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三章 老醫有憤
杜令猛然轉身,瞪大了眼睛,怒道:“我當然沒有放棄追查,三年前到現在都沒有一刻有過這樣的念頭!不單是為了還葉兒一個清白,也為了不負蘇大人對杜某的厚望!”
言辭激昂,誠意感天。
楊昭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希望能助杜大人一臂之力。不為別的,也為了這未曾謀麵的表姐,還一個清白。”
這個案子,可是涉及皇後,弄不好還會受到小人的彈劾。對於楊昭這個郎中來說,是很容易掉腦袋的。
杜令一愣,不由得對眼前的稚嫩臉孔換了一番看法,變的有些欣賞跟佩服。於是便將當年之案,所有他查出來的細枝末節,都告訴了楊昭。
蘇青葉自幼好醫,蘇宏滿足女兒的醫院,將她送到了宮內好友處學習醫術,本隻是來學習而已,並不打算在宮內謀職。可天有不測風雲,蘇宏流亡而死。宮中那位太醫好友懼怕收到牽連,稱病而告老還鄉,再沒有了蹤跡。
丟下無依無靠的蘇青葉在這水深火熱的宮廷之中,溫順的性子讓她整日備受欺淩。這也就罷了,不知為何,那天蘇青葉卻被指去給皇後送藥。
蘇青葉不是真正屬於太醫院的人,這送藥煎藥的活也不該由她來做,更不必說給皇後送藥這等大事。可這乖巧聽話的蘇青葉,還是照做了。這一去,就邁入了死地。
“我問過當時究竟是誰派葉兒去送藥的,以及這本該送藥的人是誰。”杜令皺眉,悲哀無奈說道。“可那管事因飲酒過度而猝死,那本該送藥的人也是不知所蹤了。”
杜令說得很淒然,這失蹤之人在宮中,隻能意味著一件事。這就是初入宮廷的生手都會很明白,也會很好的閉嘴。杜令在眾人之中不停的逼問,但最是最膽小的人也懼怕皇後之威。即使嚇得已經尿褲子了,還是直哭著說不知道。
“大人已經盡力了,不必太苛責自己。”楊昭見杜令滿麵的懊悔之色,似是對自己相當的埋怨。“其實,我想杜大人可能還漏掉了一個人。”
杜令一聽,回過神來,似是有些不信的看著楊昭,說道:“哦,三年來我能查的人具是已經查遍了,楊大人倒是說說,杜某究竟漏了誰?”
楊昭沉沉開口,說道:“引見者。”
在見杜令之前,楊昭私下曾調查過。蘇青葉進宮那日,是百官朝覲的日子。正因為是那樣大開宮門的大喜之日,蘇宏才能將蘇青葉安然的帶進來。
朝覲日,蘇宏必須要上朝,並沒有時間帶著蘇青葉去見他的好友。所以這蘇青葉,應該是由蘇宏交給另一個人,再由這個人帶去給太醫好友的。
不然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太醫院,蘇青葉如何能進的來,又如何找得到人。
“是了,我曾聽蘇老說過,他年輕時有一個好友,在宮內做一個負責點貨物的官。”杜令猛拍腦門,說道。“怎麽偏生就忘了他呢!”
楊昭微笑說道:“杜大人隻怕是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後,跟那群太醫院的人身上,反倒忘了這個看似無關的人了。”
杜令點點頭,說道:“不錯。我確實是太在意那邊的人了。葉兒當時是無罪的,但是卻莫名的失蹤。若是熟人要加害她的話,那要做到不留痕跡,那真是太容易了。”
忽的杜令轉過身來,精光般的眼眸盯住了楊昭。沒想到,他苦苦查了三年的案子,就這麽簡單的被一個幼童給點出了他一直沒有發現的要點。
“表姐的事,就勞煩杜大人多費心了。”楊昭抱拳拱手說道。“這靈芝一案也還望杜大人注意調查,大人公務繁忙,楊昭這就不打擾了,告辭。”
杜令目送楊昭遠去,目光似是著了魔似的,被楊昭的背影所深深的吸引。他覺得那背影不似是一個孩童,反而帶著一些深沉跟隱忍,裏麵有著說不出的神秘。
“蘇楊兩家之血,果然不同凡響。”直到楊昭消失,杜令才獨自喃喃的說道。
人命在杜令的心中,到底比什麽靈芝還要重要得多。沒有過多的停滯,杜令立即便傳喚了士兵,去將那個將蘇青葉帶進太醫院的人給招來。
宮中每日都要從民間運入很多的貨物,這負責點貨的人雖說是官,但所做的事就是隨便個會數數的人都能做。而這樣的人,在宮內不止千百。
杜令不擔心此人會消失,這背後陷害蘇青葉的人,是不會在意到這樣的小人物的。這個人可能隻是負責引見而已,可如今也沒有其他的人可以調查了。就如沙漠之中的一滴水一樣,不管這水是什麽水,也足夠可以得到重大的作用。
楊昭步履穩健的走在宮道上,但雙目卻是沒了光彩。原來她的娘親是蘇宏的表親,那這寒門一代,貧賤之家的人,是如何走進將軍府的呢?
自古以來,這賤人進入貴人家,向來都不會是什麽好原因。不是家道中落被迫賣身,就是遭受權貴欺壓,強搶而去。再不濟,就是負債累累,被迫著以女抵債。
總之不管是什麽原因,這被迫之女都是相當痛苦的。不但要離開親人,還要受盡冷漠無情的白眼。
楊昭仔細的回想著自己過往的一切,包括前生所經曆的一切。楊夫人在府裏總是收不到好臉色,楊正行對她也是例行公事一般,冬天送碳火,夏日送薄衣。生病了,就傳喚民間的大夫來診治。
可是,這些比起下人來,並沒有好多少。而且那些下人根本就沒有將她母女放在眼裏,不然楊昭一個將軍府的主子又怎會做煎藥這種苦差事。
楊昭的拳頭不自覺的握緊
了,雙目盡是仇怨的怒火。楊孫兩家,真的欠她母女太多了。
這蘇青葉一事,說不定也與孫家一門有關。忽的猶如醍醐灌頂,楊昭定下了腳步。她這一下倒是提醒了自己,這件事情裏的隱情說不定就是孫家所為。
這毒害皇後是多大的一件事,不是朝中有權勢的大臣是絕對不敢做的。而這蘇宏彈劾的人,就是孫世良。單憑這一點,動機就已經成立了。
“孫家,顏皇後?”楊昭碎碎念的自言自語。這兩個人之間,莫不是有什麽關係嗎?
“楊大人!”
楊昭被驚呼一聲,將沉思中的她猛然一驚嚇得顫抖了一陣。回身隻見是一個穿著灰藍衣袍的小藥童,滿頭大汗,看上去跑得甚是著急。
“何事這麽慌慌張張的?”楊昭奇怪問道。
藥童連額頭上的汗都來不及抹去,直說道:“霍大人到處派人尋你呢,說是讓你快些回去,出大事了!”
“大事!什麽大事?”楊昭眉頭皺成了一座小山,快步的往太醫院走去,一邊詢問著小藥童。這靈芝被盜,還不算是大事嗎,太醫院若要有比這還大的事,那可真就不得了了。
小藥童也小跑著跟上楊昭,邊喘氣邊說道:“小的也不知道,隻是霍大人這麽說而已,我們連問都來不及問就被轟出來找您了。”
楊昭聽著也不顧身後的小藥童,提起衣服的下擺就開始狂奔起來。她不是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這跑起來比那些人也都快得多,至少這片刻之後,那小藥童就已經不在她身後了。
就在這十萬火急的匆忙一趕後,楊昭見到得卻是安坐在榻上喝茶的老太醫,一派的氣定神閑,哪裏有半點慌張的樣子。
楊昭一見這光景,就知道自己是被騙了。但老太醫這麽騙人定不會隻是為了耍她這麽簡單,當即也是定了定呼吸,走到他身邊坐下,問道:“何事?”
老太醫一言不發,低頭抿了一口茶水,良久才緩緩說道:“這靈芝的事都與杜大人說了?”
楊昭點頭,說道:“這個自然,張大人都說得很清楚。杜大人問我的,能說的我也都說了。”
茶杯往桌子上輕輕一放,老太醫手指敲著桌麵,就這麽望著楊昭的側臉,像是審視著什麽。
“既然如此,那就把靈芝拿出來吧。”老太醫的聲音很沉悶,像是對著水井裏說話一樣。“這靈芝我也想要很久了,一不做二不休,看在我教你功夫的份上,算是孝敬師父吧。”
老太醫朝著楊昭伸出了手掌,一副威逼的眼神。
楊昭笑了笑,側目看向老太醫,眼底盡是坦蕩自然,說道:“老太醫這是在懷疑楊昭的為人嗎?”站起身來,一擺袖子做了個抱拳的手勢。“楊昭承蒙皇上青睞,特封官職。皇上將楊昭派給老太醫,無非是想讓楊昭多多跟老太醫學習這為官處事之道以及這救人救己的醫術。既然老太醫對楊昭已心存疑慮,那不如就讓楊昭稟明皇上,讓楊昭回吏部就職,免得給老太醫添麻煩了。”
一番話說得義正言辭,聲音朗朗,絲毫沒有半分的猶豫。
“好丫頭,竟敢拿皇上來壓我。”老太醫冷哼了一聲。“我曾侍奉兩代帝王,加上當今聖上,我若不是個醫官,那可就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你敢這麽對我說話?”
楊昭也是冷冷回答,說道:“老太醫也說了,自己到底是個醫官。我吏部郎中與你可是官階平級,我站著你本沒有資格坐著!”
楊昭轉身盯著老太醫,目光透出一絲淩厲,就像一條無形的鞭子狠狠的甩在了老太醫的臉上。
老太醫的心猛的悸動了一下,心底莫名的湧入一股冰冷的寒意。這樣的感覺,他已不記得多少年沒有經曆過了。對上楊昭的眼睛,老太醫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看走眼了。這個楊昭,從來就不是個善類。
老太醫眼中淡淡的恐懼沒有瞞過楊昭,楊昭微微一笑,說道:“老太醫放心,我楊昭還是懂得敬老的。這靈芝嘛,您是用不上了,但是待楊昭升了官職,自然少不了給你的大禮。”
老太醫收回了視線,喉頭哽咽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還有。”楊昭將聲音沉了下來。“以後就算沒人的時候,也別丫頭丫頭的亂叫,這隔牆有耳。要是被什麽混人聽了去,就是皇上也保不住你我二人。”
老太醫漠然的點點頭,像個沒了生命的木偶一樣。
“老太醫若是無事,那楊昭就失陪了。”楊昭抱拳作揖,下了密室去,不用多說。
老太醫呆呆的坐了半響,忽的眼神變得有些怨毒,雙拳緊握了起來,自言自語道:“我霍某入宮多年,你還是第一個如此放肆的人!哼!”拳頭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
隨著桌麵的悶響,有什麽東西從袖子裏滾落了出來。黑乎乎的一團,不知是什麽。
老太醫心中驚疑,他的袖子裏明明沒有放任何東西啊?可那一絲淡淡的藥香已然鑽入了他訓練有素,對藥物十分敏感的鼻子。
那是靈芝的味道,那個每個月他都會剪裁下一點的靈芝。
驚異之餘,老太醫猛的跳了起來,像嘴饞的孩子撿掉在地上的糖果一樣,撲在地上用兩隻手罩住了那一團黑色。
撿起來定睛一看,隻見真的是那個千年的靈芝。可是這隻有一片指甲蓋這麽大,就隻夠一次隻用而已。
這靈芝被盜的消息已經上報給了皇上,要是這個月用了這靈芝去煎藥,必然會遭到懷疑。也就是說,這靈芝不是用來給老太醫脫罪的,而是.
.....
老太醫手指輕輕撚著那一小片靈芝,眼睛悄然的望向了那關閉得緊緊的密室之門。
不用說,這片靈芝是現在是屬於他姓霍的了。老太醫嘴角輕輕一笑,笑得不是那麽歡喜也不是那麽苦澀,口中隻說了一句:“後生可畏啊。”
楊昭從密室中,尋著密道已然出了皇宮。在出來之前,楊昭帶上了那千年的靈芝。既然好不容易得到了這等好東西,那就不必再還回去了吧,皇上沒有了靈芝還會有人參雪蓮,大補之物想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她那可憐娘親,多年來吃過的最好的一頓,也是將軍府裏剩下來的人參渣滓。而那一碗得來不易的參湯,還是在楊昭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楊夫人哄著喝下去了。
楊昭沒有走正門,而是從後院翻牆而入,這在小時候楊昭就是常做的事情。這荒蕪的後院,就是偷偷賭錢的小廝,也不願意到這裏來。無須過多的小心,很輕鬆的楊昭就繞到了楊夫人清貧的別苑裏。
“少爺這一去,該有半個月了吧。”
楊昭還未走進別苑,離楊夫人的房間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可她已經聽到了桂嫂的聲音。
“十七天了。”楊夫人緩緩的回答道,聲音還是那麽的輕柔緩和,細膩得很溫暖。
“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在夫人身上可真是準了。這日子都記得這麽清楚,夫人還真是掛念少爺呢。”桂嫂說道。
“哎,有哪個做娘的不掛念孩子的。”楊夫人輕輕一歎,險些揉碎了楊昭的心。“昭兒聰慧,有皇上庇護自然能明哲保身,可是在過幾年可就未必了。”
楊昭本想敲門的,這麽一聽也就索性趴在了門邊上,想聽楊夫人是何等見解。
“夫人這麽說是什麽意思?”桂嫂不明白問道。
“這你還不明白,這昭兒說到底是個女兒身。這幾年後身材漸長,這身份要藏起來可就更加的麻煩。雖說皇上知道昭兒是女兒身,可要是真的暴露了,難道皇上會為了護著昭兒,而讓自己顏麵盡失嗎。”楊夫人說的憂心忡忡,可想她的麵目一定是愁眉深鎖。
楊昭的女兒身是皇上默許的,可若有一日當真暴露了,那這欺君之罪就會冠在楊昭的頭上。不僅僅是楊昭,就是整個楊家將軍府都會受到牽連。
這一點楊昭也想過,隻要她身份暴露,無論是孫賢靜還是楊正行都會人頭落地。可是楊昭不想陪著這群禽獸一起死,她要看著他們受盡折磨,生不如死。而後才慢慢的,將他們送去他們該去的地獄。
“夫人這麽說,還真是。這男女有別,女兒家總是有些麻煩事的。”桂嫂似乎也有些慌了。“不如我們讓老爺傳信給少爺,讓她稱病回來吧。咱們日子苦點,可過得安心不是。”
不等桂嫂回答,楊昭率先的就推開門閃了進去。
“這日子不苦,你們過得也可安心了。”楊昭合上了房門,不讓任何人看到屋內的她。
楊昭突然一現,讓桂嫂驚呼了一聲,愣愣的樣子好似大白天的見了鬼。而楊夫人倒是冷靜些,驚嚇之餘也反應了過來,連忙上前擁住了楊昭。
楊夫人溫柔的撫摸著楊昭的臉,似是做夢一般看著楊昭,雙目濕潤,說道:“昭兒!當真是你!”
楊昭還像以往一般嗬嗬傻笑,隻有在楊夫人麵前,她才能這樣開懷的笑,說道:“當然是我,我偷偷溜出宮來的。”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稍大的錦囊,裏麵滿是從老太醫藥房裏偷出來的珍貴藥材,可是不包括那棵靈芝。
靈芝被盜,楊正行說不定也知道了一些。若是楊夫人得了這靈芝,那就是比火上澆油還要嚴重了。
“娘,這裏麵是我從太醫院的藥房裏抓出來的一些黨參黃芪,讓桂嫂給您熬點粥補補身子。”楊昭將那厚厚的錦囊交給了桂嫂,裏麵自然還攙和了一點剪碎的靈芝。
靈藥不同,隻須一點點就有很大的滋補作用了。楊昭不能用得太多,否則細心的楊夫人一定會發現的。
“少爺真是孝順,我去門外看著去。”桂嫂結果錦囊站出了門外,為二人把風。
楊夫人牽著楊昭的手,坐了下來,慈愛的雙目沒有一刻離開過楊昭,像是在怕她隨時又消失了。
這是楊昭今生今世唯一能感受到的溫暖,可是楊昭不能沉溺於如此的溫暖中,強自將自己拉了回來,說道:“娘,我此番偷偷出宮回來是有事情跟你說的。”
楊夫人柔目一眨,便也換上了嚴肅的神情,說道:“可是葉兒有什麽消息了?”這還沒說,楊夫人就已猜出了三分。
楊昭驚訝,果然娘就是娘,這就猜出來了,說道:“我早上去見了杜大人,將您給我的信交給他了。我們也商討了一下當年之案,若是孩兒猜的不錯,這蘇姐姐尚在人世。”
楊夫人心中一緊,猛的抓住了楊昭的手腕,說道:“此話當真!”
蘇宏一死,楊夫人身邊的血脈親人除了楊昭,也就隻剩下蘇青葉了。如今楊夫人內心的興奮,不比當時初知的楊昭要少半分。
楊昭篤定的點點頭,說道:“這等大案,若是奸人有所預謀,那定不會留下活口。但是娘別忘了,你是楊家將軍府的夫人,而蘇宏大人又是您的表親。我若是那奸人,必定會留下一手,好在日後用作陷害楊家的棋子。”
蘇青葉要是沒有死,而又不在宮中,那就一定是被偷偷送了出來,囚禁在某個人的府裏。要是哪天蘇青葉“活”了過來站出來說那下毒是由楊家指使,那可就是驚天動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