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比我可憐多了
厚重的霧氣並沒有被那金光驅散，它好似擁有生命，緩緩地蠕動著，有無數雙眼睛在四麵八方盯著悟空看。
悟空不悅，這些到底是什麽？
它阻隔了悟空和其餘三人的聯係，慘白粘在樹上，掛在天上，滲在土裏，讓人心慌。
忽然，又是一聲怪叫，緊接著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斷傳來，似乎無數雙小腳踩在落葉上的聲音。頃刻之後，出現無數隻巨大的蜘蛛從四麵八方朝他湧來。
巨大的蜘蛛身體好似人的腦顱那麽大，眼睛紅得慎人，黑得有些透明的牙齒不斷流淌著毒液。肥大的肚子拖在地上，劃出一道道凹痕。
悟空火眼一閃，立刻辨出他們乃妖精所化。哼，好些個妖物，看老孫滅了你們！
他舞起金箍棒，揮出一道金光，將最近的一隻蜘蛛碾得粉碎，炸出了綠色的體液。金箍棒揮動不止，無數道金光朝四麵八方射去，所到之處，“砰砰”響個不止，蜘蛛從內爆裂，綠色的體液淌了一地，順著它們拖出的凹槽，幾乎成了一條綠河。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臭味。
他“哼”了一聲，“還有什麽功夫，都使出來吧！”
眼前的白霧中又出現了一個黑影，身姿搖曳，不知道為何，他覺得那個黑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黑影一步一步朝他走來，直到，現出真身。
是另一個孫悟空，一雙火眼燃得正旺。
“很吃驚，是嗎？”孫悟空說道。
“你是誰？”
“我？我是齊天大聖啊。”
“那我又是誰？”
“你叫孫悟空，連自己都忘記了？”
悟空不解，手中的金箍棒卻變得不安起來。它顫抖著，咆哮著，發出隻有他能夠聽到的“噔噔”的響聲，似乎渴望與眼前的“假悟空”決個高下。
孫悟空看著他手中的金箍棒，有些挑釁地說道：“看，金箍棒都比你好鬥。”
悟空無心與他爭辯，他隻想回到師父身邊。
“然後陪他去西天取經？”
悟空回過身，“嗯？”
“取得西經之後呢？”
悟空有些茫然，看著眼前的自己，忽然覺得那麽陌生。他到底是誰？為何能夠看穿我的想法？
孫悟空忽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笑畢，麵目猙獰，“沒想到，曾經的齊天大聖現在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忘了？”孫悟空的聲音有些飄渺，時而近在咫尺，時而又遠在天涯，“當年，你大鬧天宮，所向披靡，如來都要敬你三分，後來，他隻不過給你念了幾句咒語，你怎麽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了？”
“我隻想去取得真經。”
“然後成佛，高高在上？別逗了，你是不可能成佛的。”
“為什麽？”
“因為命中注定！你一出生就屠了一村子的人。你本就是妖猴，難道還想著成佛嗎？你覺得如來會讓一個隨時都會變得暴戾的妖猴成佛嗎？身為妖，成何佛！如來要是真想讓你成佛，為何要在你身邊安插眼線，還不是想趁機殺你滅口！”
孫悟空狠狠地戳痛著他的舊傷疤。他不甘，他不肯，可記憶卻是那樣的清晰，遍地的屍體，成河的鮮血。
他捂著自己的腦袋，痛苦地呻吟著，“不，不，這不是真的…”
“你看看你的腳邊。”
他放下自己的雙手，卻看到蜘蛛破碎的身體已經沒了蹤影，滿地的人頭與紅色鮮血。人頭雙眼圓睜，七竅流血，就這樣直直地看著他。沒有表情，卻是最令他心寒的表情。
“不，不…”
“為何要成佛？成佛之後呢？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猴兒們和你的兄弟們？成佛就意味著拋棄所有，你的所有過往將隨風而去，你隻剩下一副空殼，在九天之上，無情無欲，這就是你想要的？”
“別想著普渡眾生，眾生不需要你去普渡，你是一隻妖猴，你要普渡的是妖界眾將。”
“神佛規規矩矩條條框框，會束縛得你無法呼吸。你是風，你是雨，你是自由。你不屬於那裏，你屬於整個天地。”
孫悟空殘酷又現實的話讓他不斷地掙紮，掙紮，直到筋疲力盡，癱倒在濃霧之中。
濃霧終於散去，八戒、沙僧、唐僧和白龍馬毫發無傷，唯獨不見了悟空。
唐僧四下張望，不見悟空身影，不禁心一痛，悟空去哪了？
八戒看著唐僧，露出不易察覺的詭笑。蜘蛛精，幹得漂亮。
悟空醒來時，已經被綁成了粽子掛在一張巨大的網上。四周是空闊的洞府，有滴水的聲音不斷傳來。
他試了幾次，蛛絲堅韌，無法掙開，索性也不掙紮，怔怔地望著地上的一隻骷髏頭出神。
難道真的如他所說，像我這樣的妖怪是無法成佛的嗎？可是佛祖告訴我，眾生平等，隻要心中有大善，我也可以成佛的。
可是成佛之後呢？佛祖沒有告訴我成佛之後會怎麽樣，他隻是說一切自有定數。
心中有聲音傳來。“你為什麽這麽想成佛？”
“我，我想贖罪。”
“贖什麽罪？”
“當年，我…”
“那是你的罪嗎？”
“是我殺了他們。”
“當時楊戩也在吧？”
“那個三隻
眼？對，他也在。”
“他為什麽不製止你？”
“…錯的是我，不要推脫給別人。”
“你為什麽這麽喜歡承擔責任？”
“…”
“成佛之後，若是如來讓你去殺牛魔王，你去不去？”
“佛祖不會這樣做的，出家人以慈悲為懷。”
“既然慈悲為懷，為什麽世間還那麽多痛苦？生老病死，原本他們都可以替百姓免去，讓他們過得平安。”
“知道自己快死了，開始自言自語了？啊哈哈哈。”
聽到聲音，悟空循聲望去，是一個貌美女子，在那妖豔的美貌下，眼睛卻是充滿妖氣。悟空用火眼金睛一看，“原來是蜘蛛精。”
“猴子不愧是猴子，那你能看出來，你快死了嗎？”
悟空冷笑，“哼，憑你，如何殺我？”
蜘蛛精婀娜地走到他麵前，慘白的手指劃過他毛絨的臉龐，“可惜了你這一身的本領了。”又扭著屁股離他幾步遠，看著他，舔舐自己的嘴唇。
“用我的，奪命蛛絲！”說罷，她目露凶光，從嘴中吐出一股纏繞著綠氣的蛛絲，將他的腦袋裹得嚴嚴實實。
“一個時辰之後，你可就是一隻死猴子了，哈哈哈。”蜘蛛精妖媚刺耳的聲音蕩漾在洞穴之中。
笑聲未落，她卻發現，自己的蛛絲被悟空吃掉了。
悟空將最後一根蛛絲吸進口中，用舌頭舔去嘴邊殘留的汁漬，點頭說道：“不錯，正好我沒吃早飯。”
蜘蛛精愕然，這可是我最毒的絕招啊，他竟然吃了？事已至此，她別無選擇，“猴子，是你逼我的！”
她仿佛癱瘓了一般，腦袋直直地下垂，骨骼發出“咯咯”的聲響，整張臉幾乎貼在胸口。她手腦後伸去，竟然將脊柱抽了出來！那一節一節的，滴落著鮮血的脊柱，被她握在手中。
她美豔的容貌變得猙獰可怖，聲音亦有些沙啞：“臭猴子，去死吧！”腳一蹬地，舉著脊柱向他刺來。
悟空雖然震驚，但是很快反應了過來，略施法力掙脫了蛛絲的束縛，掏出金箍棒一棍子砸在她的腦袋上。
有哪個妖怪能夠經受住他這一棍？蜘蛛精很快軟了下來，癱在地上，鮮血“吐吐”地從嘴裏噴出來。
他看著蜘蛛精，忽然有些內疚。“我做錯了什麽嗎？你要拔出你的脊柱來殺我。就算殺了我，你也活不成。”
盡管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蜘蛛精還是笑了。她看著悟空，竟嘲笑道：“我至少是為了愛人而死，可你，比我可憐多了。”
她眼皮漸沉，眼角有一滴眼淚劃過。豬哥哥，對不起，我沒能殺掉猴子，讓你失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