上前將雙手按在了楊昭的肩膀上,用力一收。

楊昭深深的吃痛,沒想到老太醫那雙如枯柴一般的手,竟然有著這般巨大的力量。肩膀上的骨頭開始咯咯作響,但楊昭隻是皺眉,沒有哼一聲。

“骨骼不怎麽樣,但也還過得去。”老太醫鬆開了手,低頭撚須沉吟了片刻。“擒拿手便是最適合你的功夫了。”

楊昭忍痛,皺眉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一時覺得好笑。她是吏部郎中,就算未來升官也不過是個尚書。武藝這種東西,對她來說可以說是毫無用處。日後官居高位,還怕身邊沒有高手來保護自己嗎。

比起這個,另一個疑惑忽然湧上了楊昭的心頭,問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體發生變化了?”連草叢裏的一點蟲子的異動都聽得清楚,這絕不是人類該有的能力。

老太醫上下看了一眼楊昭,抓起楊昭的手腕,把起了脈。

楊昭不知所以的任由老太醫把脈,不過依然知道他說不出什麽來。老太醫自己也說了,飲下這毒藥活下來的人,就隻有他跟自己而已。沒有對比,哪來的診斷。

“看來你得到的東西,比老夫要多上不少。”老太醫眯著眼,之的感受著指下的搏動。那已經不是一個女人的脈象了,也不是一個男人的脈象。超乎常人的奇怪之脈,必定有不同於常人之處。

老太醫告訴楊昭,日後若有其他太醫給她把脈,她不需要再躲躲藏藏了,因為他都不確定的脈象,這天下就不會有一個人能確定。

“就因為我不再擁有女子的脈象,所以我就要像個男子一樣,習武強身?”楊昭疑惑不解,應該不會是如此愚蠢的理由吧。

老太醫搖了搖頭,目中似是閃過了一絲奇異的光。背過了身去,來回踱步起來,似是在考慮要不要說。

良久,老太醫猛然的搖頭,直說道:“技多不壓身,在皇上身邊做事,怎能沒有點保護自己的本事。光靠嘴皮子,隻能在明處保下性命,可在暗處就難說了。”

而在這宮廷中,暗箭傷人往往才是最主要能要人命的手段。就算是被下令拖出去砍頭杖斃的奴婢,他們殞命的背後,也都是些不為人知的陷害。

楊昭想來自己也是該學點武藝了,楊振跟孫令武的功夫,可為他們的未來贏得了不少的先機。若是日後在朝堂相見,比較之下,楊昭豈不是遜色了他們一籌。

“擒拿手的分派也複雜繁多,不知老太醫是哪一門哪一派?”楊昭的肩膀仍在隱隱作痛,有這等強勁的指力。對於擒拿手來說,該是有功底才是。

老太醫怪怪的笑了,伸出手掌屈指勾起成爪,喃喃道:“老夫練的是少林鷹爪功,隻不過這功夫太損身體,不適合你這細皮嫩肉。年輕時我研習這鷹爪功,從中改編自創出了一套鷹爪擒拿拳,一共八式,其間變化無窮,這能發揮到什麽地步,全看你的悟性了。”

這八式擒拿拳,看似簡單,但其間果真包羅萬象,若是練得爐火純青,運用自如之時,那可就不是八式,而是八百式了,甚至更多。

一邊看著老太醫打著八式鷹爪擒拿拳,楊昭一邊卻陷入了思考。她算是明白為什麽皇上要將她指來太醫院跟隨這個老太醫了,不止是醫術,還要連武藝一並都學了。

老太醫步伐穩健,雙臂出拳虎虎生風。楊昭不由得開始好奇,這個老太醫究竟是什麽人,為何醫術如此超群,這武藝還高深莫測。楊昭對比起楊正行的身法,這老太醫的武功應該與他不相上下,也許還在楊正行之上。

這樣一個人,皇上居然沒有將他收在身邊,而是放在了這備受冷眼的太醫院裏。在王親貴胄眼中,醫者不過是他們生病難受時才會招見的人,若是身子無事,那可是閉門謝客,永不相見。

“都記下了嗎?”老太醫八式拳法已經收勢,見楊昭似是有些走神,有些不悅說道。“你給老夫打一遍看看。”

楊昭自幼熟讀四書五經,那是過目不忘。這八式拳法簡潔,自然難不倒楊昭。動作雖然生澀,但也是一招不差的都打了出來。

“配合著五禽戲,每日練習三百遍。”老太醫從懷中掏出了一本翻了不知多少遍,都有些破損的一本書籍。“還有這個,三天之內給我都背下來。”

楊昭接過那本書,並不是很厚實。翻開一看,隻見裏麵都是手抄的文字,內容楊昭沒有見過,不過看上去是醫書沒錯了。

“《黃帝內經》,為醫者必熟記於心。”老太醫甩了甩袖子,悠然說道。“我這從中去粗取精,化繁為簡,你這初進門的小生,也不算為難你了。”

這書雖破舊,但墨跡尚新,其中幾行還有著不少刪改的痕跡。莫不是這老太醫也一夜未眠,在為這本書做修訂。

“霍大人怕是弄錯了,皇上讓我來或許不是為了跟你學醫術的?”話雖這麽說,但楊昭還是將那書籍收進了袖子裏。就如老太醫所說的,技多不壓身。

“是皇上看中的人,我就是想多瞞幾日都不成,看來我果真是老了。”老太醫苦笑搖頭,摸著自己的胡子。“跟我來吧。”

老太醫朝著那間藥房走去,昨日楊昭才在那裏險些斷送了性命。這等同於鬼門關的地方,楊昭實在不想再踏進一步了。可是沒辦法,若是不前往那接下來皇上的用意是無從得知了。

老太醫走到了那高大聳立的藥櫃子前,伸手抽出了砒霜這一味藥的櫃子。伸手入內,似是轉動了什麽東西,發出一陣咯咯的鐵器碰撞的響動。

“嗡。”的一聲,那藥櫃子居然從中一分為二,緩緩的向兩邊移開了。現出眼前的,是一條長長的階梯深入暗不見底的地下。

“這密道除了皇上跟我,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老太醫冷然說道,手中點燃了一個燭台步下了台階。

楊昭隨著老太醫走下去,每走幾步老太醫就用手中的燭台點燃了鑲嵌在牆壁上的油燈。牆壁盡是土黃色,這密道隻怕沒有百年也有數十年之久了。

“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燭火漸漸亮起,將室內的一切都照的亮堂堂的。這密室下並不寬大,楊昭跟老太醫兩個人在這,就顯得有些不寬敞了。

隻是這空間雖小,二人在這卻也不覺得悶。楊昭不由得感歎這密室做工精巧,這通風很好,卻沒有見到什麽能通風的口。

“這裏,其實是先皇逝世的地方。”老太醫的聲音在密室裏顯得非常的沉重,帶著濃濃的悲哀。“數十年前,我與我的師父受先皇傳召,在此修煉仙丹。可惜,最終都沒有煉成。先皇身子日益虛弱,為求長生,不顧眾人的反對,強自吞下了丹藥,最終暴斃而亡。”

楊昭漠然的聽著,這皇家的生死與她何幹,別說先皇死了,就是太後皇後太子一並死了,也跟她沒有一點聯係。

“先皇屍身收斂後,在靈堂中的第五日,卻出現了一絲異樣。”老太醫的喉嚨哽咽了一下,麵目

似是變得有些恐慌。“先皇的臉全都變成了焦炭一般的漆黑,有太醫上前查看,結果手指一觸屍身,指尖便開始化為膿水,蔓延全身。那個太醫不到一碗茶的時間,整個人也都化為了血水。”

楊昭冷汗浸濕了衣背,顫抖問道:“你們煉的是仙丹,又不是毒藥,而且這先皇屍體怎麽會到第五日才顯出端倪?”就算那仙丹煉成的毒物,毒性也絕不會那麽峻猛,一個大活人就這麽硬生生的融化了。

老太醫眼眸滿是驚懼,說道:“我當時年幼,自然當場就嚇傻了。可是師父他老人家臨終前說過,這不管仙丹的事,先皇所中的是苗疆的一種蠱毒。能在千裏之外,咒殺一人。”

楊昭心裏好奇,狐疑問道:“莫不是這毒死先皇的仙丹,他還再繼續煉製?若不是這樣,你師父他怎麽知道,這不關仙丹的事?”

老太醫嘴角笑了笑,指了指楊昭跟自己,說道:“因為這仙丹你我都已經服用過了。”

楊昭猛然心驚,昨天她喝的藥裏就有那仙丹!

老太醫說道:“數十年,我一直都在鑽研這仙丹,的確藥性很猛但也不是沒辦法去中和藥性。仙丹無毒,這點你跟我就是最好的證明。”

先皇仁慈,對於和尚道士這等雲遊在外的世外之人都相當的尊敬,每年總要修建佛寺,為有名的道觀佛寺,添一筆不小的香油錢。在服用仙丹之前,先皇就有過聖旨,無論生死,都不得為難煉丹的人。

先皇逝世之後,皇上當時年紀尚幼,由其先皇胞弟繼位登基,直到數年前死去,才有了當今的聖上。

楊昭沒想到,老太醫先前居然是一個小道士。不過說了這麽多,老太醫還沒說到點子上:“你說這是苗疆的蠱毒,可苗疆與我朝是友好往來,互不侵犯,為何他們要蠱殺先皇?”

這背後,必定有我朝中人在作祟。

老太醫壓低了聲音,即使隻有他跟楊昭兩人在這密室中,他還是分外小心,說道:“你可知道,皇上的皇叔,也就是先皇胞弟是如何死的?”

皇帝駕崩那是舉國大事,楊昭就算再怎麽深居也是知道的,說道:“不是年邁歸天嗎?他隻比先皇要年輕幾歲而已。”

老太醫搖搖頭,說道:“當年見過先皇屍體的幾位太醫,如今不是告老還鄉就是已魂歸故裏,留下的也就我一人而已。我心覺這人死得蹊蹺,便留了個心眼在第五日守在靈堂內。”雙眸閃動,老太醫喃喃說道。“雖不是先皇那般黑麵,但隱隱也在印堂之間也顯出了深黑如墨的痕跡。”

楊昭皺眉,心裏有些想明白了。這先皇跟胞弟之死,都是受蠱毒而死的。當今聖上不過二十歲,年紀輕輕,根基不穩,要控製起來,自然要比那兩個經曆風霜,老謀深算的兩代帝王要好的多。隻是,朝中竟有人敢對皇帝下手,而且還是兩個?

“這間密室已廢棄多年,日後便是你運籌帷幄,出謀劃策的地方了。”老太醫舉目四望,似是看著一個多年的故友,將要離別之時的不舍。

在這間密室裏,老太醫所做了幾十年的事,就要交由楊昭來做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太醫忠於皇室,可終究不是年輕的皇上想用的人。楊昭才是個長久的棋子,隻要皇上還在為一日,楊昭就能為他做一日的棋子。

可是老太醫就不同了,一個行將就木的人,能有多大的用處,隻要不是老糊塗,不添亂就是萬幸了。

不知何時,老太醫已經離開了。密室裏就剩下楊昭一個人,空蕩蕩的室內,燭火搖曳,楊昭的麵容也是看不出感情。

“各取所需而已,很公平。”楊昭自言自語的說道。

皇室生死,與她無關。楊昭想要的是孫賢靜跟楊振的性命,還有那個在前世臨終前將她像爛泥一樣蔑視的楊正行。她楊昭是楊氏血脈,但沒有半點溫情的血脈,要來何用。

大義滅親,六親不認。這八個大逆不道,令人發指的字。楊昭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刻在她的身上。楊夫人要恨她,那就恨吧。楊昭不願意再一次的為守什麽大義,而讓自己白白送命。

為了所謂的大義正道,卻讓小人奸賊得逞蠻橫。楊昭寧可在死後在煉獄永不超生,受盡烈火之刑,也不會再做這樣的選擇。

楊昭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將密室內清理得幹幹淨淨。她發現在這密室中央,除了那煉丹爐外,還有不少珍貴的醫術,甚至還有著鬼穀子親筆著作的兵法謀略之書。

整整數日,楊昭就在這密室內研讀書籍,所有的飯菜都是由老太醫親自送下來的。

老太醫見楊昭眉宇之間散發著不可磨滅的一股淩厲之氣,心中大大的驚詫,內心忖道:沒想到不過數日,這丫頭就已脫胎換骨,全然不似先前了。

老太醫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情緒,喜憂參半,皺眉而又不是很擔憂。

其實老太醫他說謊了,楊昭不但毅力過人,悟性絕佳,就連根骨都是萬中無一的極品。

年輕修道,中年行醫,老太醫為不少人摸骨診病,女子自然沒有,但女幼童卻看了不少。經過老太醫之手的,也不下千萬人了。可是,沒有一個人擁有像楊昭這樣的根骨。

老太醫有些後悔了,教給楊昭的功夫雖不是高深,但若是練好了也可當得了一流高手。

可若是楊昭日後心術不正,為非作歹的話,那他可就助紂為虐了。

看著楊昭手中的鬼穀子,老太醫歎了口氣。隻道一切都是上天注定,這天道輪回,命運造化,可是誰都違抗不了,也改變不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