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五章 月池
提及不夜城景色,需得描繪一番十二夜宮。
世人隻道不夜城城主居住之地必是紅牆金瓦、雕梁畫棟,殊不知秦、樓五族當年修建這十二夜宮時克勤克儉,一應灰磚灰瓦,低調質樸,頗重依山傍水、寧靜致遠的自然之景。
十二道宮城鱗次櫛比,憑地勢修建,俯瞰狀似月牙,細分星羅棋布。囊括五湖一池,奇花異樹,宮城之廣,可仰觀風雲日月,近賞樓台亭閣,不拘一式。
清灰色調,暗合素雅寡淡乃至無欲無求的仙家風骨,殿宇肅穆,旁推恢弘大氣乃至自強不息的先祖遺誡。
無憂一路走走停停,拾級而上,穿花拂柳而下,竟被眼前壯美之景唬得一驚一怔。她一個鄉裏來的小姑娘,哪見過此等場麵。
破曉時分三宮響徹雲霄的晨練之聲仍環繞耳畔,經久不絕,可她隻能窩在一群嬤嬤的廚房裏打打下手,這當口逃了出來,繞了一個多時辰還沒繞去藏書閣,大汗淋漓,登時煩躁不已,咕噥道,“我看這夜宮蓋得過幾百個七裏鄉了,這樣繞下去豈不是得繞到天黑…”
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橋階上,托腮發呆。
“擅自出逃,我看你呀,想一輩子待在隅中燒火做飯了。”
熟悉的女聲瞬間抓回了無憂飄到九霄雲外的思緒。
她抬頭一看,立馬瞠目結舌,吃吃道,“師,師傅…”隨即一個機靈站起來低頭不語。
“把你留在隅中養半年傷是我的意思,背地裏盡管罵我便是,可別再笑話你盧師叔了。”話說莫同憶這廂剛從藏書閣折返,歸途偶遇躡手躡腳,一副鬼頭鬼腦打著小算盤的無憂,心想自石室盤問一事後還沒正式見過自己的徒弟侄女,一番喜悅,玩性大發。
“徒弟不敢。”無憂嘟著嘴,回想起石室那天莫同憶凶神惡煞的嘴臉,心有餘悸。要不是那塊璞玉,她恐怕早被當成魔教妖女殺死了。
“怎麽,還怕我?”莫同憶恍然,轉念道,“你見識過趙平的手腕,心裏清楚生死門狂徒有多陰狠,我那番審問你,亦是不得已。”
無憂微點了點頭,依舊不敢直視莫同憶那雙眼睛。
按理來說,美人之眼,如剪水,如秋波,婉轉柔情。可她莫同憶的眼眸,卻總蘊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淩厲。倒也難怪,莫家長姐,凡事親力親為,大風大浪,生死離別經曆得多了,眼神就變了。
“我還沒問過你,這十幾年來,是誰撫養了你?”莫同憶剛開完口便後悔不已,她護侄心切,急不可耐,企圖從無憂身上了解些什麽,可眼下哪裏是個適合促膝深談的地方!萬一被旁人聽了去…當下柳眉深鎖,隻聽無憂說,“我從小和三水爹爹生活在七裏鄉,直到幾個月前他被人燒死…我……”
淚珠未落,聲卻哽咽。
莫同憶深歎了口氣,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都過去了,既然是過去的事,就別再想了。好好活著,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三水二字定是取於“清”,一清啊一清,你隱逸了那麽多年,一個人承
受了那麽多,最終卻沒落個好下場……鼻子一酸,眼眶亦是濕潤。
“師父,”無憂驀然抬頭注視著她,似有事相求。
莫同憶登時了然,微笑道,“有事你就說吧。”
“我爹的那塊玉…能不能還給我…”無憂頓了頓,十分懇求又說,“那是他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了……”
莫同憶思索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無憂忙不迭緊緊抓住莫同憶的雙手,眼看著要“噗通”跪下去。
“你這孩子,”莫同憶見她一臉可憐樣兒,嗤笑道,“師父剛才跟你鬧著玩呢,你午後來我房裏取吧。”
無憂立馬由悲轉喜,連忙點頭應道,“好,好……”
師徒二人如此閑聊了一番,越來越多的弟子陸續上了僻靜的月池短橋,朝氣蓬勃,有說有笑。
道是晨練解散,到了吃飯時候。
無憂見清一色的雪青道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麻衣裳,一陣難過,忽然想起了自己還要去藏書閣聽樓師兄講課,急問莫同憶道,“師父,我迷路了,快告訴我怎麽去藏書閣吧!”
莫同憶瞧她焦急若此,二話不說從來往的弟子中揪出來一個人。
無憂定睛打量了該人幾眼,麵相普通,身材健碩,笑起來極是樸實,不待她開口,莫同憶便說,“江河,她是你師妹,迷了路,將她帶去藏書閣吧。”
喚作胡江河的該人點頭如搗蒜,向莫同憶作揖說,“是!師父,”而後對無憂笑笑說,“師妹跟我來吧,藏書閣離月池還有一段距離呢。”
向莫同憶告了別後,無憂便同胡江河上了路。
在橋上時,因她身高不高,視線全被橋身擋得嚴嚴實實,待離了橋再回頭看,無憂登時被驚得言語吃力。
十二夜宮的五湖一池,乃是大沙湖,小沙湖,積雪湖,落葉湖,納火湖和月池。其中,月池居於正中,與十二宮城毗鄰相對,且池麵最廣。月白湖水,遙與天接,沿岸蔥蔥鬱鬱,綠波蕩漾,加之四周人煙稀少,偶有鷗鳥掠水飛過,宜動宜靜,詩情畫意。
胡江河見表情癡呆連呼吸都沒了的無憂,一時語塞,忙推她詢問道,“師妹,你怎麽了?怎的不走也不說話?”
“啊?!”無憂登時從池景中抽離了出來,腦海的最後一幅畫麵,竟是幻林裏那口仿佛要通往九幽煉獄的湖水,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她看胡江河滿臉關心,揮手笑說,“師兄我沒事,就是這景太美了!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湖……”
“這樣啊…”胡江河笑道,“那我們繼續走吧,得快點,還遠著呢。”
無憂當下應了一聲,隨即跟在胡江河身後魂不守舍地往前走去。
三試那日她神誌不清地衝進火焰,誰知火焰背後隱藏著另一番世界。本以為沒被火燒死也要淹死在湖水裏,可是她一乍醒來卻出了幻林莫名其妙地遇上了莫承才那夥人…
奇怪啊…說是幻覺,怎麽感覺像是真的…
難道真像苗泠泠和向
躍冰說得那般,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
越想越糊塗。無憂重重地甩了幾下腦瓜子,低聲自言自語說,“清醒一點,清醒一點啊……”她心說待會要聽樓師兄講課呢,別迷迷瞪瞪的鬧些笑話出來…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想了多久,亦不知胡江河什麽時候停了腳步,無憂登時撞到他身上,一聲悶響,腦門吃痛不已。
胡江河笨拙地連連道歉,隻得幹巴巴地看著她倒抽涼氣,自己卻不敢碰她一點兒,雖然她還是個黃毛丫頭,但是男女授受不親一理…“師妹,是我不好,到了應該提前和你講一句…這下好了,你腦門上鼓了這麽大一個包,師父該罵我了…”
無憂揉了揉腦門,輕歎口氣道,“胡師兄,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她一眼撇到月池邊上兩個一前一後,糾纏不休的人影,定睛細瞧,原是苗泠泠和晉柳兒二人,當下狂喜,和胡江河道了聲謝撒腿就跑,“胡師兄,謝謝你啊!我還有急事,先走啦!多謝多謝…”
一溜煙跑沒了影兒,胡江河“哎哎”了幾句滿臉不解地轉身走了。
無憂看到苗、晉二人的時候,這兩人一個拚命閃躲,一個死纏爛打,說來說去,還是為了那幾盒胭脂水粉的事兒。
“哎唷大小姐,你一個深閨千金,什麽胭脂水粉,稀奇古怪的沒見過,單要我的東西幹嘛?”苗泠泠翻白眼都翻累了,幹脆叉腰原地不動,看這小丫頭片子能搞出什麽鬼名堂來。
“我覺得不一樣啊…”晉柳兒眼巴巴地抱住苗泠泠玉藕似的胳膊,由衷讚美道,“我看府裏的丫鬟嬤嬤用的胭脂水粉香味刺鼻,粉質粗糙,遠遠不及苗大哥你的。”
苗泠泠得意地哼了一聲,揚眉說,“那是。我嘔心瀝血研製出來的水胭脂,色澤鮮亮,粉質細膩,遇水不化,且氣味清淡馥雅,哪是些庸脂俗粉能夠相比的。”
“苗大哥……”晉柳兒眼看著就要像年糕一樣粘著他永不分離了。
“別給小哥哥我裝可憐啊,小哥哥還在受罰呢,都因為你,我還要跟那個漢子每天三次打掃藏書閣,九九八十一層啊!!每天三次啊!!我這麽嬌貴,累死了都。”苗泠泠努力扒開晉柳兒的手,不耐煩道,“趕緊鬆開,你還不害臊,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二人這番糾纏著,隻覺一道疾風滑過,一件東西重重地撞在了二人身上。
準確來說,是一個人。
“好不容易見到你們!”無憂這一抱,晉柳兒和苗泠泠二人臉上懵懵的。
“哎哎哎,”苗泠泠反應過來嚷道,“我說你們這些小丫頭片子怎麽沒一個害臊的,我一個大男人,你…”
他眼珠子瞪得要掉出來一般,嘴巴卻忽然被無憂死死地捂住。
“苗大哥,”無憂一臉深情地看著苗泠泠,表情尤其嚴肅,“我早就不把你當作男人了!”
話音一落,晉柳兒捧腹大笑。
兩個女孩天真爛漫,肆無忌憚地笑,月池邊默默觀賞的他也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