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金烏初升
唐雀迷迷糊糊地醒來了,抬頭一瞧,外麵還正冥闇昏朦,想是天還未亮。又不知窗戶被誰從外麵拍響,震得窗欞子都微微抖著。
唐雀揉了揉眼,從被窩裏探出半個身子,冷氣瞬間就湧過來,將她包進去。唐雀忙從床頭扯了棉袍過來穿上,匆匆整理一番,撥拉兩下頭發,行到窗前開了窗。
一張笑意盈盈的桃花臉出現在窗外。此時天的確還未亮,但透過積了雪的梧桐枝,能看到遠處已隱隱泛起微光,南君然就立在窗外,白袍墨發,穿戴整齊,看見唐雀後,他笑唇一彎,道,“我就知道會是小清瓶來開窗。”
唐雀暗暗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師兄這麽早來這兒是有什麽要事嗎?”——有嗎有嗎?沒有我可就要去睡了?
南君然道,“這個時辰來找師妹,自然是有要事的。清瓶,你且先去洗漱,收拾收拾,我在前院兒等你。”
唐雀覺得,自己的脾氣不能表現的太好,不能總是別人說什麽就跟著做什麽,容易被人認為是好欺負的,更何況這天又冷,還未明,自己應表現出點起床氣什麽的,以示自己也是一個倔強的漢子。故而唐雀沒有答話,隻微微仰頭,輕蔑地瞥了個眼神,順便輕“哼”一聲,轉身就朝鋪子走去。
不料一抬腳,小指溫柔地與桌角來了個“麽麽噠”,登時唐雀尖嘴一撅,倒吸一口涼氣,那一瞬間似乎整個人都升華了。南君然在後麵仿佛笑了出來,“師妹……無事吧?可還好?”
“好……好好……”好個屁啦!人家的腳快痛死了啦!大清早的這個禮物太貴了啦!人家受不起……啊呸!唐雀忍著眼眶裏打轉的辛酸淚花點點頭,“我馬上就好,請師兄稍等。”
於是乎這一撞直接把瞌睡蟲撞跑了,小腳指也跟著紅了,唐雀蹦著到床邊坐下,查看一番,心裏又親切地把桃花臉問候了一遍。最後才穿衣洗漱,披了鬥篷,出了朱雀院。南君然正立在白虎院的廊下,見到唐雀後,轉身朝正院走去,還轉身衝她點點頭,示意跟上。唐雀跟了上去,於是倆人從白虎院行到正院,又到玄關,最後推開觀門到了外麵。
外界涼風簌簌,山頭依舊連綿起伏,蓋層白毯,天空微微鑲點暖橙色,山隙盡頭似有一點亮目圓光。南君然就指著那點圓光,問唐雀,“清瓶,你可知那是何物?”
唐雀心裏正疑惑,聽此話搖搖頭,“不曉得,不知師兄可否告知於我?”
南君然眯起了桃花眼,忽而一伸長臂,攬住唐雀的腰,袖中即時生出一張黃符,金光大盛,將兩人籠進去,再回神時,唐雀已被他帶到一座山頭上。他倆站在一塊兒巨大平整的磐石上,臨風而立,視野高闊,正將前方那點亮光看得清清楚楚。
隻見山穀間茫茫白煙,彌漫虛無,霧雪交融,似天界幻境。而那穀中央正緩緩升起一輪紅日,將霧雪鍍一層金光,更顯得縹緲莊重。如此壯麗的景色,令唐雀瞬間有了“蕩胸生層雲”的同化之感。
南君然道,“每年元月初一,為一年伊始,新年自有新氣象,故而初一這日若天晴,於深山遠海中觀看,就能見新烏初生,賀年之伊始。
”
他話音將落,那輪紅日便上升一個弧度,光華融合的紅色球體逐漸破雲霧而出,漸升漸高,待整輪紅日皆脫穀而出時,裏麵竟現出一隻金烏。羽絨華麗,似火般繾綣燃燒,華冠金盛,雙眉長似龍須,鳳翅三足,緩緩翱翔於天際。金烏展翅於飛,忽而長嘯一聲,清亮尖利,似曠野鷹唳。
唐雀看得目不轉睛,心胸也已被震得無法言喻。不知看了多久,那輪紅日終於停在天角,金烏便收翅斂華,逐漸隱於朝陽之中。
天亮了。
南君然低頭望唐雀一眼,顯然很滿意她的反應,待唐雀逐漸回神,他又道,“清瓶,世人於滾滾塵世中沉浮,慣見喧囂鬧景,殊不知人自天地而生,紅塵之景再綺麗美幻,也皆為人之所創,故世人迷失其中,無可自拔。天地萬物本就是一景,自然無為,卻壯觀輝麗不可言,若以兩儀來形容,自然之景清,故為陽,紅塵之景濁,故為陰。修道之人協調陰陽,既可行於鬧市,又可隱於山野,若是你,會選擇哪個?”
唐雀低頭想了想,半晌後方抬頭,直視他春水一般的眸子,“‘造化鍾神秀’,自然之景便囊括了萬物,我當選自然。”
似乎此話亦在預料之中,南君然的唇角勾了起來,點點頭,“我果真沒有選錯。昨日去七星塔拜見師尊,師尊道我也可選一弟子來教化,師承於我,我尋思良久,覺得非清瓶你莫屬。”
聞言唐雀張大了嘴瞪大了眼,腦子一空,有些轉不過彎。內……內什麽,這話題跳得太快她完全不知怎麽反應啊!桃花臉要收徒?是要收徒吧?選中她了?她了?了?她沒有聽錯吧?
南君然見唐雀一臉不可置信,笑了笑——昨日他的確去了七星塔,師尊似有意提點,道他該收個徒弟,故他回去後略一思索,忽而清明——唐雀既是“劫”,他亦可化“劫”,況且這女娃娃著實有幾分聰慧,若能渡她成道,豈非兩全?想到這兒,南君然大手一伸,拍了拍唐雀的後腦勺,“怎麽?不敢置信是不是?還是說太驚喜了?我昨晚思考良久,覺得著實是要收一個徒弟,此番選中清瓶你,你便準備準備,三日後行拜師禮。還有什麽異議麽?”
有啊有啊!我可以拒絕嗎——南君然一個眼神斜睨過來,不知是不是看錯,裏麵隱隱帶了兩分威脅三分冷,於是話到嘴邊唐雀硬生生改成了,“沒有!我……清瓶實在有幸,能得師兄青睞,無甚異議。”
南君然滿意地點了點頭。
後麵回白雲觀的時候,唐雀心裏一直都在後悔,後悔自己怎麽那麽沒骨氣屈服於桃花臉的一個眼神之下把自己給賣了,若是真的拜了他為師今後日子怎麽過啊天天受欺淩啊有木有?你說這都幹得啥事兒!
於是乎唐雀一臉殘念地回了朱雀院,清水關心地問怎麽了的時候,她如實說了出來,登時清水就豪吼了幾嗓最後一巴掌“啪”在她背上,“行啊雀兒!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被你遇上了,你可知多少人想做清和師兄的高徒麽?!清簾師姐等了十幾年,清璞師姐又是十幾年,清煙也是差不多……你可真是有福氣!”
清水不羨慕唐雀主要還是
因為在她心目中清雲道長才是占了主地位的。白雲觀若是道行高深的,如清和那般,即使是徒弟也能收徒,故朱雀院一眾女弟子都有這方麵的意向。四長老則是青龍院弟子的拜師首選,至於觀主清樞,長年閉觀,其道行深不可測,據聞觀主從未收過一徒,故而清樞在眾弟子眼中除了恭敬便是敬重,倒從未動過拜師的心思。
當然,這說得隻是白雲觀內,至於人間塵世,多少人追著拜白雲觀長老高徒為師便計算不出了。
經清水一解釋,唐雀咋咋舌。沒想到自己是真撿了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真不知是走了大運還是狗屎……呸!既然都答應了,那當然是大運,再說了桃花臉道行高深,跟著他的確學到不少東西,不算虧。自我開導一番後,唐雀心情舒暢不少,便蹦噠進灶房做早飯去了。
“清瓶師妹要拜清和師兄為師”這個消息不多久便傳遍了整座白雲觀,故一上午的時間頻頻有人來訪,要麽是道喜的,要麽是恭賀的,還有在雪中“哀怨,哀怨又彷徨”的。不過首席弟子收徒畢竟是件喜事,白雲觀弟子修身養性,也不是心中狹隘之人,故而清簾她們哀怨歸哀怨,也沒和唐雀生什麽罅隙。清煙調笑道,“得,清和師兄收了清瓶為徒,這百八十年都不會再有收徒之心了,咱們呀該好好修行,把拜師的心思放在長老們身上了!”
其他女弟子紛紛點頭表示同意。所以唐雀不得不在心裏讚歎一番她們的豁達。
清玉來的時候對唐雀道,“其實我也想等自己道法更精進一些時收清瓶你為徒的,不想君然哥哥先收了,唔……雖然很可惜,但君然哥哥如此厲害,清瓶應很開心罷?”
唐雀抬頭四十五度角望天,揚起一個自認為很唯美的笑容,點點頭,“自然是高興的,隻是未能等到清玉師兄,確實也有些遺憾,不過我相信清玉師兄今後定是也能收到高徒的。”
感受到站在前方的桃花臉滿意的笑容後,唐雀才在心裏狠狠抽了自己兩巴掌。
也不知是不是除夕夜吃到銅板的緣故,唐雀自新年來著實運氣不俗,這運氣一好心就開明了,心一開明胃口就好了,胃口一好,長肉了。唐雀不知道這一世自己的生日,故新年就算漲了一歲,自己今年十三,清水十四。
三日後,十三歲的長肉唐雀在眾弟子與長老的見證下,道袍高髻,緩慢而莊重地走向了太清殿,與站在最盡頭的南君然舉行了一場……拜師禮。儀式比較簡單,三拜老君,三拜南君然,立誓,再到天壇插了三柱香,最後接過南君然賜得一柄三尺寒光劍,禮就成了。
今後時不時的就能得到南君然的提點,故而唐雀道法精進許多,隻是和這個新老師相處還是難免有些摩擦的。比如南君然道,“清瓶,既然你已為我之徒,今後便稱我為師尊罷。”
唐雀痛快地笑了笑,“好的師兄,是的師兄。”
於是以上對話通常一天至少要重複三遍。
隨著年節過去,春日將來,雪川融化,待最冷的化雪期一過,便有早樹抽了嫩芽,春姑娘踏著雪溪冰穀而來了。
春過處,萬物生姿。
(本章完)