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荒唐一夢

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終日裏都飄著大雪,天地間仿佛隻剩了銀白。風雪交加的,冷得發硬,饒是無相為一塊堅石,也覺得自己快被這風雪刮為粉末。

那日不知發生了何事,風雪肅肅的,天兒冷得讓人睜不開眼,卻有一隊大軍氣勢洶洶地上了山。三十萬兵士鎧甲盾牌,或手持長劍、或秉長弓,各式各樣的武器在手,銀光閃閃,閃得心慌。

無相本在睡夢中,忽被大軍整齊有力的腳步聲驚醒,一睜眼,就看見那行在最前頭的領頭人。三十萬大軍陣勢不俗,那領頭人更是不俗,銀甲鐵靴,盾牌寒劍,氣勢迫人,卻隻是一名女子。

領軍女子英氣十足,雖麵龐稚嫩了些,但那眉宇間英勇絲毫不輸男子,她的皮膚為淺蜜色,在白茫的雪中尤其顯眼。

無相問,“他們是誰?是要到哪裏去?”

泥菩薩牙齒上下打著顫,在這大軍麵前絲毫沒有了傲氣,它道,“看他們的樣子,應是那隻小烏鴉告訴我的‘山貓一族’,聽聞山貓族驍勇善戰,其王女殿下更是遠近有名,近幾日便要登基為王的,但他們一族素來與山上的惡鷹族交惡,看方才那領軍人,應是山貓族王女殿下吧?看架勢,此一番估摸著兩族是要交戰了。”

無相盯著山貓族的王女殿下,若有所思,直到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三十萬大軍的重重掩映中。

後麵山貓族果真是和惡鷹族開了戰,兩方惡戰三天三夜,山頭都被血染紅了,雪地終日都是鮮豔的,殘肢敗體更是隨意丟棄,雙方的交戰慘烈不可言。後來山貓族王女殿下逐漸不敵,三十萬大軍更是犧牲眾多,惡鷹族卻越戰越有力,終於瞅準了一個罅隙,擒住了王女殿下,削去了她的頭顱。

山貓族大敗,餘下的不足千人大軍見王女被弑,哀痛至極,無心戀戰,一部分自刎隨了王女去,一部分繳械投降,最終也被殘忍殺害,暴屍荒野。

山貓族對惡鷹族的戰爭,終以慘敗告終。

無相聽聞這個消息後,心裏有些複雜,突然就想起了那修長挺拔的身影,帶著這些心思入夢,竟夢見了那已逝的山貓族王女殿下綰天。卻又不是夢見她,而是夢見自己成為了她。

夢裏麵有個重要至極的人,叫陶然。一個像桃花一樣的少年,清澈的桃花眼,粉覆白的皮膚,笑起來右頰旋了個酒窩。他住在桃花鎮裏,有個小樹屋,會釀酒,會製香膏,想找“靈貓涎”,還常挑著桃子送去山貓鎮,那山貓鎮口有貓兒眼。

無相夢見自己變為綰天,和這個叫陶然的少年從相識到親近再至後來的兩情相悅,夢醒後,她感到一陣陣惆悵,滿腦子都是那個桃花樣的少年。

她的右胸腔忽而穿來一陣悸動,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覺,極其陌生,使她不知所措,而後那裏傳來窒息般的疼痛,也是陌生的感覺。

無相一瞬間有了個信念——它要成為綰天。

於是它真的去做了。它看到零零散散飄落在山林間的綰天的記憶,知道那是她還未散盡的魂魄,於是它把這些收集了起來,放進自己的身體裏。

它還重新撿起了鑿刀。一下一下,又一下,深入骨髓的疼,每一下都疼得發顫。但她總會想起陶然,於是堅持下來了。

終於,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露珠兒掛滿了樹梢時,她完成了最後一刀。她有了雙腳,可以走動了,她還有了雙手,

可以碰到自己,於是她在溪水邊看到那張和綰天一模一樣的臉,沒有任何紕漏的臉。

帶著綰天的記憶,新綰天偷偷來到了桃花鎮,輕輕拍響了那扇層隻在夢裏出現過的小木門。

自此,她是綰天。

“其實後來我的記憶和綰天的記憶開始融合的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是綰天。有時候我又突然清醒過來,又難過又高興。我想我不應該這樣做的,我是在騙他,我不是真的綰天,所以我很愧疚,但是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就是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我心裏已經沒有其他了,隻是想著我應該是‘綰天’。這是我的私心,我一直都以為陶然不知道的。原來我才是不知道的那個。他怎麽可能會認不出綰天?”

五月的雨說來就來,說停就停。方才煙雨蒙蒙的世界忽而被陽光破開,雨雲散了,太陽擠進了天空,白雲輕淡,天空若大海一般湛藍。

山穀間被太陽照得閃亮,陽光也鋪在了玄關裏,將蓑笠上未幹的雨珠映得如碎鑽一般。無相伸了個懶腰,對著唐雀溫溫一笑,“自從那天聽到你與陶然的對話,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不是‘綰天’,隻是山上一隻小石妖。自此後就清醒了,原來陶然是什麽都知道的,我也不願再做這荒唐夢了。”

唐雀沉默著,思路不知道開到哪兒去了,沒有回這一句話。

“是以今天我是來與你道別的,唐雀小友。”無相繼續道,“我仔細想了想,我是因情有了執念,為綰天陶然的情所動,才修了果,幻了人形的。但這世間之情,豈隻有一個‘男女之情’?故我想去天涯海角走走,見識見識這大好河山,其實這麽一想,‘見識’才是我的初衷吧……興許哪一天還會遇到我的燕子。”

唐雀終於回了神,聽到這番話,抬頭看了看無相,卻發覺她屬於綰天的相貌逐漸淡去,那英氣的麵貌下仿佛現出一對兒柔柔的眉、一對兒溫溫的眼、一張翹翹的唇,多溫柔的一幅樣貌。唐雀道,“去吧,想去就去吧。見識見識這世界,忘了‘綰天’‘陶然’。你是你,一直都是的,不必為了其他什麽變成別人。”

無相的眼彎成了月牙,“是呀,我是我,不必變成別人。唐雀小友,有你這番話,我便大膽去了。對了,這個興許有用,我不知該交給誰,今天就在此托給你了。”

她伸出手,手心裏躺了顆紅盈盈的圓珠子,微微籠著層光芒。

唐雀遲疑地接過,“這……這是?”

“這是綰天的記憶,真正的綰天。她的記憶一直都是在我體內的,最近我將它剔了出來,融合在了一塊兒,成了這顆珠子,這樣一來,總覺得她像是還活著。”

唐雀有些顫巍地伸出手,接過了珠子。入手頓覺珠子溫乎乎的,如嬰兒幼小的心髒般細微地跳動。她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裏,生怕一個不小心就丟了它。

“還有,聽聞雀歌大人最喜喝桃花鎮的桃花醉,我這兒尚有一壺,還是從陶然那兒拿的,絕對醇正,就贈與雀歌大人罷。禮輕情意重,前幾日

說著來拜訪的,卻總是見不著它,這次權當是離別禮罷。”

無相走的時候,披上了青蓑綠笠,遠遠地衝唐雀揮了揮手。山穀間不知何時架了一座彩虹橋,透亮七彩的橋,從這頭延伸到那頭,是風雨後最為瑰麗的色彩。

唐雀一手提著馬紮,一手揣著紅珠子,胳膊彎裏掛著桃花醉,從玄關進到了正院。進來後,一眼就看到雀歌蹲在院子中央,於是對視上了它的目光。雀歌搖搖尾巴,動動耳朵,螢火般的眸子幽深,不知裏麵藏了些什麽。

此時時辰還尚早,離午時還有一段時間,唐雀就揣著紅珠子去了青龍院,拿它給了南君然看,“師兄,想必你也已知曉發生了什麽。我總覺得沒什麽事能瞞住你似的……既然如此,您老人家便幫忙看看這珠子唄,小的想知道它究竟是什麽來頭,是記憶?還是魂魄?”

南君然觀看了珠子一會兒,道,“是綰天王女的散魄。因執念深不肯離去,約摸記憶也帶在了裏頭,後來被無相石藏入體內,卻是無意中救下了它,現今無相石將它凝為珠子,它便更難散去。其實……若能予它一個靈氣充足的空間,百八十年估摸能重修為魂魄,若再等等,指不定能複原,重新化為人形的……”

“人形?!”唐雀心裏一跳,“意思是……是,綰天還能複活?!”

南君然勾起了唇角,“不知,但幾率也有,雖不大,卻是有的。其中最難的便是那空間,需靈氣充足,若沒有此條件,是無法成就的。”

唐雀的胸腔“撲通撲通”地跳起來,“那……那條件是……”

南君然搖了搖頭,“需製一個完全封閉空間,內裏靈氣充足,真氣湧動。其餘的我便不再多說,盡交由清瓶你來罷。”

於是後麵唐雀回到了朱雀院,思考了很久,思考怎樣才能做出一個靈氣充足的空間,使“綰天複活”這件微乎其微的事變的有幾率。思考了一下午,突然想起青石山的五彩仙池,那池水簡直靈氣滿溢,不似凡間之物,指不定是可行的。

但若把其製成一個空間,又該怎麽來呢?

唐雀攤在鋪子上發呆,望著窗外的流雲隨風動,開始有點後悔自己在跟南君然修法的時候會偷懶,沒有盡心盡力了。

正冥思苦想的時候,門忽而“吱呀”一聲開了,接著一道纖長的黑影閃了進來,徑直跳上了床,將口中所銜之物放在了唐雀枕邊。

唐雀半眯著的眼睛驀地亮起來——枕邊躺著一隻青葫蘆——若將五彩仙池的水盛到葫蘆裏,再將葫蘆貼上符,設上結界,這“空間”難題不就解決了嗎?

唐雀高興地一把將雀歌摟起來,連連送了好幾個香吻,“雀雀!你真是太聰明了!姐姐簡直愛死你了!”

雀歌躲避不及,被印了好幾個吻在頭上,先開始有點僵硬,但後麵可能覺得也沒啥,就隨意唐雀怎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