嗎啡
嗎啡
打掃戰場。?
死一般的沉寂。?
似乎就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沉默的壓抑的憤怒的情緒在心底醞釀,卻找不到發泄的方式。?
死去的人被聚集在了一起,11具屍體,有些被炸彈炸的麵目全非七零八落,還有飛機爆炸墜毀而完全燒散在空中的人。?
傷員輕點了出來,被送上飛機,進行緊急救護。?
剩餘的人留在原地等待新的人手過來。?
雷剛走到張章的身邊,看了一眼正在遠處失聲痛哭的戰友們,眼底一片黯然,粗糙的手指撫上張章的鬢角,冷汗和抖動通過手部的神經傳遞了過來,深深的刻在腦海裏,太陽穴似乎也跟著抽搐了起來,隱隱脹痛。?
“情況怎麽樣?”他抬頭看向向碩,人已經蜷成了一團。?
“不是很好,剛剛好像昏迷過一次,然後又很快醒了。”?
“現在呢?”?
“昏迷中。”?
雷剛點了一下頭,昏迷也好,至少沒有那麽痛苦,“現在能動他嗎?”?
“應該……”向碩搖了下頭,“應該不行,他的傷不太對勁。”?
“怎麽了?”雷剛眉心緊蹙,瞬間沉下了臉。?
“這個抽搐的狀況……那個部位,”向碩的手在張章腰部的傷口上畫了一圈,“不是胃部就是胰腺,可能有些酸性物質正在流出來,一旦挪動,那些東西會更多,他的內髒……”?
“沒事的,他能挺過來,這裏沒有儀器。”?
向碩舔了一下嘴唇,看了眼張章蹙緊的眉心,“注射鎮痛劑再挪動吧,如果疼痛掙紮的話,酸液流出的更多。”?
雷剛的眉心又蹙緊了幾分,仔細打量張章不斷抽搐的身體,然後點頭,“嗯。”?
白色的**隨著注射器打進了靜脈,所有人都聚集了過來,等待藥效發揮效果後將人搬走。?
張章之前進入了淺層的昏迷狀態,腦子裏好像清醒無比的能夠知道外界的情況,但是卻無法有效的指揮身體行動。?
為了抵抗疼痛,靈魂似乎已經和分離,飄離在外。?
鎮痛劑……忘記我說的了嗎??
如果可以,張章想要挪動一□體,拒絕向碩的提議,隻是就連一根指頭動起來都那麽困難。?
艱難而痛苦的集中所有意誌力,將手腕翻轉了過去,下一秒卻被人抓住有什麽流淌了進來。?
不……不要……?
想要開口嘶吼,卻最終隻是身體無力的掙紮,腹部的疼痛一路灼燒到了喉嚨,最後溢出口的隻有輕輕的呻吟。?
雷剛看著手腕上的表等了三分鍾,然後又焦急的看向直升飛機那邊,竟然還沒準備好。?
齊純劍了然點頭,帶著人過去幫忙。?
突然之間,趴伏在地的張章大力掙紮了起來,像是疼痛難忍般的抽搐,手臂卻抬起大力揮舞,擠壓痛苦的五官像是把利劍插.進了旁觀者的心髒。?
向碩將人狠狠壓住,就怕酸液流出來的更多,然後焦急的看向雷剛,“怎麽沒有用?不是已經到時間了嗎?”?
雷剛眉心蹙緊,看著掙紮不斷的張章,也不太確定計量夠不夠,像他們這種耐疼痛訓練已經達到A+的人,能夠出現這種狀況,很顯然已經遠超了疼痛範圍,而且……內髒不停的被酸液灼燒能有多疼啊。?
張章掙紮的越來越凶,兩個人甚至已經無法將他壓平,整個人已經完全蜷成了一團。?
雷剛當機立斷的開口,“先上機。”?
向碩重重的點了一下頭,起身到處找擔架。?
身邊的人全部離開了。?
雷剛看著眼前將自己抱緊劇烈抖動的男人,心髒似乎也隨著快速的顫抖了起來。?
他伸手抹去張章臉上的沙粒,指尖輕柔得已經不知該怎麽辦。?
然後,他猛的抬頭深深的吸了口氣,逼回莫名其妙流出的眼淚,尋找向碩的身影。?
遠處,向碩幾乎是搶的將擔架從一個人的手裏扯了過來。?
對方在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惱怒,在這種時刻,都希望自己的人能夠得到更好的治療。?
向碩像是沒聽見一般,轉身就跑,卻被對方一把抓住了擔架的一角。?
看到這一幕,雷剛眼底瞬間泛起了冷冽的寒光。?
這樣的爭奪並沒有持續很久,向碩直接從身後掏出了手槍,在對方的腳邊開了一槍。?
“嘭!”?
刺耳的槍響驚動了所有的人,剛剛放下武器的恐怖分子瞬間舉槍對準了向碩。?
向碩冷冷的看了一圈,轉身,拖著擔架就走了過來。?
被保護很好的阿裏出麵大吼了一聲,製止即將點燃的火星,然後跟在了向碩的身後。?
在將張章搬上擔架的過程裏,阿裏親自動手幫忙,意料外的擔憂張章的傷勢,甚至用波斯語念出了許多的祈禱,虔誠的祝福。?
雷剛對他點了一下頭,抬著張章上了直升機。?
阿裏見機上已經有了一名重傷傷員,於是點頭讓這架直升機先走。?
飛回去的時間像是被一隻大手按住了表盤,時間被拉長,無限的漫長。?
之前注射的鎮痛劑似乎沒有效果,張章在機上的時候掙紮的越來越凶,腿部和腹部的束帶幾乎完全勒進了肉裏。?
雷剛和向碩無奈,隻能為他注射了嗎啡。?
比起普通的鎮痛劑,嗎啡的效果確實是最好的。?
隻是通常來說,如果可以忍耐他們都不願意注射嗎啡,這種東西的成癮性太強,一旦持續注射的次數過多,斷掉之後就會變的很痛苦,還要進入戒斷流程。?
但是隻有一兩針的話……應該沒有問題,至少不能讓張章再這樣掙紮下去。?
很快嗎啡發揮了鎮痛的效果。?
張章安靜了下來,四肢鬆軟,眉目柔和,靜靜的躺在了擔架上,陷入了昏睡。?
向碩跪在旁邊將束帶解開,悠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之前為了按住張章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所以,腳下一軟,虛脫般的靠坐在了地上。?
雷剛的外套已經丟在了戰場上,襯衣還裹著張章的手,如今上半身隻穿了一件背心。?
他扯起背心想要幫張章把身上的冷汗拭去,想了想,幹脆連著背心也脫了下來,動作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向碩丟了塊紗布給他。?
“用這個吧。”?
雷剛點了一下頭,深深的看了向碩兩眼,之前發生的事情太多,戰友犧牲,張章受傷,還有隨時可能來臨的危機讓他無暇他顧,現在才想起,這個男人之前做了什麽承諾,為了消滅證據,毅然的赴死。?
所有不好的印象像是頃刻間被水洗去了一般,留下的隻有濃濃的欽佩。?
“嗯……”昏睡的男人呻吟出聲,雷剛急忙收回了視線。?
視野裏,張章的眉心微微的蹙著,頭部細小的擺動,像是陷入了某種噩夢,讓他掙紮不出。?
雷剛伸出手指點上他的眉心,意料內的平靜並沒有到來,反而像是突然喚醒了噩夢裏的猛獸,張章掙紮的動作更加頻繁劇烈。?
雷剛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向碩,緩緩的彎下了腰,將額頭抵靠在了張章的眉心上,然後緩緩的閉上了眼,嘴裏喃噥的說著,“你很安全,放心,我在,你不會有事,我們馬上就回去了,馬上就可以治療……”?
你夢到了什麽??
犧牲的同伴??
被放棄的同事??
還是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人??
我從來沒有被這麽震撼過,從來沒有。?
我沒想過會這樣,會這麽的艱難。?
其實……你比我們更值得尊敬。?
所以,對不起……?
真的很對不起……?
張章被緊急送到了阿裏的基地,在昏睡狀態下進行了手術。?
子彈射穿了胰髒,裏麵流出的胰液是比胃酸更強勁的腐蝕**,兩個來小時的耽誤,胃部和五分之一的腸道外層都已經破損。?
所以,子彈取出來的很簡單,但是體內胰液的清洗卻很困難,整個手術過程就持續了三個多小時。?
張章在離開手術台後,麻醉劑量一過就清醒了過來,隻是身體裏還有嗎啡的藥效,他甚至沒有感覺到過多的疼痛。?
……?
空曠的房間。?
隻有自己一個人??
緩緩的轉動眼球,艱難的將頭轉到了一邊。?
不,旁邊的床上還躺著一個傷員。?
正想凝目看去的時候,視線突然開始遊移,天旋地轉,一隻大手在胃部狠狠的捏了一下,張章的身體瞬間一緊,想要翻身嘔吐卻完全無法控製身體,直接吐到了枕頭上。?
就連悲憤的情緒都沒有來得及出現,混沌再次席卷而來,昏了過去。?
雷剛確認隊員全部安全歸來後,就將應付阿裏的工作交給了向碩,又去看了張章。?
當他看到枕頭邊的汙漬後歎了口氣,動手開始收拾。?
嗎啡的副作用很多,嘔吐和便秘是最常見的。?
將幹淨的枕頭枕在張章的腦下,小心輕柔的將頭扶正,用沾了溫水的輕輕擦拭臉頰。?
看著沉睡中的男人,慘白的完全沒有血色的臉,像是已經……雷剛隻覺得胸口又有什麽東西在狠狠的鼓動著,遲疑的將手放在了鼻翼下。?
直到溫熱的氣流劃過指腹,繃緊的嘴角才倏然鬆緩了下來。?
隻是……?
雷剛抬手在自己的胸口捶打了兩下。?
嚐試將鬱結在胸口的氣息敲散,最終也隻換回了沉悶的疼痛。?
將一切都打理好,雷剛拖了張椅子坐在了病床邊,視線從張章的臉部緩慢的遊移,然後像是很不喜歡一樣落在了緊緊閉合的眼睛上。?
原本,他確實不喜歡這個人的眼睛,神采多變,讓人無法猜測,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隻是他卻無法透過這雙眼睛看到真實的內裏。?
但是,如今,卻突然有些渴望看到那雙眼睛睜開,盈滿星光的看著自己,企圖落在心底的某一處。?
視線再往下走,從側麵看,鼻梁並不算很高挺,不過鼻翼很小,每次一起睡覺的時候,偶爾清醒過來,會看到黑暗裏的鼻翼隨著呼吸煽動,有一種勃勃生機的感覺。?
如今……卻都消失了。?
嘴唇……?
失血和疼痛讓它變得慘白,再加上嘴唇很薄,就像是完全融入了肌膚看不見了一樣。?
莫名的,雷剛突然想起了一句話,薄唇的人薄情。?
那麽……如果你真的喜歡我的話,到底能堅持多久呢?是不是我們分開後,你就會忘的一幹二淨??
不過……我恐怕不行,對你的印象太深刻了,那些率性而為的舉動,運籌帷幄的沉穩,怒火中燒的狠戾,義無反顧的慷慨就義,還有逗人時神采飛揚的表情,那麽多的麵孔匯聚在一個人的身上,似乎……想忘也很困難。?
雷剛狠狠的眨了一下眼,壓抑心底突然浮動的情緒,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後握住了他的手。?
被紗布團團圍繞的無名指出現在了眼前,手背上還有未清洗幹淨的血痕,他拿起一旁幹淨的帕子,仔細的擦著。?
被濃密睫毛遮擋的眼底,黝黑依舊,卻泛起了淺淺的水光。?
任務完成……?
就要離開了啊……?
一個小時後,嗎啡的陣痛效果消失,張章再次開始抽搐,蜷曲,大腦完全被疼痛占據,自主控製了身體,不由自主的溢出呻吟的聲音。?
醫生過來檢查了之後提議再次注射一劑嗎啡,病人無意識的掙紮可能再次扯裂傷口,讓胰液再次流出。?
“什麽時候停止注射?”?
在醫生推藥的時候,向碩忍不住詢問道。?
醫生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最少24小時,在這個時間內他不能再出現掙紮的情況,不過……現在的傷員很多,我馬上有個手術,暫時可能過不來。”?
向碩疑惑的看他。?
醫生沉默了兩秒,“算了,我會提前做好安排,看情況應該快醒了,你們留個人在身邊。”?
向碩點了下頭。?
戰鬥後第二天下午,張章徹底清醒了過來。?
齊純劍在旁邊守著,急忙站起身要找醫生,卻被叫住。?
“我注射了……幾針嗎啡?”這是張章清醒後的第一句話,聲音低啞,幾乎聽不清楚,齊純劍隻能低頭靠了過去。?
“幾針……嗎啡……”張章咬緊牙複述了一遍,視線有些空茫,然後像是很費勁一般的凝聚精神,死死的看著齊純劍。?
“兩,兩針。”齊純劍被瞪得莫名其妙,還有些詭異的心虛,“呃,那個,還需要嗎?我可以叫醫生過來。”?
張章鬆了一口氣,搖了下頭,“夠了,接下來的……我能忍住,說下情況。”?
齊純劍看了一圈四周的人,“現在?”?
張章眨了眨眼,點頭。?
“出去的人全部都回來了,那裏留下的都是新去的人,聽說現在正在等‘金新月’的直升機,再次把貨運進去。”?
“什麽……時候?”?
“應該快到了吧。”?
“阿裏?”?
“不清楚……應該也會跟著去吧……”?
張章沉默了兩秒,深深的吸了口氣,聲音突然變的中氣十足,“我身上的傷好了很多,明天就可以動。”?
“誒!?”?
張章瞬間蹙眉。?
齊純劍隻能掐了聲。?
“叫雷剛,或者向碩,進來。”?
“哦。”齊純劍點頭,匆忙的起了身。?
齊純劍離開的瞬間,張章的眼瞬間閉了起來。?
兩針……?
應該沒有問題吧……?
隻是……為什麽身上的傷沒有意料中的那麽疼痛,甚至……像是隔了一層紗般的感覺,對疼痛的感覺完全被抽離了一般??
難道藥效還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