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桃花仙帛
南君然此時正坐在小幾前翻閱著一本書,幾案上點了盞小燭台,橘紅色的夕陽餘暉從窗戶撲進屋裏,暖融融的色調,鍍在謫仙一般的人兒身上。墨發玉膚,側臉優美,翻閱書本的手指纖長,頭微微垂下,月白色兒的衫子更是添了層暖融融的顏色,著實令人移不開目光。
唐雀進來後,南君然方抬頭,擱下書,桃花眼彎成一汪春水,“回來了?”
唐雀點頭,“嗯,完成了,我去了桃花鎮,那裏一年四季都有桃花,而且開得很好,我不知道要采多少,就隨意裝了些回來。”
南君然也點點頭,“清瓶果真是大有進步。為師甚是欣慰,既然桃花尋來了,這次的任務就算合格了。”
唐雀把珊瑚串取了下來,放在幾案上,示意桃花在裏麵。南君然無意一瞥,忽而注意到她還微微紅腫的手背,禁不住蹙了下眉,將她的小手拉進自己的大手裏,問,“怎麽回事?手怎麽燙傷了?”
唐雀臉頰一紅,就要抽回手,“沒……沒什麽,就是喝茶的時候不小心被燙了一下,已經塗過藥了,早就不疼了。”
南君然揉了揉她的手背,“怎麽這樣不小心,看,還未消腫。清瓶如今也是個大姑娘了,做什麽事也應細心些,要照顧好自己。”說著揉著,手指劃過手背,唐雀感覺到一股柔柔的涼氣掠過,那紅腫竟也漸漸消退了。最後手背完全好了,南君然才收回手。
唐雀咋舌,“這招厲害,我也想學……今後若有點小傷什麽的就能自己修複了。”
南君然勾了勾唇角,“這不是什麽困難的法術,無非是用真氣調和。但卻並非是治好傷處,而是使傷處的皮膚按之前的再生出來,故隻試用於小傷,若傷再重一些便不可了。清瓶,你隻需潛心修煉,自然而然便能學會。”
唐雀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麽,師兄,這次為何要讓我下山采桃花呢?采來可是有什麽用處?”
南君然將擱在幾案上的那本黃皮書翻了過來,指著上麵一幅畫給唐雀看,“諾,便是這個原因。”
唐雀定睛一瞧,見那頁泛黃的桑皮紙上寥寥勾了幾筆墨畫,畫像旁側書了幾筆小字,上頭則寫了工整的“狐狸嫁女”四字。畫像則畫了一頂小軟轎,有四隻如人一般直立的狐狸胸前掛著綢花,肩上扛著軟轎,前麵兒一群狐狸揚幡打鼓,後麵兒一群狐狸吹嗩呐敲鑼鑔,場麵看著極為喜慶,上頭還畫了個太陽,空白處點了不少雨絲。旁側的小字是寥寥幾筆關於“狐狸嫁女”的介紹。
“晴天下雨,狐狸嫁女。”南君然道,“那日我正於觀外的桃樹上打坐,忽而聽見有人喚‘大仙’,睜眼一瞧,原是一隻小紅狐在樹下,它道‘大仙,我們的五娘娘要遠嫁驪山,途經貴觀,不知您可行個方便?’,這時我才明了,這小紅狐原是來探路的,狐狸嫁女需經過我們這兒,它便求我們給它開個路。我自然答應了,回觀去訪師尊,告知了此事,師尊掐指一算,道那‘五娘娘’貴為青丘狐,不可怠慢,便讓我鋪條路來予她過去,還需呈上一份賀禮以來盡禮。”
唐雀聽得又驚又奇,對狐狸嫁女其實她前世就已聽說過,但隻當了個謬話,不知道竟是真的,於是心裏愈發好奇起來。原來青丘狐也真的存在,且地位不低,也與各道相處和諧,故而狐五娘娘出嫁自然是不能怠慢的。這世間萬物皆有靈性,桃花、山貓、狐狸……各式各樣,都有自己的王國。唐雀突然覺得,若是一直都困在“人”的界限裏,怕是她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些。
南君然解釋完後,將珊瑚珠裏的桃花取了出來,收進自己的銀鐲子裏,才使唐雀回去休息了。唐雀回到朱雀院後,與四大弟子和清煙清雨小聚了一會兒。清雨這幾年跟著唐雀學,廚藝有進步,自發研製了幾樣點心,大家聚在梧桐樹下,一邊嘮嗑一邊吃糕點,快活愉悅,待到夜幕四合了方散去。
晚間洗漱完躺在床上,唐雀滿足地蓋上薄被,將“狐狸嫁女”的事給雀歌講了一遍,最後表示,“以前我就聽說過‘狐狸嫁女’,但一直以為是人們編造的,不想竟還真的存在!真是天下萬物無奇不有,噯——雀雀,你說你以後是不是也能變成人啊,真有點期待,不過你要是真變了可別變得太美,真的,美人總是會招很多麻煩的,像之前清水……罷,總之,要是你能變人,跟我做個伴兒,我肯定會很高興!”
也不知雀歌有沒有聽進去。它臥在了枕頭前,耳朵耷著,閉著眼睛,似乎已睡著了。唐雀也忍不住打了個大哈欠,閉上眼,不一會兒也沉沉睡去了。
翌日清早,天氣暖和,輕風一綹綹地從陽光裏穿過,院裏梧桐“沙沙”作響,祥和而靜美。唐雀起床後,先去了菜園子,和許久沒有碰麵的大公雞還有他的子女們玩了一會兒,最後摘了些香椿芽、萵筍,又掏了雞蛋,去了灶房。今日的早餐便是簡單的豌豆米粥、香椿炒雞蛋、萵筍素包了。
早餐過後不久,南君然喚了唐雀去練功台。
唐雀趕過去後,他正背立在台子上,目光注視著後牆,似在思索什麽。唐雀登上台子後,他道,“清瓶,青丘五娘娘出嫁之日是從後方而來,故要先經練功台,再至白虎院、正院,最後才過觀門,我尋思著用桃花在觀子上頭修條路來予它們通過,不知你意見如何?”
唐雀摸著下巴想了想,道,“沒意見,但畢竟是出嫁,五娘娘也是女子,心裏肯定會對唯美浪漫的東西頗有好感,不若把路修成一座桃花橋吧,既美觀,說不定還能使新人高興。”
南君然摸了摸下巴,點點頭,“不錯,可行。”
決定好了,接下來就是行動。南君然先從天上喚了塊兒雲階下來,浮上空中,將路線製定了好,又讓唐雀輔助,他以真氣來修橋,唐雀就在後把桃花瓣灑上去,整整忙活了一上午,才把整條桃花橋修好。遠遠看,白雲觀上頭浮了一條胭脂色的精致拱橋,近看時更覺那橋瑰麗迷人,如九天仙女無意撒落人間的飄帶。
唐雀站在雲階上,看那橋,不免也有點心動。現在她雖是道人,卻未嚐真正經曆過“情”之一事,前世雖說談過幾場戀愛,最後卻都不了了之了,總感覺找不到對的那人。道人也有“情劫”,雖說最後得道成仙的大多都是破劫而出,無了七情六欲的,但也曾有道人與修侶雙雙得仙,還有些幹脆隱居在了塵世,與修侶過著相濡以沫的日子。
唐雀不可抑製地心
動,有些期盼著,不知自己能換來哪個“結局”。
修好橋後,南君然開始準備賀禮。因餘下的桃花瓣還有不少,他思索了下,將花瓣盡數移至空中,用真氣使其融化,融化到如煙如霧,再凝固,凝固成一條條絲線,最後使它們自行在空中穿梭交織。不過半個小時,這些桃花絲就織成了一條長長的披帛,軟軟地落下來了。
唐雀驚然——原來桃花還可以這樣玩嗎?成了一條披帛了?
南君然接住輕飄飄的桃紅色披帛,勾了勾唇角,“如此這般,賀禮也完成了,接下來就靜候晴天雨了。”
唐雀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這條桃花披帛,入手隻覺手感滑膩的不可思議,又輕又軟,顏色粉亮,輕如蟬羽,且有一股淺淺淡淡的桃花香氣,清雅撲鼻,沁人心脾。披帛雖然沒什麽繁複華麗的花紋,但看著就不是件凡品,莫說尋常女子,連她這素來沒啥少女心的人看著都心動,有點兒想據為己有。
然而並不能——畢竟是賀禮。所以唐雀戀戀不舍地鬆了手。
南君然注意到她的反應,眨了眨眼,大手蓋住了她的頭,“怎麽了?清瓶,是也喜歡這條披帛嗎?”
看唐雀搖頭否定,南君然笑容愈發大了,蓋住腦袋的手一鬆,一塊兒桃紅色的帕子就垂在了她耳邊,“我看桃花尚有餘,就多織了一條帕子出來,想著若是清瓶喜歡,就送與你……”
唐雀連忙握住那執帕子的手,“喜歡喜歡!我喜歡,謝謝師兄!我就不客氣了,收下啦。”
南君然笑著搖了搖頭。
不久後的一天,時值五月初旬,這天一大早就出了太陽,待辰時過後,天邊兒忽而出現了一道彩虹,與此同時天上“淅淅瀝瀝”飄起了小雨。
為了能看到“狐狸嫁女”的盛況,唐雀早早一人便戴了頂鬥笠,藏進了院裏梧桐樹的一截高枝上。透過繁密的枝葉能剛好能清楚地看到那條桃花橋,視野不錯,正對著桃花橋的正中。
又過了一個時辰,突然聽見遠處一陣嗩呐聲,鑼鼓齊鳴,穿過重重雨幕而來。愈來愈近、愈來愈近……最後一條送親隊伍現了出來,穿過青碧的山穀,從空中緩緩而下,降落在桃花橋頭。因狐狸嫁女不喜被外人看見,故而無一人出現在橋附近,若是有來看的,怕是和唐雀一般躲在了某個隱蔽的地方來看。
南君然送的賀禮裝進了一個精致的紅木匣裏,綁了條紅綢,尾端打了個花結,很明顯是賀禮,故而走在前頭的紅衣狐狸看了看,將匣子拿了起來,放到兩邊堆著嫁妝小推車上。送親隊伍終於要過橋了,先是走在前方打鼓吹笙揚幡的,而後是中間的紅軟轎,垂簾繡了“百年好合”,兩側各跟了個別著鬢角花的喜娘,挎著竹籃子,邊走邊撒花,後麵跟的是吹嗩呐、喇叭、敲鑼鑔的。
雖是小型的動物,但一溜走上去,也是極為豐富的場麵,樂聲充耳,狐狸們戴帽穿衣,如人一般行走,初看會有些詭異,看久了後便會覺得精靈有趣了。
唐雀目送著它們,從橋頭到橋尾,從練功台到觀門,最後離開白雲觀,越行越遠,遇到深穀時,又一齊浮上了空中,逐漸隱去了行蹤。白雲觀上空的桃花橋忽而消散了,一片片桃花瓣開始落地,紛紛揚揚,歸於土地後便滲了進去,最後終於落盡了。
狐狸嫁女也圓滿地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